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都的冬日实在漫长。长长几个月,河上的冰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然后就是桃花,满城的桃花,一簇叠在一簇上,开得像烧起来那样,年年都如此。

    一直开到学宫前的两株老桃树,又生了新芽。学宫里的位子空了两个,又有人来补上了,说是邻国的哪个皇族。

    朱辞镜收好手中书卷。

    “朱姑娘,走吧?”小宫女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外,时不时看看她。

    柳惊风的后娘忽然找她去,也没说什么缘由,只说去了就知道,特意叮嘱只她一人。她原本要叫上楼失雾或徐有容的,他后娘叫了小宫女来,提醒朱辞镜早些过去。

    “朱姑娘,要是迟了,娘娘又该拿我们出气了。”她焦急地催促道。

    “这就来了。”朱辞镜推开门。

    她想那女人要是想对她下手,恐怕前些日子那一见就早下手。朱辞镜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小宫女一双小脚,步子却极快,踩着弯弯绕绕的小径往前赶:“朱姑娘,那请跟着我来吧。”

    朱辞镜伸到袖子里,摸了摸里头的匕首,稍微宽心了些。

    “她常发火么?”朱辞镜问。

    小宫女抱怨道:“娘娘不发火才怪了!也不知道她拿来那么多火气。”

    “朱姑娘别把我的话往外说。”小宫女忙回头去看了身后无人跟着,才敢继续说,“一会儿要是娘娘有不对,您就对着她提二殿下,她怕二殿下怕得不行。”

    朱辞镜不禁哑然失笑。

    假山下的野草也冒了青。极小的几点,没在一片灰青里。

    “朱姑娘,橘猫是在您那么?”小宫女又问。

    朱辞镜答道:“在我那的。怎么了?”

    小宫女咧开嘴笑道:“那就好,您是个好人,自然不会亏待它。”

    “亏待是没亏待,它可胖了不少。如今一只手拎起来,都费劲。”朱辞镜说。

    朱辞镜还没明白过她怎么就成了好人,小宫女却道:“那猫通人性,对它好的人,它才不会到处乱跑,要是碰上娘娘,就整日想着怎么往外溜。”

    “您对猫都好,对人也自然不会差了。”小宫女笑着说,狡黠地笑了笑,“您看看能找个机会让我到二殿下那去么?”

    “就这么想走?”

    小宫女被吓得一跳,眼前大宫女咯咯乱笑:“娘娘听见了,要把你抓了砍脑袋的。”

    “姐姐,别吓人了。”小宫女嗔怪道。

    “朱姑娘,请进吧。”大宫女收了笑容,领着朱辞镜穿过侍卫的环绕。那批侍卫似乎又换了人,里头还站了几个胡人,冷冷看着她。

    木头门敞开着,朱辞镜跟在她身后,进了院子,才发觉内里别有洞天。墙边的红梅下就是白玉雕砌的池子,放了几尾鱼。池子旁又养了几株绯爪芙蓉,瓣上红白交错,就连那石阶,一看也是名匠手笔。

    “院子好看么?”屋子里的女人问。

    朱辞镜敛了神,向屋子里望去。

    她今日换了身曳地飞鸟描花长裙,发上插了点翠珠钗,同那日又是不同。

    “见过娘娘。”朱辞镜躬身行礼。

    “起来。”女人斜靠在椅子上,“本宫不喜欢你对我行礼。”

    “喜欢梅花么?”女人问她。

    朱辞镜想了想,如实答道:“不喜欢。”

    她刚才是看了几眼梅花。

    “喜欢白玉么?”女人问。

    朱辞镜莫名其妙道:“喜欢。娘娘问我这个做什么?”

    “喜欢就叫人去给你打个白玉池子。”她说。

    朱辞镜探究地望着她。那双眼睛看着朱辞镜,就像是在透过朱辞镜看什么东西。

    “不必了,娘娘。”朱辞镜推辞道,“您这个挺好,放在我那就不合适了。”

    “坐下。”女人懒懒打了个哈欠,“本宫今日没吃药,清醒得很。”

    “没想害你。”她又补充道。

    朱辞镜下意识往袖子里伸手,被她克制住:“娘娘,您找我来,有什么事?”

    “喜欢钗子?”女人伸手就要摸头上的钗子。

    “您带着您带着。”朱辞镜赶忙制止她,“我不用。”

    “这就没你喜欢的东西么?”女人叹了口气,“别怪我说话颠三倒四,今日没用药,昨日用过,明日怕是又要有人叫我用药。”

    “药?”朱辞镜重复了一遍。

    柳惊风要用药,她也要用药。她的话明里暗里,朱辞镜不可能读不懂。

    “你是说,您用了药才会疯?”朱辞镜小心问道。

    女人取下簪子,拍在黄花梨木桌上,并不作答:“拿着。”

    她癫癫地笑了起来:“给你就拿着。”

    “我好看吗?”她问朱辞镜。

    “漂亮。”朱辞镜笑着说。

    她确实漂亮。即使疯疯癫癫笑着,还是漂亮。

    “本宫问你好看不好看?”女人皱起眉头,“漂亮不是好看。”

