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在贾母处,骤然见了位有些眼熟但想不起的夫人,不由就是一怔。

    还是宝钗记性好,过目不忘,悄悄提醒薛姨妈道:“这是那位贾大人的夫人。”在贾家,说起‘那位贾大人’就是贾雨村,此人擅钻营,仗着同姓贾与几分才学,跟贾政关系不错,贾政还拜托过他提点贾宝玉读书。

    就因提点宝玉读书这件事,他成为了贾宝玉口中记恨的‘大禄蠹’之一。

    也因着贾政的关系,贾雨村也就攀上了王子腾,他夫人也在这两府走动过奉承女眷,跟薛姨妈母女有过一面之缘。

    此时薛姨妈便对着贾雨村夫人颔首致意,没怎么热络搭话——听说贾雨村的官职也被免了,那就没啥好说的了。

    而此时,香菱因跟在薛姨妈母女后,自然要上来见过各位夫人。

    待走到贾雨村夫人面前时,只见她忽然一声惊呼,看定香菱的脸,似乎是失魂落魄下脱口而出一般:“小姐……”

    她这句称呼一出,薛姨妈母女都懵了。

    而早就知道实情的黛玉和贾母,也被这种浑然天成找不出破绽的演技惊了一下。

    这事儿说来也简单。

    卫刃找到了贾雨村,让他的夫人出面去认香菱——都不用许给什么好处,卫刃只是冷然告诉他,这件事若是办不好,他当年乱判的薛蟠杀人,强买香菱这桩案子,第二日就会送到皇上跟前。

    皇上刚废了王子腾一家子,若是看到这为了王子腾面子乱判的杀人案,贾雨村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于是还在京城盘桓的贾雨村吓得肝胆俱裂,连忙答应下来,又说不敢再京城逗留求谋职,只求卫将军放过他,他必然让夫人把这件事办的妥妥的。还跟卫刃连连承诺,他认识甄士隐夫人,也知道他们住处旧址,回到金陵去,必然打听了来,再派人上京送信。

    如此,才有了贾雨村夫人在这里的倾情表演:实在不能不用心,要是演不好,丈夫就没了。

    此时她泪眼婆娑,一把抓住香菱的手:“小姐,你怎么在这府里,这些年,你都去了哪儿啊?”

    早从黛玉这里知道实情的贾母,适时递上一句话:“贾夫人,你这是怎么了?香菱这丫头,是薛家姨太太上京时候买的人,如何是你家的小姐?你怕是认错了人吧。”

    贾雨村夫人暂时放开香菱,只对着贾母抽泣道:“史太君有所不知,我家老爷是寒门世子,我出身也是不好,从前只是金陵一乡绅富户甄家的婢女,原名娇杏的。”

    “当年甄家老爷也曾资助过我们老爷进京赶考做官,后来老爷考取了功名便回甄家提了亲事。”

    娇杏再回头看一眼香菱,眼泪汪汪道:“史太君,我那旧主甄家老爷与夫人最是乐善好施的人物,偏生一生无子,只人到中年才得了一个小姐,生的玉雪可爱,尤其是眉心有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痣最好看。”

    “偏生小姐五岁那年,在元宵节上,被那糊涂的家下人抱出去玩,就被拐子拐了去,从此后再无音讯。可怜甄家老爷为此都疯迷了跟着僧道出家去了。”娇杏又转头拉起了香菱:“小姐,你好生可怜,怎么就叫人拐去了呢!”

    且说这些人里,最震惊的无过香菱了。

    幼年被拐走,小时候的事情具体的家与父母她俱是记不清,但她是知道自己不是拐子的亲女儿,只是从小被他打怕了的,凡人问都不敢说,只当自己命苦。今日却骤然被人认了出来,听眼前这位陌生的夫人,说起自己的亲生父母。

    原来,我有姓吗?原来我是姓甄吗?

