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的京城一派歌舞升平景象, 街道边绿意葱茏,草木芬芳,黑裳白肚的燕子们翩飞辗转。
两月来, 纵然被诟病为朝廷鹰犬的锦衣卫们查抄了两个贪官污吏的家,行刑之地的血洗刷了一次又一次, 人们也只把这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消遣。
不过是些小官,哪天要是朝廷里的大人物坏了事,才是奇闻。
说起来,还不如将军流落在外的侄儿被找回来这事有意思呢!听说那郎君是和将军一脉相承的勇武, 投军后在战场上救了将军一命, 隔日便一步登天地从杂兵转为了将军亲卫!
将军打了胜仗回京第二日,夫人就开了赏花会。谁都能看出来将军是想给亲侄儿说亲,娶一位家室显赫的哥儿或贵女。
真叫人羡慕!
迟骁对这些八卦并无好奇, 因只需忠于上皇, 他和文武官员们并不熟悉——除非是去搜集罪证的时候。
两月间,他和往常一样对上皇唯命是从, 只是心底有了怀疑后到底和以前不同:上皇时而大方地犒赏自己, 时而借题发挥地斥责怒骂。
迟骁早就习惯身居高位者阴晴不定, 但细细想来,上皇很少对他人如此, 嬉笑怒骂间仿佛把自己看成了亲近的晚辈,又或是可恶的仇敌。
有了些许猜测, 他终于在这两个月里找到了突破口,撬开十几年前当红大太监的假子遗孤的口。明白了始末, 也理解了叔伯为何从不谈及过往:实在是令人咬牙切齿又无能为力的家仇!
当初的年末宫宴,上皇对初次陪相公入宫参宴的迟氏一见钟情,不顾君臣情谊、伴读情分, 谋夺臣妻。
虽然是意气风发的新科探花郎,迟烨对皇帝的权势却毫无反抗的余地。夜间锦衣围府,迟家夫妻宁死不从,血书一封交予锦衣,双双自戕共赴黄泉,只留下了襁褓中的儿子迟骁。
孩子越长大,和母亲当初宴会上艳煞众人的容貌越相似,且身高体壮又处处有父亲的影子,被想逢迎讨好上皇的人招揽进了锦衣卫。
真是可笑!自己效命的上皇、任职多年的锦衣卫所,竟然都是逼死父母的凶手!难怪父亲和娘亲的墓碑上隐去了离世缘由,只有血红的姓名和年份,难怪上皇的书房里挂着一副和自己十分相像的美人图。
此仇不报非人子!
迟骁吹灭了烛火,收起证据,告别隐居乡间的叔伯。
又一月倏忽而逝。
迟骁出任务时第一次不慎受伤,在同僚们的惋惜中他再次办了病退半年的手续,离开京城。
是时,上皇已暴毙几日,三位皇子之间为了夺位风起云涌,正是鹰犬们谋权的好时机。如果赌对了人,以后说不定就可一飞冲天!
有人惋惜,也有人庆幸少了竞争者,毕竟指挥使年事已高,新皇定会扶持率先投入麾下的亲信接管。
不过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了!最多半年,权力交接的混乱便会平息。
迟骁一身轻松地祭奠了父母的在天之灵,驾着马车赶赴临溪村。
村子里。
这三月间,乔家过得十分安逸,因曾经被锦衣卫殷切追求过,媒人们都把阿乔给划出了主动介绍良人的名单,——除非乔家父母主动要求,他们唯恐得罪了迟骁。
不过对比起来,白家众人跌宕起伏的生活才叫人听着津津有味哩。
当迟骁驾车从村后顺着小溪进了临溪村时,村口的大榕树下,村人们还在唾沫横飞地聊着天,即使已经过去了大半月,他们仍是对白清殊的幸运啧啧称奇。
“清殊那哥儿不愧是有福气的。”
摇着蒲扇的婶子吃着甜瓜,眉飞色舞地说着。
“谁说不是呢?”
“就算成了寡夫,也能被贵人一眼惦记在心里来求娶,那可是八抬大轿!俺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不愧是将军的侄子。”
坐在对面的妇人一脸艳羡,心底想着怎么就不是我家哥儿运气好呢?
“什么侄儿,明明是板上钉钉的少将军!听说那将军只有一个养子,以后啊,呵呵,清殊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嗐,毕竟是我们这方圆百里最秀气的哥儿,天生命好。”
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着。
“可惜当初识人不明……”
“……是啊,你们就别吹捧了,人家都搬走了这么久,还怕什么?”