    “好看。”朱辞镜顺着她的话答道。

    “送给你。”女人纤长的手指握着点翠簪子,郑重其事地放在朱辞镜手心里,“好看。”

    “我请了人安排你的好朋友,就在院子外面。”女人说,“不会来打扰我们。”

    “徐有容?”朱辞镜心头一紧。

    “猜对了。”女人笑嘻嘻说道,“大人说话,小孩不能进来吵吵嚷嚷。”

    朱辞镜一时也分不清她到底是在发病还是装疯:“不能动她。”

    “本宫知道,她是很重要的棋子。”漂亮女人笑着说。

    “我还有事,娘娘。”朱辞镜说,“您要是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本宫有事。”女人坐正身子。

    她眼中哪里还有半点疯癫:“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朱辞镜问。

    太阳从门外晒进来,晒在她的鞋尖,暖洋洋的。

    “本宫要柳惊风的药。”女人说。

    “我做不到。”朱辞镜摇了摇头,“我今日见不到他。”

    “本宫没想害他。”女人说,“只有他的药,能解我的药。”

    朱辞镜费力地理解她的话。

    朱辞镜上次见她,她也是吃了药才发起疯。顺着她如今的话来,她的药便不是什么安神的良药,更像是一种毒。

    “娘娘,我拿不到。”朱辞镜叹了口气。

    “本宫不能一直疯疯癫癫下去。”女人说,“你得帮本宫,只有你能拿到柳惊风的药。”

    “那柳惊风呢?”朱辞镜反问她。

    “他有的是法子。”女人看着朱辞镜。

    她看得朱辞镜心里发毛。朱辞镜一直感觉她在从朱辞镜身上看另一个人。

    “本宫愿意帮着你,你不是多一分干掉柳急雪的把握么?”女人理所当然地问。

    朱辞镜心下一惊,面上却是不显:“娘娘怎么会这么想?”

    “你不用装。”女人的目光始终落在朱辞镜身上,“你和柳惊风她娘都一个样。”

    朱辞镜失望道:“我很像柳惊风的娘?”

    朱辞镜本想从她口里撬出一点关于身世的线索来,没想着她只是在想柳惊风的娘。

    “你比她聪明得多。”女人理了理鬓角碎发,“悟静和尚如今是你的人,应当和你说过当年的计谋。”

    “娘娘,您知道当年的事?”朱辞镜奇怪道。

    “本宫有名字。”女人道,“我姓谢,谢云溟。只是姓柳的都不喜欢提起我的名字。”

    “当年的事我自然知道,不然就不会被困在这儿。”谢云溟说,“谢朦月要留我一条命,又要我替她守好秘密,让我一辈子为她做事。”

    “谢胧月是?”朱辞镜面色凝重起来。

    “柳惊风他娘。”谢云溟咬牙切齿道,“知道本宫为什么找你么?”

    “因为柳惊风不会对我下手。”朱辞镜想了想。

    “柳惊风对你很好。”谢云溟望着她又开始目光游离,“你要是去取他的药,我猜他会双手奉上。”

    “我不会害他。”朱辞镜说。

    “本宫没叫你害他。”谢云溟缓缓道,“本宫一直挺好奇的,谢胧月当年狸猫换太子,就不怕把自己的儿子也给换了?”

    “柳急雪对他不像作假。”朱辞镜打断他,“您取了药想做什么?”

    谢云溟又癫癫笑了起来:“杀了柳急雪。”

    景都传闻里,一直是谢云溟用了腌臜手段嫁给柳急雪的。谢云溟想杀了柳急雪的的恨意却不像作假。

    “是他害死了谢胧月。”谢云溟伏在桌子上,“本宫要杀了他。”

    “您不恨谢胧月么?”朱辞镜问她。

    “她是谢家人。”谢云溟的手指尖嵌进木头里,“谢家衰亡了这么久,如今都听不到谢家的名字了。本宫恨她又怎样?她是本宫长姐,更何况她做了本宫一直想做的事。”

    “娘娘,该吃药了。”太监在院子外喊道。

    谢云溟的手几乎掐出了血:“你拿好簪子,要是本宫发疯了,还有个信物,本宫的人都会听你的话。”

    “不管你能不能拿到药,簪子拿着。”谢云溟压低声音,“这药是谢家的,谢胧月才知道方子。”

    “谢胧月死了这么多年,所有人还活在她影子里。”谢云溟轻声说,“柳急雪和柳惊风都发了疯,我也发了疯。”

    “娘娘,吃药了。”老太监的声音愈来愈近。

    谢云溟又是一副疯癫样子,指着老太监的脑袋:“你看他的脑袋怎么样?”

    “当球踢怎样?”她说着这话,艳丽的面上却笑得人畜无害。

    “来人啊,把他脑袋砍了。”谢云溟喊道,“坏了本宫心情,砍了。”

章节目录

五年篡位,三年造反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陈谪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26章 谢胧月-五险一金缴纳的基数和比例,五年篡位,三年造反,一本书并收藏五年篡位,三年造反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