    香菱反手握住娇杏的手,连声问道:“那我叫什么?我叫什么名字?”自从被拐子拐了去,她就被乱起了好几个名字,都是那拐子想着官宦人家喜欢的丫头名就随便起一个要卖她。

    直到到了薛家,宝钗给她起名叫香菱,才一直这么叫下来。

    原本贾家人人说起她都只是道:“是时常说起临上京时买的,为她打人命官司的那个小丫头子么?”[1]

    娇杏看着她,虽说此时绝大部分在做戏,是为了贾雨村而哭的,但看着香菱苍白的脸,到底也触动了些情肠,她轻声道:“英莲,你叫英莲。英气的英,莲花的莲,这是甄家老爷想了好久的名字。”

    香菱眼前一片模糊,只觉得什么也看不清了,脑子也嗡嗡不止。

    直到觉得一双手轻轻牵着自己,让她坐下来,又递给她一块手帕,她才下意识接过来抹掉眼前的泪水。

    她抬眼看着面前给她递了帕子的黛玉,脑子混沌还是叫的原本的称呼:“林姑娘……林姑娘,其实我是叫英莲的。”

    一句话把黛玉的泪也惹了下来。

    贾母虽是早就知情,但年老之人,看这种生离死别的事儿也是伤怀,不由也跟着掉了几滴眼泪。

    整个屋里,就只剩薛姨妈母女,是震惊的不得了。

    薛姨妈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香菱找到出身,这也是喜事一桩……”

    娇杏可是带着任务来的,哪里能让薛姨妈先开口乱了她的大事,立刻就接话道:“薛太太说的没错,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小姐,前几年我们回金陵的时候,还去拜访过夫人呢,她现如今借住在你外祖家中。”

    “我们夫妇近来正好要回祖籍去,小姐放心,我必然把你安安全全送到夫人手里,叫你们母女团聚!”

    薛姨妈惊了:怎么,这就要把人带走?等等,香菱是我们家花银子买的,是我儿薛蟠的妾室啊!

    于是她开口:“贾夫人,这……”

    娇杏再次打断施法:“薛太太只管放心,我以性命担保起誓,必然将英莲小姐好好送回去,否则就叫我不得好死。”

    这沉重的誓言,把薛姨妈震了个五迷三道,立刻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倒是薛宝钗素来是个沉静的,看着贾雨村夫人立时就要带走人样子,便沉声道:“贾夫人为了旧日恩主的心情我们自然是了解的。只是我们家买香菱签了卖身契的时候,并不知道她是乡绅家的小姐,只当是贫寒人家没有活路卖儿卖女。”

    薛姨妈这才回过神来:“正是,正是。这不我也看香菱好,还开脸叫她给我儿子做了妾。”

    娇杏似乎被这些变故弄愣了,随即放声大哭起来,抱着香菱哭的肝肠寸断,一会儿哭“我可怜的小姐”,一会儿哭“天杀的拐子”。

    哭的薛家母女一句话也插不上。

    还是她自己停下来,才对薛姨妈道:“薛太太,求你容个情。朝廷规矩是‘丫头做妾,可通买卖’的。求您将小姐的卖身契转卖给我们家,我们情愿出百倍十倍的银子!”

    薛姨妈刚想推拒,就听娇杏又‘嗷’一嗓子哭的更大声了:“薛太太,英莲小姐的母亲,是我曾经服侍过的主母,又承蒙她恩典还了我的卖身契,我才有今日做夫人的日子,这样的大恩我怎么能不报?”

    “我上回瞧着,夫人为了小姐没了把眼睛都快哭瞎了!况且她本来就是中年得女,这会子已经是六十的人了,若再晚两年,哪怕姑娘回去,也见不到了!当真是要死不瞑目了,还请薛太太发个善心,多少银子我们都拿的出来!”

    薛姨妈简直头疼死了:话说到这份上,难道自己要拦着香菱不能走,让人家亲娘‘死不瞑目’?

