还没靠近西市,就先碰上了挤挤挨挨的人群,一打听,才知道庆州的商队动作确实很快,这会儿已经把商品摆出来了,这些人都是听了消息之后赶来看热闹的。

    也有几个人是已经进去看过了的,这会儿正被街坊们围拢在正中,询问里头的情形。

    “都卖些什么?”有人急忙挤过去问,“能把人照得纤毫毕现的镜子,香到一里地外去的花露,把所有脏污都洗掉的肥皂,这些有么?”

    “都没有。”那知情人摇头。

    这人是不信有这些东西的,当下心头得意,正要回头去说话,却听那人又说,“这些东西都是达官贵人们才用得起的,摆出来谁买?今日卖的只有各色布料——五十个铜子一匹!”

    最后这几个字,他是抬高了声音喊出来的,顿时引得周围一片骚动。

    一匹布,节省着些用,可以裁出一家三口的衣裳了。即便是京城最便宜的布料,也要二三百钱才能买到一匹,如今这庆州的商人却只卖五十个铜子,叫人如何不吃惊?

    难怪都说庆州人人可以吃饱穿暖,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若当地物价如此,也就不足怪了。

    纵然一部分人心里再酸,也不能不承认,庆州确实有可取之处。若非如此,朝廷诸公也不必千里迢迢将庆王从藩地请回来,奉他登基为帝。

    更多的人则根本没有多想,只一心要往西市里挤,生怕那便宜的布料卖完了,自己抢不到。

    一个不起眼的灰衣男子跟在人群后,见状不由眉头紧皱,这样人挤人,是最容易出事的。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偏偏是今日,是最不能出事的。他正要设法,就听前头有人大声道,“挤什么,挤什么!”

    灰衣人抬头看去,见是那个被围在中间的知情人,顿时心情微妙。

    他知道上头派了不少自己这样的人,去各大茶楼酒肆,鼓动百姓们到西市来看热闹。可难不成就连这些“知情人”,都是他们的人?

    那知情人声音洪亮,确实很适合在这样的地方发挥,但听他道,“如今庆王正位,又不会再回庆州去了,庆州有再多的好东西,往后咱们难不成还会没有?”

    灰衣人闻言,连忙扬声附和,“是了是了,如今庆王……陛下已经是天下之主,咱们也都是他的子民,自然也与庆州百姓一视同仁的。庆州的好东西,早晚京城也有。”

    这话说得许多人眼睛一亮,便也不再坚持要挤进去了。

    庆州距离京城路途遥远,运过来的布料必然不多,挤进去也未必能抢到。但等庆王当了皇帝,在京城建几个织造作坊,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到时候要多少布料就有多少,何必急于一时?

    还有那脑子灵活、家里也有产业的,已经想到,庆州布这样便宜,一定掌握了新式的工艺,那才是值钱的东西。而且布料是真的,那镜子,花露,肥皂说不定也是真的,等这些东西摆出来,京城的市场必然受到巨大冲击。

    “天”真的要变了,但这既是危机,也是机遇!

    ……

    灵前登基的流程非常简陋。

    反正后面还有登基大典,所以拜完了大行皇帝梓宫,内侍搬来椅子,群臣请庆王北面上座,在地上三呼跪拜,就算是定下了大义名分。

    “诸卿平身。”新帝受完了礼,便连忙起身道。

    见皇帝如此礼遇,朝臣们更加感怀。于是才从地上站起来,韩青就连忙道,“陛下,当务之急是恩旨封赏,安定人心。”他说着,视线往哭灵的后妃那一侧瞥了一眼,以作提示。

    新帝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出自己事先背过的台词,可以说是面面俱到,没有遗漏哪一处。

    就连旁边守着先帝灵柩、正哭得伤心的皇太后,闻言声音都消了下去。

    她的身份是最尴尬的一个。新帝与先帝是兄弟,从名分上说,她应该是“皇嫂”,可是古往今来,何曾有过这样可笑的封号?毕竟这一应礼仪待遇怎么来,住处该安排在哪里,往后又该如此相处,都与封号息息相关。