“再命好,和我们也无关,也不看看留下的白家人现在倒霉事儿一件件的,真不知是老天爷为难还是人祸。”
“……只求他这个相公安安稳稳,别像他前夫那样差点害了我们!”
“啧啧啧,说起来,大家伙儿觉不觉得那少将军和清殊小家伙的前夫模样很像?”
村子里最八卦的老爷子压低了嗓门。
“您看了?我反正没敢看,就怕像阿虎一样因为冒犯了贵人被剜了眼睛,清衣可嫁过去没多久呢,竟是连亲戚情分都不顾。”
想一想都令人怕的慌。
“不说了不说了,还是聊聊收成吧,今年这苗子长得壮实!”
……
乔家。
“阿乔!我回来了。”
迟骁兴冲冲地跑到美人家门口敲门,三月的思念汇集起来,几乎将他淹没。
不知阿乔有没有念过我?
一起养的旺财还记得我吗?
青年在傻站着胡思乱想没多久,乔瑜便开了门。
“迟郎君,好久不见。”
天姿绝色的美人和记忆中一样温柔可亲地笑道,秋水般迷人的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数不尽的纷繁桃花瞬间在青年的心里绽放,开出一片片幸福欢喜。
总觉得几月不见,阿乔似乎更仙气飘飘了,容光盛极令人不敢直视,一言一行都动人心魄。
迟骁红着脸晕乎乎地跟着阿乔进了院子,像之前一样熟练地拿起了扫帚扫地,只是扫得着实没了条理,总在美人的周围转圈。
艳丽的大红色绣球在阳光下闪烁着隐隐的光华,上好的锦缎攢出了绣球的雏形,八面用金线绣上了各色漂亮的花纹。
乔瑜现在准备给绣球配上流苏,不过编织福结对他来说有些难,怎么也掌握不好分寸。
“阿乔,要不让我来试试?”
见美人微愁,迟骁迫不及待地想为美人分忧。
“阿迟?”
乔瑜膝上抱着小巧的绣球,略有犹豫道:“这是我要用来招亲的绣球,娘亲说得自己亲手绣的才好。”
绣球招亲?!
阿乔竟未曾对我动心过一瞬吗?
不,阿乔这是在考验我!
迟骁瞬间说服了自己:怎么可以单纯只凭平日的殷勤就赢取美人的芳心?那太不慎重也太轻松了!还是扔绣球好,让阿乔看看我的本事。
风华正茂的郎君言笑晏晏地亲手为美人做着编织福结的示范,一遍遍地不厌其烦帮忙调整,只觉得又多了和美人相处的理由,看绣球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他中途还回了一趟家,抱了一筐在京城精心挑选的各色鲜亮布料坐到美人身边。
“阿乔,我带了些各地特产回来,里面的月华锦、汝锻等料子做流苏正好合用。”
“这……”
乔瑜看着鲜妍的布料眼前一亮,其光泽柔和,不仅轻飘飘的且触之丝滑柔软,十分可心:“你等我一下。”
他回房翻出了自己的积蓄,约莫能买那筐的半分布料。不过绣球所需的料子不多,倒是足够买少许来用。
“好,我收下了。”
“阿乔随便取用,剩下的我再抱回去。”
迟骁并未推拒,毫不迟疑地接受了心上人的银钱。
阿乔当面说要绣球招亲后,他便要注意分寸,不能送超出正常往来的东西了。否则后面招亲的时候,会招惹闲言碎语,即使最后还是他抢到了绣球也难以避免。
如果乔家没有搬离村子的心思,那么他做事考虑到当地的风俗就很必要了。
俊美郎君小心翼翼地把普普通通的银钱放入精锻钱袋里,而后塞进胸口,恍惚只觉得和阿乔的距离更近了些:回去后就把这些银钱放在匣子里珍藏!
还有八个多月,阿乔就会在生辰那天抛绣球招亲。我从明天开始就天天来帮岳父岳母干活,剩余时间绑上沙袋加倍练武!
“阿乔,这边用力太多了,轻一些,福结会蓬松点,胖乎乎的才好看。”
“好的,我再试试。”
乔瑜抽出了刚刚编进去的金黄色锦绳,重新编织。
两人继续着“教”与“学”。
傍晚。
吃到心上人亲自下厨的美味家常菜后,迟骁斗志昂扬地抱着布料离开,在自家院子里呼呼作响地专注练武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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