    虽说卖身契在薛家手上,这事儿合法,但不合情理啊。

    薛姨妈本非急智之人,不由去看宝钗。而宝钗倒是想得出法子:比如大家都是金陵人士,到时候薛家也可带香菱回去认亲,不必跟着外人走之类的话。

    但无奈,贾母和黛玉等人就在这里看着,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是不好处置哥哥妾室的,只好再回望薛姨妈。

    母女俩面面相觑努力用眼神沟通。

    就在这个空档,贾母再次开口了,安慰娇杏道:“贾夫人,你也不要急成这样。你是不知道,薛家太太虽然是皇商,但并不是那等心里眼里只有银子的商户,她们家也最是行善的。”

    “若是有子嗣的妾倒罢了,可香菱也丫头年纪轻,买来没几年,原也是没有生养的。如今她寻到了本家,亲娘还病弱,当然是要叫她回去尽孝的。”贾母和颜悦色看着脸上都是泪的娇杏道:“且你很不用说什么,十倍百倍的银子赎人。”

    “我们这等人家,便是那些卖到死契的丫鬟,只要到了年纪,家里来人赎,多半都是连卖身银子都不要就让父母领回去的,好全人天伦积德。”

    娇杏这才擦了眼泪,又恢复了官太太的样子,给贾母行礼道:“既如此,我就多谢史太君的恩了。”接着又向薛姨妈道谢:“可见薛太太也是个善心厚道人。”

    薛姨妈:……还有我说话的余地吗?我看你们这一问一答这不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而宝钗见此,也不能怎么样了,只好走到一旁温声对香菱道:“你回家去看母亲是应该的,只是这里也是你的家,待你看过了母亲,随时都能回来的。”

    薛姨妈闻言也连连点头:“你姑娘说的是,薛家也是你家。”

    到底香菱已经是薛蟠的妾了,就算回去还能一女许两家另嫁人吗?

    娇杏不由看了宝钗一眼,下意识觉得这个姑娘不好打交道,生怕把事儿办砸了,自家夫君要去牢里过年,于是忙道:“薛太太若是肯容情,我过会子就打发人去收拾小姐贴身的东西,至于贵府的金银细软,薛太太放心,必是一概留下的。”

    事已至此,薛姨妈不免觉得,做好人就要做到底,再死扣着人的卖身契几日也没意思,也就道:“好,这丫头的卖身契就在箱笼里收着,回头就拿来给贾夫人。”

    贾母在旁看完了全场,满意点头道:“我就知道薛姨太太最是善心的。”黛玉也在旁点头:“外祖母说的是。”

    薛姨妈闻此才心道:罢了,舍出一个香菱,换贾家和林家两门的好感,也不亏了。

    横竖薛蟠已经定了正经亲事,到时候正妻进门,只说提前打发了房里人,还能在夏家那边赚个好,里外里算算也不赔本。

    薛姨妈脸上就又挂起笑容来。

    唯有宝钗,总觉得这事儿有些太巧了似的。只是情势到了这里,对宝钗来说也就罢了,不会为了香菱跟贾母或者黛玉拧起来。

    眼见得她俩都极同情香菱,陪着落泪,要是薛家死扣着人不放,又要得罪人了。

    宝钗又不免看了黛玉几眼:说不得能趁这件事情,与林家彻底冰释前嫌呢。尤其是林院正和林游弈使那边,再僵持下去,薛家的生意真是要倒了。

    如此一来,香菱就顺利离了荣国府梨香院。

    -

    而送香菱回金陵去寻生母封氏的事儿,黛玉也是不放心交给贾雨村一家子的,便仍旧请父亲出面,若家里人有要回南的,护送香菱回去。

    林如海想了想:“我原想着范小青也上来几年了,也该回去看看父母。正好这回就给他几个月,让他来回这一趟。薛家如今虽然放人,到底要小心家里又反悔,寻常的小厮只怕不够使。”