    但新帝尊她为皇太后,这些问题便都迎刃而解了。

    大越虽然才传承到第四代,但是也已经出过好几个皇太后了,一应规制礼仪都是现成的。如此一来,皇太后往后余生便都有了保障,不至于心情惶惶。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她从前的身份再尊贵,往后的日子过得如何,还是要看新帝。

    如此一想,皇太后的心情顿时又复杂起来。

    毕竟她跟先帝的感情其实并不好,夫妻二十年,她就像是一个被放在后位上的摆设,没有子嗣、没有尊重、也没有宠爱,虽然是皇后,可在宫中的日子确实步履维艰。

    如今新皇为人厚道,她做了皇太后,只要不想不开插手前朝后宫的事,日子只怕比从前还好过些。

    要不是关嬷嬷在旁边轻轻推了她一把,让她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身处何处,皇太后差一点儿就要在脸上露出轻松与喜色了。

    那边,群臣也都满意于新帝的周全。别看“群臣一体留用”不过六个字,对他们来说,却是吃了一个定心丸。纵然后面还会有变化,皇帝也会安插自己亲信的人,但他们这些旧臣,只要忠勤王事,皇帝也必然能够看到。

    刑部尚书连忙出列提醒道,“陛下,按照以往的旧例,这样的喜事,当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皇帝微微一愣,这事儿王妃没有交代啊?

    好在他虽然纨绔,但自幼受的也是皇子的教育,虽然都忘得差不多了,但大体还是知道的。而封地那边,许多事他虽然不管,但有大事,王妃也会说与他知晓。因此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道,“自该如此,不过有些罪人罪大恶极,朕不欲使他们沐浴皇恩,尔等先拿个章程出来,稍后再议。”

    又有礼部尚书上前,请他加封王府一应家眷。现在大家都有着落了,当然也希望皇帝的后宫尽快安顿下来。

    皇帝笑道,“如今宫中各殿都住着人,仓促之间难免出错,移宫之事,便等大行皇帝葬礼过后再办不吃,加封之事,也等到时候一起。至于王府女眷,暂住东宫便是。\quot顿了顿,又说,“不过朕看皇嫂十分伤心,想来主持诸多事务力有未逮,不如让王妃前来协理,分担一些。”

    这般谦逊有礼、不急不躁,众臣对他的印象更好。苏皇太后在一旁闻言,也收了悲声,起身道,“多谢陛下体恤,哀家正觉精神不支,诸多事务,都要劳烦皇后操心了。”

    她是女人家,对于皇帝的这一番安排,有自己的看法:皇帝再是周全,这后宫之事,想来也不是他自己想到的,必然是有人提议。皇后对她如此礼遇,她自然也要投桃报李,带头把称呼定下了。

    所以等贺星回来到这边时,众人见了她,都是口称“皇后”。

    ……

    虽然刚刚没了一个皇帝,但是大越的朝廷却还是在如常运转。毕竟一天要处理的事情那么多,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而且因为皇位更替有波折,这种忙碌反倒比平时更甚。

    如今总算尘埃落定,一干重臣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不管他们原本的立场是什么,如今既然庆王即位,那些小心思自然也该收起来了。

    作为一力支持庆王上位的人,中书令韩青就更轻松了。他在宫中忙了半日,将需要向皇帝汇报的事一一整理出来,直到天擦黑时才回到家。

    一进门,就看到小儿子韩瑾之站在门口,似乎正在等他。

    韩青十分的差异,“你在宫中侍奉陛下,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有事要与父亲商议。”韩瑾之低声道。

    韩青脚步一顿,韩瑾之官位不高,确实专门负责修起居注的起居郎,是个十分清要的职位。他这个时候特意从宫中赶回来,要说的事情,显然与皇帝有关。

    可皇帝刚刚回宫,能有什么样的大事,值得他特意跑这一趟?

    “去书房。”韩青脚步转了个方向。

    父子俩进了书房,不等坐下,韩瑾之就问,“父亲以为,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便不是一位英明君主,也必是个守成之君。”韩青毫不犹豫地说完,才回过神来,看着儿子脸上复杂的表情,心下突然生出一点不妙的预感,“怎么,你有不同的看法?”

    “父亲最好有个准备,陛下恐怕与你所想的不太一样。”韩瑾之委婉道。

    韩青胡子抖了抖,“守成之君也做不得?”

    韩瑾之轻轻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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