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呼吸显得绵长,又沉又重的气息在她的颈项间倾吐,让她无处可逃。
窗外响起细密的雨声。夜雨如骤,倏忽而至。
陆庭知想了她太久,这些日子她始终假借各种理由不与自己亲近,他不是不知道。
他是心中有愧于她,可男子纳妾是天法伦常,合情合理的事情。她纵然是公主之身,但既然已是自己的妻,便该遵循礼法。
今日纳妙娘,他心里总想着她。夜里见她,心中那按捺多日未得纾解的火终于燎原,几乎是一瞬间便将他的理智烧光殆尽。
男人的吻细密地落在她的侧脸,沿着她的下颌线缓缓往下蔓延开去。夏日衣衫单薄,他身上的温度透过衣衫传过来,让她也难免生了些薄汗。
他的手指与她的交织,她却并没有如旧日里那般回握住他。
陆庭知怔了怔,身下的人心跳平稳,甚至不曾有一瞬的乱。
他松了手,双臂支撑在韶仪的身侧,撑起身来。
额前的发散漫地垂落下来,落在韶仪的颈脖子里,有些痒。
“韶儿,你是在嫉妒吗。”他说的像是在问她,却又分明没有问她,仿佛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韶仪平淡地看着他的眼,一字一句地道:“为人妇,不可妒。”那声音听着平缓,不见半点情愫。
陆庭知的心上的火突然就灭了,像是被一盆冷水迎头浇上,凉得透心。
她说的没错。
兴致一断,便再也提不上来。陆庭知起身之时,目光落在帐顶的纹绣上,不免顿了顿。
“什么时候换了新帐子了。”他忍不住开口问她。
韶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原来的鸳鸯交颈的床帐,被换成了崭新的满堂彩牡丹连云绣,金丝银缕蓝底红帐,瞧上去富贵漂亮得很。
她想起来前阵子和剪霞提过一次换帐子的事情,这几日没仔细瞧,也不知剪霞打哪寻来的如此精致的新帐子。
韶仪没有答,只是端坐在床沿,慢条斯理地理正了衣襟,“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不好再胡闹了。想来新娘子那头已经久等了,新婚之夜怎好怠慢了人家。”
陆庭知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仿佛想在她的脸上看出花来似的。
她总是这样,生得一副娇俏明艳的面容,却是如此古板的性子。
他再是如何喜欢,也抵不过每日这般说教的妻子。哪怕他养外室、纳良妾,她甚至还来劝慰自己,还要立生育后的妙娘为侧室。
陆庭知有时候也不知道,她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将繁杂的思绪抛之脑后,陆庭知抚平了衣袖,“有母亲在,总生不出什么乱子。”他一面说着,几步走回屋门前,就要出门去。
“庭知。”身后的女子忽然轻唤了一声,陆庭知下意识回过身来,便见她手中提灯站在身前。
韶仪将灯笼的提手递给他,细声道:“夜里黑,别忘了灯。”
陆庭知眼中微微亮起的光骤然暗了下去。
新妇进门,按理第二日一早要先到主母房中请安。只不过如今韶仪虽是正房夫人,但府中掌事的还是陆王氏,因而韶仪一早便起了,由鹧鸪伺候梳洗方毕,便更衣往上院去了。
韶仪到汀兰院时,芝兰只说昨日陆王氏累着了方起身,请了韶仪往正屋里去先坐上一会儿。
没过一盏茶的功夫,韶仪便听着外头响起一阵动静,应是林妙娘也到了。
果然有人推门而入,携了一袖晨间的冷风。林妙娘今日虽是新妇,衣着上却并不见娇俏,只是一身天青色绣莲花的纱袍,发戴玉莲簪,看起来清新别致。
她见韶仪在,当下便福身行礼,一面黛眉微蹙,状作担心:“昨日见姐姐您身子不适,今日可好些了?”