    林如海是听说过薛蟠的性情的,当年为了香菱能打死人,这回完全是釜底抽薪,一锤子买卖把薛家砸蒙了,薛蟠还不知道香菱就脱身了,还要防着薛家管不住薛蟠闹起来。

    需得范小青这样的林家有头有脸的管事,一路拿了林如海的名帖,一路上寻官房住宿,路过之地皆有当地的官兵护持才安稳。

    林如海只此一女,听香菱的故事是最有感慨的:当年若是他们没了黛玉,只怕也没法活了。

    黛玉闻言就放心,范管家是最有数的。

    而林姜则是忖度着老年女子常有的症候,带了一包常见药丸来看香菱,嘱咐她回去看了母亲,若是那边治不好的症候,可以母女两个再跟着范小青回来寻她看诊。

    林姜犹豫一下,到底对香菱道:“按说,你以后的路就可自己来定了,薛家是想你再回去的。”

    “但我要告诉你一句,薛家新定的那门夏家的婚事……那夏家的姑娘,眼里不是能容下妾室的人,你要再回去,只怕要受不少折磨。”

    这个年代女子从一而终思想厉害,虽然薛蟠是那样的人,也不知香菱自己的心思。

    不过香菱到底是个灵透的人,她不是那种‘嫁鸡随鸡,我嫁了他一辈子也要跟着他,哪怕被家暴,被打死,也要从一而终’的痴愚之人。

    她在等着回江南去的这短短两天里,甚至想明白了,这样救自己出来的主意,应该并不是什么贾雨村夫妻的主意。

    因从那日离了荣国府门后,自己就被移交给了林家,那贾雨村夫人可再没出现过。

    根本不像当日在贾家哭诉的那样关心自己。再想着当日黛玉的出现,贾母的话语,香菱就知道,应当是林家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伸出了援手。

    香菱对着林姜重重点头:“林院正,我当时就是被薛家死拖活拉了去的,我曾想,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不知父母本乡,小时候被拐子打,以后被买了我的人家公子打——可我现在既然出来了,知道了我的爹娘,我必不会再过香菱的日子。”

    她是英莲,甄英莲。

    说来香菱虽然从前没有跟林姜见过面,但林姜当日在贾家是极出名的,香菱自然也听说过。

    她也深深羡慕着,林院正能出去做官,能自己成为一个举足轻重让贾家薛家都要容让的人。

    香菱看着她,心里鼓起勇气:或许我做不了这样举足轻重的人,但从此后,起码我能做一个人了。

    不再是一个被人买来的什么都做不了的小丫头。

    这一年的新岁,与以往都不太一样。

    林姜与黛玉都已经不在林家了。

    新年夜,与黛玉必得随着绍王府一并进宫领宴不同,卫刃和林姜两个自由人,就不管那些规矩体统,直接两人轻装简行回到林家来过年。

    美其名曰,陪着林如海和林长洲这两个空巢老人。

    当然主要是林如海,他的情绪比较重,对林长洲来说,林姜才是空巢女儿。他这个爹每年只短暂回来一会儿,其余时候都飞远了。甚至要不是船上其余人都要过年,林长洲也可以不回来过年。

    果然,林如海的郁闷心情,在看到林姜能回来的时候,得到了一点安慰:回来一个也好啊。

    而且他作为士子,觉得能进宫领宴也是件好事,想想女儿第一年做世子妃入宫,要记着那一堆繁琐的规矩,要被许多人注目,倒是关心担忧的心情冲淡了思念。

    待初二,周黎蘅与黛玉回林家的时候,林如海不免多次问起,这嫁了人可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明明盼着女儿过得一切顺遂,但当看着女儿面色也好口中也道万事都好的时候,林如海又有点心酸。

    这种岳父的复杂心情不足为外人道也,林如海现在已经看破,同为岳父的林长洲根本没有心,所以他只好自己默默消化复杂心境,顺便多看两眼女婿的脸来消除一下心里的郁闷。

    别说,周黎蘅的治愈系,是针对所有人都管用的。

    林如海看着他也觉得心里好受一点,女儿总要嫁人的,嫁给这样的人,足以安慰老父心肠。

    而黛玉回到内室见到林姜的时候,她正躺在她们闺阁时的房间里,一手抱着花瓣塞成的抱枕,一手拿着最时兴的外头新戏的本子在看,好不悠闲。黛玉不由道:“姐姐这年过的,可是轻松了。”

