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 东方灰黑的天幕渐渐被金乌之火照亮,浮起一片玉白。
端王府中。
“阿福,动作利落点。”
阿禄端着碗热气腾腾盖了木盖的药, 在屋舍棕红的檐下停了脚步, 回头叮嘱道。
跟在他后面的阿福也是个高壮的男人, 不过性子憨厚,怀里抱着个矮矮胖胖用来温药的铜炉,由于手脚粗笨,这是他第一次进主院。
“我晓得!阿禄,你带火折子了吧?”
“带了带了, 嘿, 你还问起我来了。你进去以后放炉子的动静千万轻些,别把端王殿下吵醒了。”
“哦哦, 晓得。”
阿福连连点头,抱着铜炉的手臂丝毫不颤,游刃有余, 心里还在想着:贵人真是事儿多,要是我娘, 还不得把我从榻上拽起来灌药?哪里还能一直温着药, 等人醒了再喝。
两人止住话头, 借着天空初初亮起的日光,推门而入。
嘎吱——
庭院里,早起的仆从正扫着少得可怜的落叶,听到推门声时还打了个呵欠,回头看去,只看到两人进去的背影,羡慕地摇头晃脑。
嗨呀, 还是近身侍候的工钱多些,还容易得赏银。
不过我这活儿也不差!这大夏天的,不过一日两次洒扫院子,很快就能回去睡个回笼觉了。
来旺继续清扫着青石路上的几片落叶,心里还哼着小曲儿,但直到他开始在地上洒些水准备收工时,刚刚那两人竟还没出来。
这可不对头!不会要对端王殿下不利吧!
来旺不敢闯进去,思来想去草草收起了簸箕,匆匆去前院找了管家。
另一边,屋舍内。
阿福老老实实地跟在阿禄的身后,一路收敛了脚步声,走到内室的帘幕前,看着阿禄侧身从柔软帘幕的缝隙穿过,连忙照做。
进了内室,两人影影约约能看到床上的人影,动静更轻微了些。他们把铜炉放到离帘幕远一些的地方,靠着墙、点火,最后将石碗放到炉子上。
大功告成!
阿禄忙不迭地准备离开,衣领却被阿福拽住,差点惊叫出声。
你做甚?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哪儿不对劲?别疑神疑鬼的。
阿禄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甩开阿福的手就要扯着人一起离开。
“我,我看床上有两个头!”
阿福哆嗦着说道,进来前阿禄叮嘱再三,屋子里只有端王殿下,然而刚刚一晃眼,他却模糊看到了……
“你别特么吓我!”
阿禄只觉头皮发麻,这说的是什么恐怖诡异的场景?还两个头!
顾忌端王的安全,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稍稍抬眼眺望,当即愣在了原地。
什么恐怖传说,什么鬼怪秘闻,这一刻都不翼而飞。
阿禄满心满眼只能看到端王身边的那位陌生少年,一眼荡魂,只觉得比花灯会时看到的美人图还要精致,用世上最美好的词语去形容都不过分。
幼年时从学堂外走过,只记得一句“六宫粉黛无颜色”,那时还想象不出是多美,如今却是见到了!何止是六宫粉黛?简直是全天下的人都羞于在如此绝色美人面前妆扮自己,失去了光彩!
阿福见阿禄久久没有动静,仿佛泥塑般望着床铺一动不动,似是真的被鬼怪所害,心底更恐惧起来,也是一动不动,唯恐稍有逃走的迹象就失了性命。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半晌。
过了一会儿,又有个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拍了拍阿福的肩膀,悄声问什么情况。
听到鬼怪之说,那人不屑地撇撇嘴,往前走了几步,准备问问稳重的阿禄是怎么回事。
询问前,他好奇地循着阿禄的目光瞥了一眼端王殿下,确认没出问题,而后便瞬间接了阿禄的后尘,呆愣愣地看着端王旁边那位几乎令暗淡的内室蓬荜生辉的美人,几乎忘记了如何呼吸。
见此,阿福更怕了。
……
“什么?阿喜也没出来?”
管家听到汇报后激动地拽断了一根胡须,痛得手指一抽,王府账目也核算不下去了,连忙带了几个人去了主院。
“乔管家,您可来了!”
来旺简直是看到了救星。
刚刚他带着阿喜回来一探究竟,结果阿喜也是进去了就没出来,然后阿喜的弟弟阿欢担心哥哥,溜了进去企图把哥哥拽出来,结果也一去不回。
仿佛里面真是什么龙潭虎穴。
“哼,青天白日,哪里有什么古怪?我看是他们想躲懒,皮痒痒了!”
