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眉的身形样貌虽然出挑但并无不寻常之处,但抬头看人时的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那神态,竟与韶仪赫然有着几分神似。

    秦怿瞧着她的那双眼,心上仿佛有火在烧。

    “殿下?”方眉见秦怿目光渐冷,心生畏惧。

    这位冷面的贵人虽然看着她,却又好像没在看她。

    而是穿过她的眼睛,看到了什么人。

    是什么人呢?

    方眉的身子因惶恐而颤抖,喏喏低下了头。

    “孤的身边容你不得,如今你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是出宫。”四下安静了一会儿,秦怿轻吐一口气,缓缓道。

    “民女选第二条路。”没等秦怿的话说完,方眉便猛地拜倒下去,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苦笑道,“民女的母亲在皇后娘娘的手里,民女别无选择。”

    秦怿的声音顿住,如此做派,确实是母亲的手法。

    于是他站起身来一拂衣袖,在方眉的身边站定:“既然你不出宫,那日后便在我长信宫里做一个女官,明日便去明玉阁当值吧。”

    “民女多谢太子殿下!”方眉闻言当即连声感谢,朝秦怿又磕了几个响头。她虽然不知明玉阁在长信宫的何处,但好歹是留在了宫里头,保住了家中母亲的性命。

    秦怿并不看她,径自从她的边上走过,临了到殿门前的时候,又补充道:“若无孤的吩咐,不得出明玉阁半步。”

    明玉阁?赵年闻言便不由得抬眸看了一眼秦怿。

    明玉阁虽然位置偏僻,但却是长信宫中藏书之所,既无宫中妃嫔叨扰,亦无规矩一大把的管事嬷嬷坐镇。对于方眉这样的身份却已经是个不错的安置。只是既然殿下如此安排,想必对这位方眉姑娘定是别无他想。

    赵年想到这一点也是有些奇怪,按理说在大梁如自家殿下这般的年纪的男子,只怕孩子都能遍地跑了。而自家爷却至今身边连个适龄的女子都没有。

    难不成殿下……不喜欢女子?

    赵年迟疑了。

    这厢方眉退下,秦怿便见赵年呆在原地,满面复杂,哪里知道自己在赵年心中已经是这么一番形象。只看他叫了半天也没个反应,当下便扬声道:“赵年,你在那想什么呢?”

    "是殿下。"赵年猛地回过神来,想也不想地应道。

    “是什么是。”秦怿冷眼瞧他,“孤方才吩咐你的听到没有。将她先安置下来,置办些宫里的用度,只依照长信宫里二等宫人的份例便是。”

    “奴才明白。”赵年躬身道,“只是这眉姑娘毕竟是皇后娘娘那边送过来的,如此处置……”

    秦怿皱起眉头,有些不悦地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赵年当下轻抽了自己一嘴巴,跪在地上垂眸连声:“是奴才多嘴,奴才该掌嘴。”

    “快去吧。”秦怿眼下并没什么耐心,心里头因方眉的事情烦闷得很,摆了摆手屏退了赵年。

    待赵年离开,他久久不曾动过,许久才长叹一声。

    秦怿闭上眼,仿佛便能看到方眉背后的那双眼、那张脸。

    这么多年埋藏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不敢言,不能言。

    逃无可逃,也无法躲避。

    母后将方眉送到自己的面前,是否早已猜到了什么。

    又或者更早一些……那时芍芍成亲,母后将自己关了半月的禁闭,是否正是看透了自己那点龌龊又不堪的心思。

    他乍然握紧了掌心,手指死死扣在掌中。待到卸力舒掌之时,再度张眼,方才那一瞬眸中骤起的晦暗已经消弭于无形。

    夏日暑气渐起,过了几场雨后便可见的热了起来。

    午后的惜芍院里阳光晒得人面上发疼,屋里却是一片清凉。韶仪身着蜜色绢纱小卦,姜红的裙摆落在床榻边,懒散得厉害。

    “鹧鸪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们这惜芍院如今是连人也进不得了?”

    韶仪手边的书册翻开一般,半眯着眼,迷迷糊糊地正要入睡,却被屋外的动静给吵醒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惜芍院就算不让你进来又如何?”鹧鸪没好气地道,“我都说了我们这也没冰,你若要用就去库房里取,来我们这要是什么意思。”

    “今年热的早,存的冰还没送来呢,就府里这么点,库房的柴娘子说都被你们领走了。”芝兰也不甘示弱,“往年也就算了,如今我们老夫人屋子里还有个双身子的林大姑娘,老夫人又染了暑气,便是冰都让了我们也不是不可的。”

    “冰都给你了,我家殿下怎么过日子。”鹧鸪闻言便当即恼怒道,不觉抬高了声音。

    芝兰当即便笑了,往屋子里努了努嘴道,“不分冰也行,你们不是得了尊冰鉴,听闻那东西解暑最好,不然就借给我们用上几天。”

    “你!”鹧鸪怒目圆睁。她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事情,陆王氏一个做婆母的,身边丫头竟然讨要儿媳妇房里的东西。

    房中韶仪听入耳中,倒是不以为然,她翻了个身转过来,半阖着眼瞧着身边的男子。

    陆庭知难以为颜地清了清嗓子,扬声斥责道:“不过是些冰,芝兰你去外头买些就是,来叨扰夫人像什么样子!”