    林姜笑眯眯起来:“可不是吗,一年到头,就这正月里,太医院大伙儿轮着歇一歇。”

    只要撑过了新年夜的大宴,太医院就轻松了些:在正月里,尤其是元宵节内,只要不是大病重病,也就不好请太医。

    林姜放下双手的东西,坐起来支着腮对黛玉笑道:“我知道你可不轻松。”

    新妇入门第一年,要拜见各种亲友。作为国姓的周家,那亲友简直不要太多。

    这还是绍王辈分高些,许多皇室子弟要先来拜见他,黛玉才能少点奔波,否则整个年节,估计她都要在路上过了。

    林姜安慰她:“过了今年就好了。”什么事儿都是开头不熟的时候最难。然后又拉黛玉坐下:“妹妹先静坐片刻,等脉息平稳了,我给你把把脉瞧瞧。”这也是两人见面的日常流程。

    在黛玉坐着平息的时候,林姜就蹲下身子,从床底下摸出一小桶酒来。

    一见这熟悉的木桶,黛玉就道:“这是茜香国的琥珀酒,是伯父今年新带回来的?”

    林姜点头:“正是呢,我知道妹妹今年过年肯定是累了,昨儿进宫领宴累,等到明日以后要各种会亲访友也不轻松,也只今天是个空档,回了娘家没有人叨扰的。菜单我都拟好了,晚上我陪妹妹喝一点解解乏。”

    挥挥手:“让他们俩各自陪自己岳父大人喝酒去吧。”

    她早与林长洲和林如海说好了,让两位岳丈把女婿留下,让他们感受一下来自深渊的岳父的凝视。

    “妹妹只管放心,喝多了也不怕,我解酒的丸药带着,桃花霜也带着,今天就算妹妹喝的醉了,明早也一定是个清清醒醒神采奕奕,看着面如桃花的世子妃。”不耽误继续走亲戚去。

    黛玉失笑:“那今晚,我就住在姐姐这了。”

    她还真的怀念这样的生活。

    -

    这一夜,黛玉浅酌了一点,也不免话多起来,说起大周皇室的有些奇葩宗亲也是一阵无语。

    黛玉是什么口舌,近来她是收刀了,她要是想刻薄个人,实在是有一句是一句的让人无话可说。

    她说起去忠顺亲王府的时候,老王妃还没有怎么样,倒是跟她一辈儿的世子夫人,明明年纪比她大十多岁,却说话极为刻薄。

    周黎蘅跟黛玉成亲这才不到三个月,忠顺王府世子妃就开始问黛玉:准备什么时候给夫君纳妾,准备纳几个啊,这是可不能耽误啊,要为大周皇室开枝散叶,类似的话题说个不住。

    林姜摊手:“他府上的事儿打量谁不知道呢,忠顺王世子年纪不过三十来岁,身边姬妾却不下于三十房——忠顺王爷喜欢养戏班子,多少还带点文艺范儿,他就是妥妥的好色之徒。”

    要不是忠顺王府不够有钱,不是天家,这位忠顺王世子,能开一座阿房宫出来,搜罗天下美人。

    都是大周王府,都是做世子夫人,那忠顺王府世子夫人,见黛玉神色从容安宁,又听闻绍王世子身边无妾室,就开始心里冒酸,叽叽咕咕。

    “这就是典型的,自己过不好,也不肯见别人好了。”林姜只挥手:“你别理她。”

    黛玉嫣然一笑,带了点酒色的两颊如胭脂:“我何曾理她这话,倒叫我两句话气得她脸色都变了。母亲也帮着我来着。”

    说来绍王妃虽然在应酬忠顺王妃,但也听了几句下头两位‘世子妃’的交流。

    见自家儿媳妇,还带着娇嫩腼腆的新妇笑容,就两句话噎死了忠顺王府世子妃,绍王妃看的高兴极了。

    临走的时候还给补了一刀,对忠顺王府世子妃关切道:“你这脸色可不好看,怎么蜡黄蜡黄的。”对忠顺王妃道:“不若年后从太医院请个好太医来瞧瞧。”

