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御书房出来的几位大臣,一步三回头,彳彳亍亍。
“袁大人,您是皇上的亲舅舅”兵部尚书谢惑凑到了吏部尚书袁温孤的身边,小声嘀咕着:“您说说…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廊餐过后,皇上召见几位大人在御书房商讨北境战事。最后定下来,征用永靖侯府三老爷沈庭沛的商船队伍押送粮草,先走水路到兰河城,在通陆路前往北境。
沈庭沛虽然出身永靖侯府,但一无官职在身,二所承并非皇商。皇上挑来选去,放着皇商不用,点名让他这草台班子押送军资就是够奇怪的了。随即又点了左相嫡子易汇为军资押运使,即刻前往江南与沈庭沛汇合,共赴北境。
“皇上这不是在挑事么?”户部尚书见他二人窃窃私语,也探头探脑凑了进来。“永靖侯府世子也随军在北境呢…又将左相儿子送了去,再添个从来不怕事大的沈庭沛,皇上这是嫌北境还不够乱啊!”
“皇上圣心,岂是你我能揣度的。”袁温孤呵呵笑着,一副和事佬的模样,先行离去。
“老爷,咱回府吗?”袁温孤出宫门上了马车,赶马小厮问道。
”去草市,挑人多的地方落脚,你再将车赶回府。”袁温孤看了一看后面跟着的,旁的几位大人的车架。“便服可带了?”
“带了老爷,在座下的暗格里呢!”
袁温孤换上便服,挤在人来人往的草市下车,环顾前后左右无人在意,闪身进了虞楼。
“大人,请随小的来,贵客已候多时。”还是从前的小厮,将人带到了三楼的天字号房。
“不知温孤兄何日启程江南?”先等在房内的美髯公见袁温孤进来,笑语相问。
“好茶!”袁温孤接过茶盏,慢条斯理细细品味。“第一泡茶,往往炙口生涩。须待热气渐散,过滤了渣滓。茶叶在水里沉淀着,才能泡出香味,急不得。”答非所问。
“正是此理。”二人抬手,以茶代酒碰盏,尽在不言中。
御书房,面貌平庸身着最莫等服制的小太监,不言不语将一件蓝封奏疏交给宋诚后,隐入来回侍奉洒扫的内宫奴才之中,不见踪影。
“皇上,御鉴司的奏报到了。”
御鉴司,大周最为神秘的机构。不议政、不参战,只认皇帝私令不认人。无主官、无衙门、分散在各宫各府。除皇帝外,无人知御鉴司在何处、有何人、办何事。
尉迟暄接过奏报,展阅半晌,问道:“袁卿出宫去了何处?”
“袁大人去了虞楼,与永靖侯相谈不过一刻,便各自回府。大约一炷香前,永靖侯登上了南下的画舫游船。”
“后宫有什么动静?”
“二公主落水涉及的奴才们都已处置了。太皇太后召见了萧承徽,还有…懿主子查到了红泥…”宋诚顿了顿,打量着皇上的神色并无不虞,又道:“慧妃娘娘悄悄递了家书到左相府。”话落,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呈到尉迟暄案头。
尉迟暄打开,草草扫了一遍,神情辨不出喜怒。“将信重新封好,交给左相府的人吧。”
“是。”
“永和宫可是来人了?”
宋诚闻言松了口气,堆笑道:“懿主子掐着时辰差人送来了午膳,皇上这会儿可要用膳?”
“嗯,摆膳吧。”尉迟暄将阅过的蓝封奏疏扔入火盆之中焚尽。
……
“臣妾给皇上请安!”
酉时一刻,尉迟暄一踏入永和宫主殿,便见沈明娇雀跃着上前拉住他的手,滔滔不绝。
“臣妾准备了喜鹊登梅、蝴蝶暇卷、鸡丝银耳,配上甜合锦,最是鲜甜开胃!”
“娇娇展颜,所谓何事?”尉迟暄看着她明媚生动的笑脸,连同发髻上的步摇都随着她跃动,不由也被带动得有了笑意。
“臣妾白日去瞧了丹柔,见她平安,自然高兴!”沈明娇殷勤地替他净手,又夹了一道将鸡丝银耳到盘子他盘里。“小小的孩儿,遭了那样的大难,皇上定要彻查昨夜之事。”
“彻查?”尉迟暄给她的碟子里添了一块蝴蝶虾卷,不动声色道:“昨夜太皇太后已严惩了办事不利的宫人,娇娇还要朕查什么?”
昨夜太皇太后出手便是明晃晃地糊涂了事,沈明娇知他是明知故问,也不拆穿,对外唤道:“小安子!”
“奴才给皇上请安!”小安子将那张染了红泥的地毯搬了上来。
“皇上可还记得昨夜冒雨前来的那个丫头”沈明娇辨不出他的喜怒,柔荑如昨日那般,轻轻刮了刮他的手心。“就是昨日来替萧承徽抢人的那个…”
“娇娇记仇…”尉迟暄顾左右而言他,轻轻点了点沈明娇的鼻尖。
“那丫头的鞋底沾了锦鲤池的红泥呢!”沈明娇仍是揽着他的手,神色郑重之中还带着几分期待。
尉迟暄瞧着她不依不饶的模样,说话急匆匆的,像个献宝的孩子。哑然失笑道:“娇娇是说,是萧承徽的丫头将丹柔推了下去?”
