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皇寺,两驾通体黑色的马车停在山脚下的石阶前,三位青年策马护持在马车前。凌晨的寒风吹得衣袍烈烈翻飞,依稀可嗅得浓重的血腥气。
“这下,真的没退路了。” 方君泽手臂上一道几欲见骨的剑伤,只是随意地用衣摆撕下的缎带缠住止血。
“我呸!尉迟暄竟使出这样卑鄙的手段!亏他还是姑母养大的!” 沈宴潍面上也挂了彩,义愤填膺,显然是气得不轻。
今日子时,御鉴司暗卫倾巢而出,夜袭永靖侯府。便是他们早有准备也险些不敌,京中府内暗卫几乎全军覆没,拼死一搏才逃出生天。
“尉迟暄棋差一招,不层预料到三婶会带人在北境出手毒杀查干。眼下北境于皇室而言已是败军之地,他无棋可走,不得不出此下策。” 沈宴和手持佩剑,剑刃上的血迹还未干,一身白袍已被星星点点的血迹溅透。
“沈家起事已成定局,宫里懿贵妃提前替他斩了骆家,军中现下除了萧国公府已是无人可用。皇上,是被逼急了。” 方君泽明白沈宴和的意思,继续道。想来皇上是想借大皇子的身世诱挟骆家为用,待处置了沈家之后,再行清算。却不妨沈明娇先一步看破了他的布局,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暗杀这招虽然不甚磊落,可一旦成事,永靖侯府灭门,岳父、表舅和大哥在外失了京中内应,皇室的胜算便大了许多。” 方君泽亦是心有余悸,若非岚琛临走前将大长公主送到永靖侯府安置,岚沈两家暗卫合流,今日,尉迟暄怕是要得手了。
“四姐与狗皇帝撕破了脸…我真是恨不得进宫先将她抢出来!”沈宴潍忧心忡忡,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嘟囔道:“岚琛那日在宫门口,就应该将四姐带走的…”
“说曹操,曹操便到。” 沈宴和看着不远处策马飞奔而来的人,舒了一口气,一路冷峻的面上难得轻松几分。
“沈家祖母,君若来迟了。” 岚琛下马先到马车前请罪。
“平安回来就好,先进皇寺再叙话吧!”
车内女眷依次下了马车,向皇寺走去。
“你…” 沈宴潍站在岚琛身后,皇寺前的灯火照映下,才发现岚琛后背几道半尺长的伤口还在流血,只是他身着黑衣才未被大长公主发现。
“从津州府回来的路上遇见几波刺杀,方才又替你们清扫了尾巴…我身边的三十暗卫如今只余下两人。” 岚琛接过他递来的止血药,仰头吞下,清贵的面上倒是如同蒙了一层月光似的苍白。浅笑道:“这下…还真是穷途末路了。”
走到距离皇寺还有几级台阶时,大门打开,院中灯火通明。奉真住持亲率武僧数名出门相迎,走到沈氏老妇人面前,躬身一礼道:“阿弥陀佛。”
“漏夜前来,叨扰大师清修了。” 老夫人双手合十,气定神闲,半点不见逃难的窘迫。
“今日之难,乃百年前先祖为苍生免战火而弃皇位所致。” 奉真大师将诸人迎进皇寺,带到了早已准备好的清净院落,“沈氏渡天下黎民,善恶终有报,因果自轮回。诸位施主,安心住下便是。”
众人将行装安置好了以后,方君泽与沈宴和留下戍卫佛院。
“你没事吧?你伤势可不轻…要不然你待会还是请清云先生看看…” 沈宴潍与岚琛并行,跟在奉真大师身后,至前院经房。方才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可是看得真切,岚琛的后背、手臂上,新伤旧伤、大大小小的约莫着有十数处,可见路上险象环生。能全须全尾回到这,倒是真该谢谢佛祖保佑。“唉!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岚琛走在前面,听着沈宴潍滔滔不绝,不由失笑。沈明娇啊…与沈宴潍一样,紧张时就会絮絮叨叨。他想起那夜将她骗出围场时,那副恼羞成怒的样子…事情,要快些了结。
“清云先生,住持。” 岚琛与沈宴潍拱手行晚辈礼。
“进展如何了?” 清云先生问道。
“三爷扮作我的样子,亲自将敖登送往北燕。敖登,已是北燕新王了。” 当日,他由暗卫掩映,带着敖登与慈徽出京。在津州府,沈庭沛扮成他的样子,继续护着敖登北上。
沈明娇用岚家在宫中的暗桩传信,怀疑镇远将军从北境带回的人马中有钉子,担心重现瑶招山旧事。他前去落雁坡,将镇远将军带领的余下十万北境军马汇合至津州府。接沈宴川起兵设局,拔了尉迟暄在军中的钉子。
“如今,十五万兵马已在津州府合流,只等京中的信号了。” 岚琛展开京畿地图,排兵布阵,游刃有余。“沈…宫里懿贵妃拔了骆家,如今的东郊大营由莫兆掌管,裕王手中的五万兵马可以进行牵制。”
“还有三日便是太皇太后的丧礼,要加快手脚。”
“敖登已率兵到了江夏城,北境的战报今日早朝便会入京。”
“这事,说到底是岚沈两家与皇室的私仇,百姓无辜。若能兵不血刃,自然是好。一旦短兵相接,难免百姓无辜受累…” 沈宴潍看向奉真大师,谦和有礼道:“若大师肯出手相助,自然可保百姓无虞。”
“沈氏能有此心,乃天下苍生之福。” 奉真大师点头应下。