    要说绍王妃是故意的,而忠顺王妃是属于无知无觉就给儿媳妇补了一刀,只点头道:“正是呢,我还要托你们府上的人情,想着请林院正亲自来给我瞧瞧身子骨呢。”然后看了儿媳妇一眼道:“果然你脸色难看的紧,到时候请林院正也把把脉,早调理一二,多生两个嫡子要紧。”

    忠顺王世子妃险些叫婆母气哭。

    当然,皇室宗亲里有这种红眼病挑事精,也有好的亲戚。

    俱黛玉说,齐阳长公主就是爽快利落人,跟她说话最是投意。

    听齐阳长公主,林姜又想起曾经京城的老大难之一,高齐宇同学,不免问道:“长公主挑了多年,终于得了儿媳妇,我还未曾见过明阳伯府的这位大奶奶,你见了觉得如何?”

    高齐宇除了是长公主之子,还是明阳伯府继承人,他的夫人,人人都称一句高大奶奶。

    黛玉想了想:“是个很安静温柔的姑娘,生的也很美,瞧着就让人觉得安恬的很。”

    林姜笑道:“那很好啊,说不得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呢。”她可还记得,高齐宇是那种纵马游猎的公子哥儿,哪怕叫老鹰扇一翅膀险些破相,都不妨碍他以后仍旧出去玩,还仍旧玩海东青,可以说是从谁身上跌倒就爬起来驯服谁。

    此时林姜也没想到,年后,她很快就见到了高齐宇的夫人。

    还未出元宵,这日太后的慈安宫就急召林姜过去,林姜到的时候,发现居然连皇上也在。

    并齐阳长公主、高齐宇新娶的妻子,并其余几位贵重的宗亲女眷,全都围着太后。

    要不是太后正坐在座上垂泪,林姜简直要以为太后出了什么事儿。

    而太后见了林姜后,勉强收了些伤感之色,只问林姜道:“林院正,哀家听闻,你身边收了个小宫女做徒弟是不是?”

    这样的事情,本来林姜就没指望瞒着宫里的几位大佬,此时大方点头。

    太后便问道:“你瞧着她学的如何呢。哀家要差她出趟远门可好?”

    林姜这一来完全是云里雾里,只好斟酌着道:“她到底学的时候短些,只有一年多,臣教她的东西,也更偏向千金科一些,这方面她还有几分熟手,若是旁的,只怕不能够胜任。”

    太后连连点头:“正是要千金科的女医才好。况且也不要她向林院正你这般杏林圣手,只要她懂些妇人症候,能贴身跟着走一个来回,路上照顾病人就好。”

    林姜越发糊涂了。

    而齐阳长公主在旁解释道:“林院正,福建那边来了信儿,我妹妹旬阳身上很有些不好,母后想接她回京城来养病,只怕她路上受不住奔波,所以才想借林院正的学徒一用,让她跟着往福建走一趟。”

    林姜这才明白:若只是照顾病人,林姜是信任小徒弟的。

    这事儿就这样敲定下来,皇上和齐阳长公主在一旁,劝慰太后不要担心太过。皇上更连连承诺,定要好好把妹妹接回来,安太后的心。

    而常嬷嬷则跟林姜使了个眼色,林姜就告退说回去命徒弟来慈安宫请安,让太后亲自见见。

    果然常嬷嬷跟出来道:“唉,林院正不知,太后娘娘心里苦的很,多年惦记着旬阳长公主,只是不能说出口。这会子骤然收到公主身上犯了经期血崩等厉害的妇人症候,太后娘娘心里难受极了。”

