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给老祖宗请安。”  贤妃到了仁寿宫,将大氅脱下交给郑姑姑,坐到太皇太后身边。“老祖宗头风可有好些了?”

    “无妨,”  太皇太后看着她微微有些显怀的小腹,抬手轻抚着,笑道:“这是,萧家来日的指望。”

    “是。”

    “可见过你祖父了?”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问道。

    “见过了。”

    “你今日的模样,一如哀家当日…”  太皇太后怅然若失地打量着贤妃,又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叮嘱道:“以后,萧家,便交给你兄妹二人了。”

    萧歧死后,萧家的世子之位传给萧国公的次子。前些日子,萧家世子曝尸燕春楼,如今的新世子、萧国公府的继承人,正是贤妃兄长,萧歧的嫡长子。

    “臣妾知道了。”  贤妃面上笑意不改,恭谨应是。

    “哀家累了,你回去吧!”  不过一盏茶功夫里的三言两语,太皇太后便起身先行回了内室,留贤妃一人在原地。

    郑姑姑复又将大氅取出来,替贤妃穿上,欲言又止。最后只淡淡道:“贤主子,一路小心。”

    郑姑姑端着茶盏到内室,轻手轻脚放在太皇太后面前的茶案上。

    “时至今日,哀家只觉恍然若大梦初醒。”  太皇太后端起茶盏,看着其中混沌的茶汤,了然一笑,缓缓道:“哀家为萧氏操心劳碌了一辈子,从来不曾有过丝毫后悔退却…”

    “主子…”  郑姑姑潸然泪下,抬手欲将太皇太后手中的茶盏夺走。

    “沈家,在前朝便是钟鸣鼎食之家,百年积累对上皇室,尚有胜算。”  太皇太后避开她的手,苍老的面庞里皆是孤注一掷的决绝。继续道:“萧国公府,从一开始,便是始祖皇帝为了斩杀沈家这头猛兽,而打磨的利刃。无论朝中、军中、民心,萧国公府从来便只能仰皇室鼻息。萧家与皇室,互相挟制,一荣不见得俱荣,可一损必然俱损。”

    “原本,我心里还有侥幸。”  太皇太后轻呷一口这茶,苦意在口中蔓延。“燕春楼一倒,我便知道,沈家和岚家,定然知道了瑶招山旧事的真相。”

    “主子!”  郑姑姑眼见太皇太后一口口饮下这杯热茶,便知再难挽回,颓然坐在地上。

    “皇室与沈家,到了决战的时候。如今的情势,一如当年太宗朝…”  太皇太后含笑拍了拍郑姑姑的肩膀,稳住她。了然道:“萧汇既然已经与皇帝达成了共识。袁皇后之事,是哀家与皇帝的私仇…哀家这条命,皇帝想要,给他就是。”

    “若这局,皇室输了,沈家定会连萧国公府一起清算当年之事。只是…若皇室赢了,萧家这柄利刃再无用武之地,来日下场亦不会好过今日的沈家。”  太皇太后仰头将茶一饮而尽,对着郑姑姑狠绝道:“来日储君,只能出自萧家的血脉…”

    贤妃站在院中,听到内室传来的茶盏碎裂之声,心下了然。对着门口跪地磕头,行了大礼,转身决绝离开。

    “奴才给贤妃娘娘请安。”  永和宫门口的侍卫见到贤妃轿辇,上前拦住。“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太皇太后仁慈,让本宫来瞧瞧懿贵妃。”  贤妃拿出仁寿宫的令牌。

    “这…”  侍卫为难。

    “懿贵妃还怀着龙裔,不小心照料着,仔细你们的皮!”  贤妃身边的太监厉声道。上前挡开正在犹豫的侍卫,替贤妃推门进去。

    “你怎么来了?”  沈明娇未施粉黛,长发如瀑只用一支白玉簪半挽着,窝在椅子里翻南海录读。

    “外面翻了天,你倒是清闲。”  贤妃打量她面色红润,放了心,也不见外地坐在小榻上。

    “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  贤妃胡乱翻看着她放在桌上的行军录,笑道:“我来与你说个好消息。”

    “怎么了?”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买了个关子。

    沈明娇也不勉强,仍边浏览着南海录,一边执笔做着记录。

    大约两刻钟的功夫,观棋神色匆匆进来。“主子,太皇太后薨了。”  话音刚落,便听外面传来敲响丧钟的声音。

    沈明娇面带错愕,看向贤妃道:“这便是你的好消息?”