早朝,北燕新王亲率二十五万大军陈兵北境的战报传来,满朝哗然。
“北境如今只余十万兵马,镇远将军与北境主帅刘达带十五万兵马停在津州府,不如皇上派大军即刻启程,日夜兼程赶回北境。” 沈庭霖只当昨夜之事全然未发生过,面不改色上前禀道。他如此行事,尉迟暄疑心深重定然怀疑北境军与沈家沆瀣一气,断不会冒险放虎归山。
尉迟暄看向沈庭霖的目光有如实质,似要将他千刀万剐。秦家带着北境军在路上带水拖泥,停在津州府迟迟不回京复命,其中意图再明确不过。就算他现在下旨给北境军,怕是也使唤不动秦家了。
“皇上,慈徽长公主身故,北燕如今与我大周此前所签和书形同虚设。”左相上前,朗声晓以大义道:“此时,趁我北境兵防懈若之事进攻,若是不加以震慑…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尉迟暄看见左相,便想起皇后那日的一番话,瞠目欲裂。想动沈家,朝中,就还需要左相这根定海神针,他只能吞下这口气。
他明知敖登出兵有诈,却不敢拿北境疆土冒险。北境的十万兵马,碰上敖登的二十五万悍勇良将,破城不过须臾。如今京中可用之人,唯有萧汇。沈家如今,是与敖登一起,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逼着他在京城与北境二选一。
“萧汇…” 尉迟暄神色阴沉,迟疑道:“你即可带华南军十万兵马,前往驰援北境。”
“皇上!这…” 萧汇如何不知眼下进退维谷,沈家、岚家、联合镇远将军府和北境,可也不能置北境大片疆土而不顾。若丢了北境,到哪里去找一如当年的永靖侯府,重新夺回疆域。只得应下:“臣,遵旨。” 心里,却打起了旁的算盘。
“萧国公府世子,萧炎,自即日起,掌禁军城防。” 尉迟暄起身,留下这道之以后便散朝离开。萧汇只带了华南军三万兵马回京,打得什么算盘,他心如明镜。
尉迟暄回到御书房,屏退众人,坐在先袁氏皇后的牌位前,闭口无言。沈家不遮不掩地陈兵十万于津州府,萧汇一旦带着华南军前往北境,京中可用兵马只有一万禁军、东郊大营的七万兵马,以及昭陵的两万兵马。北境军虽然勇猛,却乏于远征,一旦动起手来,胜负难定。
可北境,丢不得。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朝中竟找不出一人能与当年的沈鹤安比肩,震慑北燕。
可西郊大营的兵符,一直到现在尚无着落…先皇荒唐,难保当年不是将兵符给了淳贤皇贵妃…
“可恨!” 尉迟暄急怒攻心,抬手拂落了先皇的灵牌。他苦心孤诣布置的这局棋…从敖登逃回北境开始,急转直下。
“皇上。” 宋诚入内,“袁大人求见。”
“宣!”
“给皇上请安。”。袁温孤进到御书房,直接行了扣头大礼,将官帽脱下放在了地上。
“舅舅…这是做什么?”
“皇上!收手吧!” 袁温孤以头抢地,恳切道:“攘外必先安内,北燕虎视眈眈,皇上!断不可再行内耗了!”
尉迟暄听闻此言,神色陡然阴沉,盯着袁温孤一言不发。
“皇上!沈家走到今日,都是被逼无奈啊!” 袁温孤对近日前朝后宫所发生的事了然于胸,眼看着便要酿成大祸,实在于心不忍才前来相劝。
“黎民百姓,只知沈氏劳苦功高,丝毫不将皇室放在眼里!他沈氏不登皇位,却宛如君主!” 尉迟暄压抑许久的怒气一触即发,横眉怒目道:“当年永靖侯府,于朝野一呼百应!今日,沈家欲反,北境军便陈兵于津州府,指兵京城!”
“当年,太宗对沈鹤安出手,便为近日之祸埋下隐患。皇上不可一错再错啊!” 这些日子,袁温孤将这半年来诸事的前因后果理顺,才发现尉迟暄给沈家布下的杀局。只是…棋差一招才有今日之祸,皆是皇上刚愎自用,好大喜功所致。
“朕错?是他沈氏乱臣贼子!汲汲营营欲夺朕位!” 尉迟暄神色狠戾疯狂,沉声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沈家与尉迟氏早在瑶招山事发后,便不死不休!朕若再如先皇一般面慈心软,便是等同于将尉迟氏的皇位拱手让人!” 尉迟暄早在得知太宗御萧家所为以后,便明白沈氏不能再留。太宗、先皇、母后、淳贤皇贵妃,可曾给过他分毫选择的机会?
“他沈氏若有反心,当初何必将皇位拱手相让?” 袁温孤悲切劝道:“沈家今日所求,不过清白二字。皇上下罪己诏,陈明太宗皇室之罪,便可解。百姓不愿再生战乱,沈家亦然,日后皇上放下旧怨,专注国计民生,收拢民心,江山自然稳固,何须兵戎相见,如此激进!”
尉迟暄见他字字句句皆是在为沈家开脱,冷了脸色,嘲讽道:“舅舅莫不是想起与淳贤皇贵妃的旧情,倒向沈家了?”
袁温孤闻言愕然怔住,看向上首良久…心下悲凉,失望难以言喻,颓然叩首道:“老臣告退。” 拾起官帽,起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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