    其实林姜一直觉得有点违和:她知道太后娘娘有两个嫡女,可宫里从来就只听闻齐阳长公主一人的大名。

    原先林姜只以为旬阳长公主远嫁福建,多年未回京,所以少闻。

    可后来渐渐发现,宫里简直是不能提起这位长公主。太上皇在的时候,逢年过节对齐阳长公主都是额外加赏赐,而旬阳长公主只领礼部定下的宗亲份例。

    不但如此,从前太后娘娘宫中为女儿备下的屋子,也只有齐阳长公主一人的——按说,比起就在京中的齐阳长公主,那远嫁的女儿若是归宁,更应该在宫里有地方住才是。

    最让林姜疑惑的还是,太上皇驾崩,身为嫡女的旬阳长公主也只是从福建报了病没有赶回京城。

    太后皇上对此却都是默认态度,不由人不奇怪。

    只是林姜虽然好听一耳朵八卦,但也知道不该随便去打听皇室隐私,尤其是太后这种宫斗冠军专业户的家事,林姜是绝不打算主动探听的。

    直到这会子常嬷嬷说给她听。

    常嬷嬷是太后从入宫前就伺候的贴身人,对两位公主都是打小看起来的,此时说起在病中的旬阳长公主,也是眼中含了泪。

    “两位长公主,虽说齐阳殿下更年长一岁,但其实是旬阳那孩子更有主意决断,平素看起来更像个姐姐。”

    常嬷嬷看着林姜:“林院正与齐阳殿下是常见的,可知长公主并非执拗的性子。”

    林姜点头:齐阳长公主在皇室里是一等的尊贵人物,自幼娇养,脾气自然直白,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连皇上都有点害怕这个妹妹。但长公主不是个复杂执拗的人。

    其实齐阳长公主一直跟没长大一样,无论是政见还是做法,都紧跟亲娘太后的步伐走,属于那种‘我自己没有好主意,但母亲不会害我,我就听母亲话’的人。

    听常嬷嬷的意思,旬阳长公主并非如此。

    “太上皇只此两个嫡女,在两位公主年小的时候,他都是一般的疼爱。直到两位公主到了择婿的年纪,太上皇还与太后一并问过两位公主的心意,毕竟这世上有的女儿爱状元郎,有的爱少年将军,心意各不相同。”

    当然,齐阳长公主比较特殊,她爱颜值,别的不管,先要夫君长得好看。

    她这个要求其实很好达到,达官贵人几代基因优化下来,没有突变就没什么丑人,再加上人靠衣冠马靠鞍,好好收拾打扮了就更显风度。故而要从世家公子里挑一个容貌好的并不难。

    而太后又着意为女儿挑了个敦厚温和性情的明阳伯。果然齐阳长公主一见,说了两句话,心里也就情愿了。

    可事情到了旬阳长公主这里,就有点难推进。

    她说不出自己喜欢什么人,但又不肯嫁给‘油头粉面不学无术’的世家公子。太后素知这个女儿有主意的,就劝太上皇,不若从春闱里给她选个出众的少年郎,那必然不是她口中的‘腹内一包草’。

    太上皇当时对两个嫡女是很宠爱的,不但接受了太后的建议,甚至还许旬阳长公主出宫跟着绍王妃去看了一回新科进士披红挂彩的骑马游街。

    那年春闱也是群星闪耀,不但榜眼和探花都是年少英才,二甲头几名也很有几个风流才子,许多也出身各地大族。

    太上皇觉得可以在其中招一个来做个女婿。

    谁知之后将旬阳长公主叫来一问,公主并没有看上任何一个进士,反倒一眼瞧中了护卫她出宫的一位龙禁尉。

    只是那位龙禁尉不是什么官家子弟,不过是最平常的侍卫,太上皇闻言不免气恼震怒。

    常嬷嬷也想不通:“那么些进士才子,公主怎么偏看上一个侍卫呢,且俱太后娘娘审了多次公主身边的宫人,都确定那是公主第一回见到那侍卫,且从头到尾没说过话的。”更别提有什么违矩之事了。那龙禁尉只是远远的佩刀而立,护卫在公主的车驾最边缘处。

    林姜听常嬷嬷说到这儿就不免感慨:这些大人,哪里知道少女动心的心情,或许与某个人都无关,就是那么一个瞬间,一个侧影,就怦然心动了。

    “之后呢?长公主是为了嫁给这个侍卫才离了京城去福建了吗?”

