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娇一夜未眠,守在在火炉边。三个时辰里,一直在重复地涤器、煎茶、洗茶,再将茶汤倒掉…盘算着荣贵太妃的话,心乱如麻。

    “主子,”  观棋进来,手里端了几样小菜和米汤放在她手边。到身后替她将长发挽起,“您这么熬着,身子受不住啊。”

    “陈宗那边可都安排好了?”  她原以为,尉迟暄会顾及着朝局安稳,对沈家徐徐图之…到底是什么让他突然改变了主意,突然加快了脚步,甚至不惜以自身为饵,开始着手清洗军队。

    清远伯府、左相府、御鉴司、禁军、京畿守备军,还有立场不明的裕王府,如三叔所言,北境大军远水解不了近渴,沈家如今在京中的情况并不乐观。她必须在萧国公府回京以前,卸了尉迟暄的臂膀,至少…要为大哥和舅父回朝争取时间。

    “主子放心。”  观棋蹙眉,见她这样不眠不休的,心疼得很。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主子,或许…不必这样急的。”  自打进宫后,日日夜夜这么熬着心血精神,时间久了,便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一旦萧家入京,前朝后宫合围之势已成,无论是沈家、还是我,都会腹背受敌。”  沈明娇端起米汤小口喝着,又细嚼慢咽用了些小菜。慢条斯理道:“北境虽然有武邑郡主和清云先生在,但能不能按照计划拿下查干还未知;朝中世家多是些墙头草之流,父亲隐退已让人心浮动,尉迟暄清洗了军队下一步便要对六部出手,到时免不得又是一场恶战。只要我除了清远伯府,遮住皇上的耳目,能等到大哥与舅父回朝,沈家的胜算便大了。”

    “可…就算主子想拔掉清远伯府,也不一定要同时动皇后的,这样的风险着实太大了。”

    “对皇后来说,眼前的局面并非死局,只是皇上态度不甚明朗,皇后被让渡协理六宫之权的旨意乱了心神,才对我的话深信不疑。”  沈明娇低眉敛目,苍白憔悴的面上显现出一种奇异妖冶的生机。她像是一株生长在毒瘴之中的藤蔓,撕扯吞噬着毒物为养分,不死不休。“等皇后缓过神来,意识到清远伯府倒了不一定牵连她时,就难办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风险虽大,可一旦成事…尉迟暄,便再不足为惧了。

    “那主子呢?”  观棋蹲在沈明娇膝前,担忧道:“这样的大动作,皇上不会不察觉,奴婢担心皇上激怒之下,会伤了主子。”

    “观棋…你觉得陈宗如何?”  沈明娇握着她的手,答非所问,轻声慢语。

    “陈宗?”  观棋不解其意,却还是老实回答道:“医术自是不用说,为人谨慎,是师傅门下的人,也是可信的。”

    “那…我为你二人赐婚可好?”  沈明娇笑容温婉,唇边的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看着观棋,喃喃道:“我想个法子,让你回到永靖侯府…你二人师出同门,嫁给他以后,同他一起回师门,是个稳妥的去处。何况…这些日子,我瞧陈宗对你,也不是全然无意的。”

    “可是观棋哪里做错了?主子不要观棋了?”  观棋向来处变不惊的面上,真真切切浮现出了急意。

    “人死如灯灭,入画…我不记恨她,只是觉得可惜极了。”  沈明娇拍了拍她的手,坚硬的外壳破碎,露出对只亲近之人才有的柔软心肠。怅然若失道:“自打入画走了以后,我总有些后悔带你二人入宫。依照如今的情势,这次再回宫,凶险只会更甚从前。我想…给你安排个稳妥的去处。”

    “沈家在宫里的人你都有数,我总不会无人可用。”  沈明娇看着她,柔声道:“你从小陪我长大,在我心里与慈儿一般…”

    “主子!我不走!”  观棋心里明白如今这一步棋她冒了多大的风险,毅然决然地打断她的话,含笑带泪坚定道:“若咱们沈家成事,我陪主子出宫逍遥山水。若是…不成,观棋在宫里陪着主子,也是心甘情愿的。”

    “主子,这是岚琛公子差人送来的。”  观棋见她还欲再说,索性岔开话题,从袖中拿出一块腰牌。悄声道:“岚公子说,以防有人趁着皇上病中起兵乱,他派了岚家的暗卫在咱们营帐附近守着。”

    瑶招山事变后,岚家与沈家选择了截然不同的路,大长公主活跃于朝野内外,岚胥遗孀的身份虽为皇帝所忌惮却能全身而退,绝非单单只靠着皇室公主的身份。在岚琛十三岁时,接掌了岚家的影卫、暗探、包括大长公主手下的所有资源,手腕利落狠肃,将岚家的阴影中的势力打理得固若金汤,更上一层楼。