    芝兰没想到今日这个时候,世子爷竟然在惜芍院里,气焰登时便低了不少。

    “听到没,没了就去外头买,别什么东西都来我们院子要,这里又不是府里的库房!”鹧鸪立时便拔高了声线。她虽然不喜欢驸马,但是这种时候自然懂得应当顺势“仗势”压人。

    芝兰白了她一眼,倒是也再没搭话。

    此时屋内的陆庭知也有些不大好意思,他没想到这个芝兰如此大的胆子,竟然敢来韶仪院中撒泼。当下便对韶仪道,“这个懒骨头的芝兰,定是自己省得麻烦不愿跑腿,便来你这讨要,等我回去与母亲说说,好好教训教训才是。”

    韶仪并不理会他自说自话,芝兰一个丫鬟如果不是有陆王氏授意,又如何敢来自己院中撒野。陆庭知当然会不清楚这一点,只不过是做个自己与陆王氏中间的和事人。

    剪霞这时端了冰进来,便见自家主子懒洋洋地倚在榻上。她将手中铜盆里的冰换到冰鉴里头,又从里面取出几挂新鲜的葡萄放在盘中,放到韶仪的手边。

    “说起来眼下林姑娘有四个月了吧,怎么也没听母亲提起安排她进门的事情。”韶仪坐起身来,随手拿了几颗葡萄送进口中。

    提起这件事陆庭知就头疼,当下脸色不大好地道:“你可别说了,妙娘她……唉,幸好你是个仁善的,若是母亲那边有韶儿你这么好便好了。”

    韶仪目光微转,仿佛只是随口问道,“夫君何出此言?”

    陆庭知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如常,于是便索性将自己这几日的烦恼通通与她倾诉了去。

    原来林妙娘虽然百般伺候,但陆王氏不知为何忽然变了卦,原本答应了林妙娘要给她一个贵妾的位置,眼下却吩咐下去只依良妾的份例随便找个日子抬进府里。

    按照本朝规矩,贵妾与良妾虽然都是妾室,却有本质上的差异。前者可谓是半个平妻,大多数都是官门庶女才有的身份,因此也可自己育有庶子。而良妾却只是出身干净的妾室,与贵妾都是云泥之别,是没有资格自己养育孩子的。

    更别提陆庭知本就不想林妙娘进门,只是此中私心却是不好与韶仪说了。

    韶仪一听便知道,如此一来,林妙娘只怕是不能答应。

    果然便看到陆庭知苦着脸道:“妙娘她也是耳根子软,定是听了旁人胡言,左右也不过就是个名头的事情。”

    “夫君说的好笑。”韶仪抿唇轻笑着瞧他,“这天下之人,又有几个能放下这个‘名’字?”

    陆庭知闻言一怔,不由得道:“韶儿倒是看的明白。不过既然如此,韶儿又怎么能这般大方,愿予妙娘一个侧室之位呢?”

    “夫君毕竟在国子监,又是当朝驸马,若是堂而皇之地纳妾私养外室,这一旦传出去总免不得被那些言官弹劾几句。若是正经纳侧室进门,却是多少要好上些的。”韶仪避开他的目光,缓缓地道。

    只是这样……韶仪这位公主的名声却是不大好听了。陆庭知心中明白,当下便觉得韶儿果然心里是有自己的,竟是愿意为了他不惜牺牲自己的名声。

    “世子爷,世子爷——”正此时,门外响起了林妙娘身边丫头蔓儿的声音。“姑娘说身子不舒服,请了府里的郎中去看也看不好,心中惶恐,想请世子爷去看看。”

    陆庭知刚坐在韶仪的榻上,正欲和她温存一番,被这么一嚷嚷心中旖旎褪了个干净。

    “去吧。”韶仪伸手轻轻一推,笑着将人推起身去,“林姑娘如今是要注意些的,既然都让丫鬟来找你了,便多去看看吧。”

    陆庭知心生烦躁,见韶仪都这么说了,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起身离开惜芍院,往林妙娘处住的闻香居去了。

    这边陆庭知前脚刚走,韶仪脸上的笑容便淡了去。

    鹧鸪骂咧着进屋来,对剪霞道:“如今这惜芍院还真是热闹,左一个汀兰院的,右一个闻香居的,凑上我俩,都能凑一桌叶子戏了。”

    “你个小丫头,连叶子戏都知道。”剪霞笑着伺候韶仪起身,一面与她打趣道。

    “姐姐也不帮我说说那几个,就知道欺负人。”鹧鸪鼓着脸气呼呼地道。

    “好了。”韶仪懒懒睨她,“你剪霞姐姐可不像你这样沉不住气。”说着便朝垫在榻上的鹅黄色缎子看了看,微微皱起眉头,“这薄褥脏了,拿去丢了罢。”

    “这个?”鹧鸪诧异地看了一眼那丝锻褥子,上头并未见半点污迹,“这不是还好好的呢……”

    “哪来的那么多话。”剪霞打断了她的喃喃自语,轻斥道,“殿下叫你去,你快去就是。”

    “哦……”鹧鸪一头雾水,但还是将那缎子收拾起来抱在怀里,往屋外去了。

    她一边走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忽然灵光一现想了起来。

    对了,方才世子爷不是正坐在这褥子上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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