韶仪端起手边小丫鬟捧来的茶轻抿了几口,“不过是受了些暑气,回去休息会儿便好多了,多谢妙娘你的关心。”
林妙娘微微低首,乖顺地答道:“夫君惦念姐姐,昨夜还提起了几句。妾身没别的本事,只会做点分君之忧的小事。”
她言语间有几分羞怯之意,看起来并不知情昨日夜里陆庭知来过惜芍院的事情。
韶仪心中暗道,这陆王氏对自己唯一的儿子果然是当真上心,这种事情都能打点的妥当,让林妙娘半点发觉不得。
她掩面清咳一声,想不好再说什么。便听到后首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有人掀帘而入,人还未至,便已听到来人的嗓音。
“便是再让她们坐会儿又怎么了,这才过了哪门子的时间便等不得,偏你这人好心,就知道催。”陆王氏不悦地从里屋走出来,一面对身边的一个嬷嬷打扮的妇人嚷嚷道。
这位姜嬷嬷韶仪只见过几面,往日里只在陆王氏卧房里帮忙的。听说因着有一手梳头的好手艺,这才被陆王氏留了好些年,陆王氏也只有她的话还会听上几分。
姜嬷嬷听了陆王氏的话也不恼,反而面上带着笑,温声和气,“新妇进门自然不一样,若是太晚了会让人看咱们肃国公府笑话的。”
“又不是正房夫人进门……”陆王氏话说道一半,正巧转过屏风来,一眼便瞧见坐在屋里的韶仪和林妙娘两人,当下便住了嘴。
韶仪与林妙娘一同起身福了一福,余光扫过林妙娘的神情。只见她面色平静不见波澜,仿佛没听见方才陆王氏说的那最后一句似的。
陆王氏下颌高抬地轻点了两下,在主位上落座。姜嬷嬷便站在她的身侧,仿佛一个不存在的人似的。
“昨晚上可还休息得好?今日来的倒是早。”陆王氏面露和蔼,对林妙娘道。
只见林妙娘俏脸一红,压低了脑袋,那下巴尖几乎碰着自个儿的胸口,“夫君顾及着妙娘的身子,稍晚些便歇下了。”
陆王氏闻言便微一蹙眉,“你还有身子,知儿也是的,怎么好与你亲热,若是一时不察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夫君已经问过大夫了,眼下妙娘的身子已满三个月,是可以行事的。”林妙娘声如蚊呐,怯生生地瞄了眼坐在上首位置的陆王氏。
“咳咳。”陆王氏轻咳一声。她虽是过来人,但也怎么也不好插嘴儿子的房中之事,并且林妙娘说的也不错,“无论怎么说还是该注意些,毕竟是有身子的人。”
她说罢目光一扫韶仪,对她道:“说起来你这个做夫人的也该注意点这些事,妙娘那边该进补的东西都不能有半点的差错。”
“姨妈不用担心。”林妙娘闻言便连忙摆手道,“姐姐那头不曾差我什么,听说妾身嫁妆中那几匹上好的料子都是姐姐的心意,妙娘真真是喜欢得紧。”
林妙娘一壁说着,一壁转过身来朝韶仪福了福,神情间尽是感激之色。
韶仪侧身避开这一礼,拖住林妙娘的小臂,虚扶起身,“不过是几匹料子添妆,不必如此多礼。”
陆王氏瞧着便眉头紧皱,见韶仪将林妙娘扶起才神色稍缓地道,“日后你就不必行礼了,待生完再说吧。”
林妙娘顺从颔首,如此应下。
三人在堂上寒暄小会儿,便见陆王氏身边的明翠进了屋来,“老夫人,早膳已备好了。”
陆王氏显然已经坐得有些疲了,当下便起身来,问向两人:“你们可要一同用膳?”
这一直是陆王氏与林妙娘的话头,韶仪早就懒得细听,眼下自然心知陆王氏不过是客套一句,于是也不多言,只起身行了礼,“儿媳屋里还有些事情,便不叨扰婆母和妙娘用膳了。”
林妙娘也是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的人,也紧接着站起身来,一手轻扶着腰道,“妙娘贪食,早起已让厨房备过茶点,现下还不大饿,想陪姐姐先回去。”
陆王氏本也不乐意留她们用饭,如此自然是甚好,于是顺势点首让二人退下,随着明翠往膳堂过去。
离开正屋距离院门还有一段小路,林妙娘脚步稍快,便与韶仪并肩而行。
“姐姐今日瞧起来心情不大好,可是妙娘惹姐姐不高兴了?”林妙娘语态温柔,甚至于目露担忧,仿佛当真是害怕自己有什么错处触怒韶仪。
韶仪又如何不知道她是打着什么心思。一个有身孕的新晋良妾和一个三年未孕的正房夫人,她今日有意屡次提起昨夜与陆庭知如何亲昵,不过是想刺激自己罢了。
韶仪尚未回答,身边的鹧鸪却是大不乐意,按捺不住地道:“我家殿下心情好的很,林小娘你毕竟大着肚子,还是少做这些多虑的事情才是。”
林妙娘脸色微青。这丫鬟称呼自己“小娘”,就像是在有意提醒自己的身份一般,这本就是她的痛处。况且她有语带不屑,不过是韶仪身边的一个丫鬟罢了……
“鹧鸪。”韶仪声音一厉,不悦地看了鹧鸪一眼。
鹧鸪努了努嘴,退下半步不再多言。
这么一来往间便出了汀兰院的院门,就瞧着一顶打眼的小轿候在门前。
林妙娘笑着瞧了眼韶仪,柔声道:“这是夫君心疼我特向姨妈求来,姐姐不要多想,等我生完孩子便撤了的。”
鹧鸪暗暗翻了个白眼,韶仪倒是好脾气地道:“无妨,你现在是特殊时期,怎么注意着都是应该的。”
林妙娘一手搭在蔓儿的手背上坐上了软轿。韶仪状作无意地轻扫了那蔓儿一眼,果然身形与那日保庆堂前的人一致。
看上去自己应当没有认错……不过林妙娘若是当真在用安胎药,昨夜新婚让陆庭知与她亲昵岂不是更加有碍。
待到林妙娘的小轿走得远了,鹧鸪方气不过地小声道:“还说是什么王家出来的呢,奴婢瞧着是一身的没规矩。不过一个良妾,竟张口闭口地与殿下您称什么‘姐妹’,可真是晦气。”
“你就少说两句罢。”韶仪淡声道。
“奴婢这不是看不惯嘛。”鹧鸪噘嘴道,“这搁哪都是咱们在理的,方才这个林小娘竟还与殿下您并肩而行,就算是说出去那也是要说我们府里没个体统。”
韶仪尚未出声,便听到边上小道上传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声。
“府里就算再没体统,总归不是你这个丫鬟该说的。”
来人眉目温和,看上去是个和蔼的人,那话说的也平声静气的,听上去更是循循善诱,让人生不出半点抵触的心来。
韶仪回过身去,道了一句,“姜嬷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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