    想来,尉迟暄之所以大动干戈清扫军政,也有被岚琛出山逼急了的意思在…

    沈明娇把玩着这块刻画着麒麟图腾的令牌墨玉,微微用力,“咔哒”  一声,浮雕弹起,里面夹着一张纸条。

    “莫忧。”  两个遒劲飘逸的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她笄礼那日,祖母是提起过的,想要与岚家亲上加亲…

    寒山困铁骑,边隅藏兵戟。赤血沾罗袖,朱墙杀雠家。儿女情长的心意,自打她打开姑母手书的那一刻起,便断了念想。

    沈明娇不动声色折起字条放回原处,将令牌收入袖中。见外面天色渐亮,晨曦穿透幕布落到她面上,起身与观棋道:“更衣吧!时候差不多了。”

    主帐外,皇后身着华丽的雀金裘彳彳亍亍,手里掐着沈明娇给她的半颗药丸,分明是深秋时节,可脊背却已汗湿。沈明娇的话便如同恶魔低语般,不断在她耳边回响…明知是陷阱,却无法说服自己放弃这一步登天的机会。

    她手里,还握着清远伯府布散在京中各府后院的部分暗桩,有没有可能,皇上顾及着这部分势力…即使清远伯府倒了,也留住她的皇后之位?但若是沈明娇戳破了她的身世呢?大周断不能有一位青楼出身的国母?便是皇上忍下了这口气,但她也再无养育嫡子的机会…说不定,会如同先袁氏皇后一般,悄无声息地从这深宫之中消失。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贾廉打断了皇后的举棋不定。“娘娘回吧!皇上有旨,任何人都不见。”

    “皇上到底如何了?本宫见太医来来往往,悬心吊胆了整夜。你去替本宫通传一声。”

    贾廉打量皇后面色焦急,眼下乌青,正犹豫着…回身便见宋诚从内帐出来。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宋诚面色肃然,恭敬道:“皇上请娘娘进去。”

    皇后脚步迟疑,深吸一口气,落定了心神,徐徐走入帐中。“臣妾给皇上请安。”  隔着屏风,皇后看不真切内情,只觉得这帐中皆是浓重的药味,情真意切道:“皇上如何了?臣妾急得一夜未眠。”

    “皇后啊…进来吧!”  尉迟暄声音低哑,有气无力。

    “皇上…”  皇后绕过屏风进了内室,见他双唇青紫,面色苍白,心下大骇。不禁怀疑沈明娇所言,皇上到底是不是真的中了毒。泪水夺眶而出,快步走到榻旁,哽咽道:“皇上…怎会如此?”

    “无碍…”  尉迟暄面上是罕见的柔情,握着皇后的手,安抚她道。

    “皇上…”

    “这些日子,围场诸事,全靠皇后打理了。”  尉迟暄断断续续道:“懿妃的册封礼未成,尚不能掌权。皇后到底是六宫之主,谁也越不过你去。”

    “臣妾明白的,皇上昨日晋封懿妃,是为了安抚沈家。”  皇后梨花带雨,宽厚贤惠道:“臣妾不在意那些虚名,只盼能为皇上分忧。”

    “你受委屈了。”  尉迟暄打量着皇后,意有所指道:“朕受伤的事,莫要告诉皇祖母,她老人家年事已高,经不得刺激。”

    皇后闻言,心间一凛。余光瞥过,却未见皇上面带愠色,松了口气。低眉顺眼回话道:“臣妾晓得的。”

    “懿妃与贤妃有身孕,今年秋狝意外频生,皇后要小心照料。”

    “是。”  皇后见他不过说了这样几句话,便气喘吁吁,顺势端起一旁的茶盏,递到他嘴边:“皇上润润嗓子…”

    “皇上,懿妃娘娘在外请见。”  宋诚进来,回禀道。

    皇后手腕一抖,打翻了茶盏。“臣妾再替皇上换一盏新的来。”

    “不必了,你退下吧。”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沈明娇与皇后擦肩而过,笑得轻快。

    “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后离开后,沈明娇径直绕过屏风进到内室。

    “朕的娇娇…最配盛装。”  尉迟暄出口赞道。她换下了骑装,一身湖蓝色的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锻裳,配同色凤尾裙,披着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明艳不可方物。墨发挽成朝云近香髻,鹅蛋脸肤白细润,淡扫娥眉如细柳,眼尾上挑胜过娇花照水。

    “臣妾听说,皇上中毒了?”  沈明娇声音如莺儿清啼,不遮不掩的舒心畅意,一双媚态横生的美眸顾盼生姿。

    “是。”  尉迟暄勾唇,好整以暇看着她。“娇娇许久未在朕面前如此打扮了,倒是朕中毒,让你开心了?”