“皇上休要套臣妾的话来!”沈明娇分明瞧出了尉迟暄眼中的试探之意,媚眼横飞,娇嗔道:“事无定论,臣妾才不是那起子嚼舌根的小人呢…这么大的事,若是冤了萧承徽可怎么好。”
“那娇娇想怎么查呢?”尉迟暄见她只顾着说话,一筷子也未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先吃。”
“臣妾又不是御史台的人,哪里懂这些。”轻飘飘又将话递了回去。
“乳母已杖毙,涉案的一众奴才也都死的死、罚的罚,如今便是想查也无从下手了。”尉迟暄扫了一眼宋诚,示意他将闲杂人等都待下去。门阖上,只剩他二人在室内。
“娇娇同慧妃关系很好?”尉迟暄突然问道。
沈明娇突然手一滑,方夹住的喜鹊登枝便咕噜噜滑到了桌子底下。“皇上的后宫和睦,臣妾同各位姐姐妹妹的关系都很好。”
“娇娇莫要和朕打岔。”尉迟暄拉住她轻轻一带,便温香软玉揽在了怀里。“说实话。”
“皇上既然知道,又何故问臣妾呢?”她嘴硬心甜,又夹了一筷子甜合锦,喂到了他嘴里。笑得嘴角的两个梨涡若隐若现,“可甜?”
“甜…”尉迟暄就势贴了贴她的嘴角,目若朗星。“不及娇娇甜。”
“臣妾与慧妃姐姐自小便认识。”沈明娇知道他如今这样问,定是知道些什么,遮遮掩掩反倒惹人疑心,便将与慧妃如何认识的经过和盘托出。
“所以娇娇才想为丹柔讨个公道?”
“丹柔是皇上的掌上明珠,何须娇娇来讨公道。”沈明娇觉得在人怀里吃东西甚是不方便,便要踮脚下去,腰却被揽得紧。
索性放下了筷子,将手臂绕过尉迟暄的肩膀环抱着。亲昵道:“臣妾是想,去年大皇子落水,不过一年,又生了丹柔这事。虽然皇上命人将锦鲤池填了,可始作俑者并未抓住,到底是让人悬心的。”
“娇娇以为…太皇太后昨夜为何草草收场?”到这份上,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瞧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儿,便知其所想,尉迟暄又补充道:“这是朕与娇娇的私房话,可畅所欲言。”
“臣妾昨夜以为,太皇太后是为了萧承徽才出手相助的…”沈明娇斟酌着语气,约莫着尉迟暄的态度。见说起太皇太后,他并无不育,才又道:“可是,今日细想之下臣妾又觉得,这事不像是萧承徽做的。”
“哦?”尉迟暄未曾想她一语中的,循循善诱道:“颐华宫的宫女鞋上沾了红泥在前,又有太皇太后袒护在后,如今局面,分明萧承徽的嫌疑最大。”
“可…”沈明娇险些将对于左相与萧家关系的疑问脱口而出,突然警醒再说下去便牵扯到了前朝。话音一转,窝在尉迟暄的怀里撒起娇来。“臣妾进宫不过三日,连人都未认全呢!”
尉迟暄看她一副娇憨的模样,知道她是想耍滑混过去,也不戳破。“若破此局,便要看谁人得利于其中。”
“得利?”
“依娇娇所见,昨日风波,何人得利啊?”
”庄修仪…愉昭媛…许婕妤…兰昭仪…萧承徽…”沈明娇板着手指一个一个数过去,突然停了声,扭头看向尉迟暄怯生生惊道:“臣妾得利?”
尉迟暄闻言也是一怔,挑眉道:“这…朕倒是未曾想过,娇娇如何得利了?”
“臣妾冒雨去给丹柔送药,自是会得了皇上和慧妃姐姐的好感。”沈明娇一脸郑重,越说便越觉是这么回事。“昨夜得利最多的,是臣妾啊!”
尉迟暄闻言扶额,恨铁不成钢道:“朕今日便教教你,免得日后在宫中被人囫囵吃了都不省得。”
“后宫盘根错节,臣妾连哪个宫的宫门朝南开都不知,如何能分析得出利弊得失。”
“前些日子,江南总督来报,有学子举荐中正受贿血溅贡院门前。”说起前朝之事,尉迟暄收敛笑意,正色道:“此届科举的江南中正官是萧承徽的父亲。”
“可…科考之事远在江南,与慧妃姐姐又有何干呢?”
“支持萧承徽父亲敛财的人,正是左相。”
“如此说来…萧承徽在后宫之中,该与慧妃姐姐交好才是。更不会动手加害丹柔。”
“正是如此。”幕后真凶是何人,尉迟暄心里有数。想让她知道的事,都已交待清楚。“所以,罪犯另有其人。”
“嗯,臣妾明白了!”沈明娇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张口便对外唤道:“入画。”
“主子。”这丫头来的倒是快。
“菜都凉了,替本宫温了再端来。”
“娇娇?”尉迟暄预想的是,她此时该主动请缨,将查清幕后黑手的差事揽下来。而他,也好借此机会试出永靖侯府在后宫的势力。可…口干舌燥说了这么一通,美人儿却只关心菜凉了?
“娇娇接下来打算如何?”尉迟暄耐着性子,循循善诱。
“皇上圣明,臣妾就安心了。”沈明娇眨巴着眼睛,自斟自饮了盏桂花酒,喝得美滋滋的,还颇有几分无事一身轻的风度。
“娇娇难道不想替朕分忧?”
沈明娇闻言,终于将心神从玉盘珍馐挪了回来。甜甜一笑:“臣妾求之不得呢!”
“娇娇想如何做?朕给你撑腰!”
“臣妾…”沈明娇柳眉都打成了结,冥思苦想半刻。终于开口道:“臣妾不好越俎代庖,明日便将此事知与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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