管家心有疑虑,面上却如往常一样,几句话压下了众人心底的恐惧。
鬼神之说是假,说不得有人混进来欲借机构罪嫁祸端王殿下。
他壮着胆子进去,只看到所有人都在床畔几步远的距离发呆,犹如木雕石塑一般,眼都不眨,倒像是真被鬼怪勾了魂!
管家深呼吸后看向端王,赫然见一个妖精般的美人依偎在端王的枕边,似乎是夜间来夺人精魄忘了时辰,话本中才有的勾魂夺魄、完美无瑕的妖精竟然留到天明还没离去!
至于会不会是仙人——哪个仙人会亲昵地和端王这样的凡夫俗子躺在一起?!报恩也不会这么垂怜啊!
管家呆了一会儿,终究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很快不再发痴,壮着胆子上前欲掀开被角,好把主人从妖精旁边偷出来。
然而他的举动被其他人拦住了,一个个忘了地位有别,纷纷对过于靠近的管家怒目而视。
几人拉扯间,一夜好眠的乔无妄听到了动静,挣扎着睁开了双眼,感觉到指尖还和心上人的手牵在一起,他心情颇好地勾起微笑——
而后就被一众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人吓得心里一惊,下意识地紧紧搂住枕边的少年。
“怎么回事?”
“咳,王爷,您,呃,这美人,嗯,属下管教不力,请王爷责罚。”
管家看端王和美人如此亲昵,且美人在光下有影子,终于不敢置信地确认:这是世俗间独一无一的美人,而不是山野妖精。
其他人也被端王威严的目光所慑,艰难从绝顶美色中找回神智,纷纷请罪,然而眼睛却一直管不住地看一下美人,再看一下。
阿福这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后悔万分:刚刚怎么就那么怂?!还怕什么鬼怪……现在想多看看美人也不可能了!
唉,要是美人真是鬼怪就好了,说不定还能看上我这健壮的身体。
闹剧很快消失,侍从们都退了出去,内室只有乔无妄和乔瑜两人。
枕在男人怀里,听着乔无妄愈发剧烈的心跳声,乔瑜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不知为何,刚刚那么多人在的时候,明明是正经的义兄弟同眠,他心底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赧,索性闭目养神,装作还未醒的样子。
没想到,有执醒后的第一个动作竟然是抱住自己!更没想到,有执的心跳会这么快……
乔瑜已然猜出了对方的心思,又怀疑是自己没接触过情爱才有的错觉。
不过重伤之人一直心跳地这么快可不行,还是先喝药吧。
乔瑜逃避地睁开眼,轻轻挣开男人的手后坐起身,一如往常地笑道:“有执,你醒来就好,该喝药了,我去寻一下医者……”看是否要删改药味。
“怎么了?”
看到男人默不作声,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仿佛遇到了什么难解的困境般眉头微皱,乔瑜不由问道。
而乔无妄却是如梦初醒,任由谁看到自己心心念念、兴高采烈拥抱的心上人大变样了,都会像他这样心慌意乱,差点以为自己没能“守身如玉”。
还好,这是阿瑜的声音,神情、身形也和原来一样!真正放心尖上的人,就算是只听到脚步声,都能认出来。
乔无妄想到阿瑜一直有易容的习惯,或许是经此一遭褪去了伪装。他确定自己身心还是纯洁的,终于松了口气,神智松懈的后果,便是他轻易一眼沉溺于阿瑜如今的绝色容颜,神魂不知归处。
“阿瑜。”
“我在。”
“阿瑜。”
“怎么了?”
“阿瑜。”
“……”
乔瑜听着男人一声声温柔缱绻的喃喃自语,终于忍不住拧住男人的耳骨,轻转半圈。
“嘶——”
乔无妄倒抽一口凉气,在疼痛中清醒过来,又唤了一声:“阿瑜?”
“有执清醒了?”
“对对对。醒了醒了,彻底醒了!”
乔无妄一手拢着微痛的耳,顺手把美人伸出的素手也虚拢在内,只觉得心底美滋滋的。
阿瑜,做我的近卫吧?日日同进同出,同床共枕,同心同意……
乔无妄本想这么说,日后潇洒浪漫地攻心追求,循序渐进,然而话一出口就变成了:“阿瑜,做我的王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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