    “皇上想要萧家出兵,萧家…想要来日储君之位。太皇太后的命,算是萧家效忠新主的投名状。”

    “所以,萧家,放弃了太皇太后。”

    “不是放弃,是默契。”  贤妃懂她的唏嘘,“在太皇太后眼里,她一生都是为了萧家而活,这也算是…死得其所。”

    “在这个节骨眼上,面对沈家,皇室与萧家须得拧成一股绳才有胜算。太皇太后与皇上之间隔着杀母之仇,自尽,是她唯一能为萧家做的事。”  贤妃直言不讳道:“萧家要的,便是借皇室这股风,吹倒沈家。”

    “尉迟暄最忌外戚做大,他不会让萧家的孩子成为储君的,何况萧家。”

    “萧家眼下,是一盘死棋。唯一能重焕生机的法子便是…无论如何,五个月后,都会有个男孩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贤妃这些年在宫中一直以无知蠢钝的形象示人,以求自保。如今倒是对这局势洞若观火。“萧家不指望皇上信任,只是求个喘息的机会。”

    “萧家与皇室一起扳倒沈家这个心腹大患,五个月后,皇帝驾崩,顺理成章扶新主登基。”  沈明娇了然。萧家与皇室合力扳倒沈家、尉迟暄驾崩,主少国疑,萧家扶着贤妃临朝顺理成章。

    “那你呢?”

    “我与你说过…”  贤妃笑得嘲讽,手掌轻抚着自己的小腹。“我对这无休无止的倾轧斗争,已是厌烦疲惫至极。”

    “正如你方才说的,这唯一的法子若无你的配合,萧家大厦之将倾,无可挽回。”  沈明娇若有所思看着她。

    “我虽姓萧,对萧家那个吃人的地方,除了厌恶并无旁的感情。”  贤妃轻笑着摇了摇头,“萧家今日的权势,是多少姑娘的前程搭起来的。”

    “我无意如太皇太后一般,汲汲营营,困顿老死于这宫中。”  行至今日,萧家,从未问过她半句是否愿意,在他们眼里,自己不过是个还算有用的棋子罢了。她漫不经心道:“你当他们不知道我与你的往来?只是不在意罢了,宫中还有个听话的萧媛在,去母留子,惯会的招数。”

    沈明娇站在窗前,听着丧钟的声音。扪心自问,连她自己也不过是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这宫中,来日输赢胜败,尚无定数。自言自语道:“按规矩,太皇太后的丧礼是在七日后吧…”

    “主子!不好了!”  小安子小跑着进来,连说话声都是抖着的。“大皇子殇了!”

    “怎么回事!”  贤妃并未想到会这样快,惊愕问道。

    “太皇太后丧信穿出,皇贵妃到仁寿宫布置时带上了大皇子。”  小安子去内务府领丧服的路上听见这消息的,小跑着回来。“整个仁寿宫都乱着,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宫人再找到大皇子时,便…便见大皇子溺毙在后院的荷花池中。”

    “退下吧。”  沈明娇闭上眼睛,声音沙哑。一颗心好像被拴了块石头似地直沉下去,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尉迟彦在被摆在太子之位的时候,便成了众矢之的。

    骆家当年选择支持暄,难说不是埋了旁的心思。到今日皇上已不是当年那个年少失怙的太子,断不会再留后患。

    萧家,想要将计划顺利实施,也必须除了尉迟彦,让贤妃的孩子成为皇上唯一的子嗣。

    甚至是她…也不能否认,若尉迟彦在,沈家即使扳倒了尉迟暄,仍是没办法顺理成章改朝换代。

    “这孩子…命该如此,也是没法子的事…”  贤妃见她脸色不好,出言劝解。心里清楚,皇上一石三鸟,既除了这个野种,废了骆家,又能将沈家和萧家拖下水。“走吧,换了衣裳,该去仁寿宫了。”

    沈明娇缓过神来,按着心口轻咳几声。喃喃道:“会是谁做的呢?”

    “萧家眼下求稳,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手。”

    “走吧。”

    御书房内室,尉迟暄身着丧服,手持檀香,对着先袁皇后的牌位行三拜之礼。

    “谁做的?”

    “太皇太后走得突然,仁寿宫乱得很,尚未查出。”  宋城心里明白,皇上当日立大皇子为太子,便是引蛇出洞。却未曾料到在今日被人钻了空子。

    “太皇太后身边的息兰呢?”  尉迟暄问道。

    “自尽殉主。”

    “皇上,卑职有事禀报。”  沉舟在外间道。

    “进来吧。”

    “皇上,北燕查干王爷暴毙。”

    一时无声,宋诚感觉到皇上的怒气犹如实质,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敛声屏气,跪在地上不敢多发一言。

    “敖登呢?”

    “敖登…已是北燕新王。”

    “废物!”  尉迟暄抬脚将沉舟踢了一个趔趄。惩忿窒欲道:“北境数城关隘,一一排查,为何未曾拦住他!”

    “卑职不知。”  沉舟复又跪好。

    “给朕查!”

    “皇上,是沈家三夫人的手笔。”  沉舟呈上一片金叶子,形状与慈徽出嫁前沈庭沛给她的一模一样,只是这一片上面赫然刻着一个【沈】字。“这是留在查干王爷面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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