    常嬷嬷苦笑:“哪有什么之后。见太上皇生了气,公主便说了一句:父皇若直接指婚,让女儿嫁去哪一家,女儿也不是不从,但若是问我的心思,便是如此。”

    “太上皇当时倒没有多斥责旬阳殿下,只让她先回去。”常嬷嬷顿了顿叹了口气:“然后当晚,太上皇就以盗窃宫物之名,杀了那个年轻侍卫。”

    林姜:……太上皇果然从年轻时就是那个太上皇啊,他不痛快了,就要找个人剁一剁。

    只是这样一来,旬阳长公主本来或许只是朦胧心动,只怕倒被父皇激成了刻骨铭心。

    果然,常嬷嬷接下来的话也证明了林姜的想法。

    旬阳长公主素来就是个有主见,也可以说是固执的姑娘。

    只是从小宫规礼仪教导,她心内也深知公主的婚事不是自己任性可以做主的,原本太上皇不同意,她也只会遗憾,或许抱着这种遗憾嫁了人,最终被时光抹平,只记得那一点目光流转的心动。

    可骤然听闻那侍卫被父皇找了个借口杀了,长公主简直是心灵崩溃: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护送一位公主出宫一趟,完成了差事后就白白丢了性命,还是被冠上偷盗的名声以贼的污名死去了。而下旨的人,就是平素对自己慈爱的父亲。

    “之后,公主单独去见了太上皇,到底说了些什么,就没人知道了。”常嬷嬷摇头:“太上皇没有再跟太后商议,直接将公主指给了一个不过从四品的副参将,还命他即刻往福建去做参将,要长公主随夫君同行。”

    太后与齐阳长公主的求情俱被太上皇冷冷驳回,倒是旬阳长公主没哭没闹,领旨谢恩,这一走就再也不肯回头。

    其实这些年来,不管是太上皇的六十大寿,还是林姜刚到京时太后的六十大寿,都是她跟父亲低头,回京省亲的好时机,但她也只是如寻常宗亲一样,上了一本折子给太上皇,半句没有温言。

    宗亲们也只以为旬阳长公主是失宠于太上皇,具体原因并不知道——毕竟太上皇的脾气吧,失宠于他是件很简单的事儿。

    这些年太后为保齐阳长公主一家子,也深觉旬阳远离太上皇可能会更好,所以就一直不曾提起。

    宫里宫外就似乎从没有过这样一位嫡长公主。

    直到太上皇过世,太后就不免思女心切,只是旬阳长公主连丧仪都不愿回京参加,太后和皇上也只好由她。

    等出了太上皇周年,太后再命人去福建送信,皇上也写信给妹妹道,可以把妹夫调回京城,只看旬阳长公主的意思,愿不愿意再回到京城这片伤心地来。

    旬阳长公主当时确实不愿意回京,直到今年才命人送信,言辞中露出,若再不回来,只怕见不到母亲和姐姐最后一面的意思。

    太后见了自然是又急又痛,恨不得自己就长上翅膀飞过去把女儿接回来。

    这才有了林姜刚才被急召过去的一幕。

    知道了前后缘故,林姜心里也就有数,回太医院准备了些针对妇人症候的丸药与药材,给姜却备好,让她路上好生照料旬阳长公主。

    其实若林姜不是院正,皇上也离不开,太后是真想让林姜亲自去的。

    只是太后的秉性一直是极能克制的人,知道不成的要求也就不提,免得皇上为难心生芥蒂。

    而皇上也体谅嫡母心意,虽然不能把林姜送去福建,但还是把马院副打包送给太后,更派了五百士兵去接旬阳长公主。

    而领兵的也不是外人,正是高齐宇。

    齐阳长公主听闻妹妹病的厉害要回京来,又是伤心又是期盼,回明皇上把儿子弄进了迎接队伍:“去把你姨母好好接回来!”

    此时林姜与宫中所有人一样,只以为,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接一位贵重的病人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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