    “是。”  沈明娇眉眼弯弯,直言不讳道:“能见皇上吃得苦头,臣妾自然高兴。”

    “后宫三千,唯有娇娇这副模样最合朕心。”  尉迟暄见她如此放肆,并未发怒,而是沉沉地笑出声,欣赏着美人难得流露出的娇嗔。“朕记得娇娇昨日在山中说:谋心欲斩我父者,焉能不恨?娇娇今日来,是为永靖侯报仇的?”

    “皇上这时候驾崩,对臣妾、对沈家可没什么好处。”  沈明娇掀起裙角,露出小腿上的伤口来。转眼端详着他脸色,玉指如两情缱绻时那般,抚过他的眉眼,嘲弄道:“臣妾想,皇上是欲借昨日的刺杀,假意中毒…可眼下看,是弄假成真了?”  陈宗今早递话给她,皇上确确实实是中了毒。

    尉迟暄心思被她挑破,收敛了面上云淡风轻的笑意。“娇娇之聪慧,总能让出乎意料。”

    “到底是谁,急着想要皇上的命呐?”  沈明娇任他握着手,柔声曼语,饶有兴致细数道:“是萧家?裕王?太子未立,或许是德妃?皇上…可得罪了好多人!”

    “那娇娇呢?昨日在林中,你与岚琛都在,这般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尉迟暄瞧她笑得花枝乱颤,抬手替她扶正发髻上的步摇。“怎未动手?可是舍不得朕死?”

    “是啊,臣妾暂且还舍不得皇上死,所以今儿一早便巴巴地来给皇上送解药了。”  沈明娇起身走到外间,接过观棋捧着的长宽足有一尺余的红木匣子,放到尉迟暄跟前儿。“这些,都是臣妾从家里带来的丸药,其中不乏息蘘那样的灵药,皇上着人瞧瞧,可有能用上的?其中药方,都是出自清云先生之手。”

    尉迟暄早前便听宋诚说过,观棋的师傅,正是江湖上神出鬼没的神医清云。正色对外唤道:“宋诚,召陈宗和张檩来。”  自打出了李太医的事以后,尉迟暄的一应脉案问诊都由太医院的正副院正,陈宗和张檩共同负责。

    “微臣给皇上请安,给懿贵妃娘娘请安!”  二人奉命进到内室,打开沈明娇盒子里陈列的丸药,一样一样地闻、捻,再三小心。

    “如何?”  尉迟暄问道。

    “有生之年能见到如此多的奇药,实乃臣为医者之大幸!”  张檩道。

    陈宗依旧是闷葫芦一样的性子,不言不语只顾着手头的差事,将或许有用的丸药捡出来。倒是张檩,激动得双手颤抖,拿着清云先生亲手所书的药方,几乎爱不释手。“皇上,懿贵妃娘娘这些丸药,实乃圣品,许多药材臣只在书中见过!有了这些药材,解毒无虞!”

    “陈宗。”

    “回皇上,张檩大人说的没错。”  陈宗精挑细选出三颗丸药,谨慎道:“根据药方,这三样分别是须草、芝南和荣微凝练而成的丸药,臣再辅以橘花粉、洛河碎、碳水,重新炼制,想来便可解皇上之毒了。”

    “皇上,将此丸药重新以七角枫的水化开,服下即可。”  原本都是现成的材料,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张檩便将重新融合制成的丸药呈上。“臣等已再三验过,绝无问题。”

    沈明娇接过丸药和玉盏,亲力亲为,当着尉迟暄的面,将丸药化开。银匙递到他嘴边,“皇上喝吧!便是不信臣妾,总该信两位太医的。”

    见他迟疑,沈明娇舀起一勺,送入自己口中吞下。“如此…皇上总该放心了吧?”

    尉迟暄不再犹豫,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毒既解了,臣妾便放心了。”  沈明娇起身告辞,若有所思地轻抚着小腹道:“皇上可要早些好起来,臣妾母子…还指望着您呢!”

    “娇娇…”

    “皇上放心,您的病,想装多久便装多久就是。”

    沈明娇出了营帐,面上不显,却是由观棋搀着快步走回营帐。“小安子,你在外守着。”

    进了内室,沈明娇终于忍不住,一口血呕出来。

    “主子!”  观棋急忙拿出事先备好的解药给她服下。

    “不碍事的。”  沈明娇重重咳了几声,将喉间的残血呕尽。握着观棋的手,问道:“陈宗那边,可都交代好了?

    “主子放心,陈宗方才解了皇上之前中的毒,又按照主子的吩咐用了蔓藤草。蔓藤草原本就是用来制造幻觉的慢性毒药,陈宗会暂时先替皇上压制住它的毒性。”  观棋轻抚着她纤细的脊背,又探脉象,确认无碍才放下心来。继续道:“待时机成熟了,等主子吩咐,随时可以再以七角枫引出毒性。”

    作者有话说:

    这章情节不好断开,所以有一点点长!今天只这一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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