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惊风撒腿就跑,带得落在地上的纸又飞起来。

    “你跑什么?”朱辞镜在后头喊他。

    “唉…”她好性子地一张一张去捡地上的纸。柳惊风写这些东西一看就是花了一番功夫的,以前夜里不睡觉,多半也是写话本子写的。要是全被风吹走了,柳惊风要难过了。

    门外的蝉又叫起来,柳惊风推开的院子门还呆呆地敞着。

    “男人心,海底针。”朱辞镜轻声道。

    有几张掉到桌子下去了,她钻到桌子底下去捡,那张这又贴在地上,她只能捏着一角抽了抽。

    “我好喜欢她。”上面写着。

    朱辞镜不知道这是柳惊风写的时候,只觉得这人真是痴情,如今换成她和柳惊风,脸顿时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喜欢得不得了。我有时也觉得我丢人,看到她我就想贴上去,好像一直摇尾巴的大狗。”她一面脸红,一面继续看上面的字,“但那是她诶。我睡觉的时候也想,醒着的时候也想。她教我一句诗叫‘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柳惊风真是……”朱辞镜在桌子上理了理里柳惊风的手稿,“你还挺会说的。”

    她现在好想找根地缝把自己塞进去。她还说徐有容怎么有阵子看柳惊风的眼神特别奇怪,好像要把柳惊风生吞活剥似的。她猜徐有容早知道了,不只是徐有容知道,其他同砚也知道。

    她抓着柳惊风读书,这些逮着空闲时间就来缠着她的小姑娘们就一旁坐着,看着他们两个,面上露出暧昧的笑。这种笑朱辞镜熟悉得不行,她次次去参加婚宴,新娘子家的姑姑婶婶就是这种表情看新娘子。

    把话本子里的人换成她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柳惊风就差把一颗心脏塞到她手里,一想到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词句都是出自柳惊风之手,她感觉自己的脸就更烫了。

    “他不害臊吗?”朱辞镜喃喃自语道。

    柳惊风脸皮是挺厚的。他那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有的说成没的。花言巧语不知道骗了柳急雪多少回。柳急雪以前一要打他,柳惊风就开始狡辩,柳急雪也是个能说的,抓着柳急雪长篇大论一遭,最后两个人都说得嗓子发干。

    朱辞镜笑了笑,去捡最后一张。

    “但是她在骗我。我知道她在骗我。”

    这是最后一张,稳稳摊在门槛上,还是柳惊风才坐过的位子。

    太阳把那块地方晒得烫了,朱辞镜去摸还有些烫手。她没由来地想到柳惊风的眼睛,柳惊风的眼睛是唯一她看不到底的,又深又黑,像是大雨将至时的天,黑压压的一片。

    “我闻到她身上的药味了。”纸上写着,“哥哥病了,可能以后都不会好了。她知道我见不得生离死别,所以她骗着我。我知道她一定在背后做了什么。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在背后悄悄地做所有人都不敢想的事,所有人又都会被她骗过去。我明明被骗了,还是傻傻让她继续骗下去。”

    朱辞镜方才的脸有多烫,这会儿心就有多凉。这些事情不经由她之手,她就以为能在柳惊风面前瞒得滴水不漏。

    她在门槛上坐下。零零散散的手稿到这张就算没了,徐有容等了这卷等了好几个月。她们上个月还打赌,徐有容说这姑娘要被追到了,烈女怕缠郎啊。朱辞镜说怎么可能,那姑娘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就是里面写的坏东西。她最开始接近柳惊风就是不怀好意的,做了坏事可能比朱敬岩还多。

    “咪呜。”橘猫在屋子路打盹,一醒过来就蹿到她脚边。

    “狗。”朱辞镜叫它的名字,“你好像又胖了噢。”

    这只橘猫肚子鼓鼓囊囊,要不是朱辞镜知道它是公猫,都要怀疑它怀了小猫。

    最让她难过的不是柳惊风知道她坏,而是柳惊风在给她找借口。哪来那么多借口的?朱辞镜在朱敬岩的手底下要活下来,心肠早早就坏得不行。

    橘猫嫌门槛太热,爬上她的腿,在柳惊风的手稿上印下两朵小梅花。

    “咪呜。”

    她在心里想来想去,很快地又冷静下来。柳惊风既然一直没有揭穿她,那以后大概率也不会揭穿了。她还没有和柳急雪正面相抗的力量,要是早早暴露,按柳急雪的心性,指不定落到什么五马分尸的下场。

    这本话本子其实写了挺多东西。只当话本子看,就得见里面错综复杂的爱恨情仇。要是去看其他的东西,柳惊风写了柳急雪在哪一年哪个月的哪一刻钟造反,写了朱辞镜在哪一刻钟和徐有容有来一个眼神交流。

    柳惊风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是什么都知道。

    橘猫看不懂她心里想什么,叫着跳下去。

    “怎么了?”朱辞镜强笑了两下。

    “咪呜。”橘猫咬着她的裙子边往前走。

    “是要去找柳惊风吗?”朱辞镜抱着这叠烫手的纸,“他刚刚跑走了。”

    橘猫扯着她走。三角梅掉了一地,她和猫就在这些三角梅上走,踩得这些花稀烂。

    柳惊风不难找。他一难过就喜欢做到荷花池子边,心里乱也喜欢坐在池子沿上扯荷叶。

    橘猫累了,跳到她怀里,懒懒地趴着。

    朱辞镜心里有点儿忐忑。

    日头更毒辣了。没多久就到下午上课的点了,她得快些去找柳惊风。

    荷花池里里她不远。这个季节正好是开荷花的季节,那些开着的荷花确实漂亮。一阵风吹过去,它们不禁晃两下,像是披着薄纱的妙龄少女。

    柳惊风坐在池子沿上,手边又是一堆荷花瓣,被他一片一片掰开来。柳惊风烦了荷花遭殃,人家在水里长,莫名其妙地就被扯了。

    “柳惊风。”朱辞镜叫他。

    柳惊风回过头来,神情有点儿忐忑:“辞镜。”

    他在太阳底下晒太久了,脸都被晒得发红:“你来了?”

    朱辞镜走了过去,把他的手稿还给他:“你的东西好好收着,别风一吹又乱飞了。”

    “你都看过了吧。”他明知故问道。

    “我是坏东西。”朱辞镜说,“唉…你挺聪明的。”

    “你有没有什么要和我说啊?”柳惊风问,“可以骗我,先编个借口。”

    朱辞镜在池子沿上坐下来。上面有的地方长了青苔,她就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

    “这是不是我们当年溺水的地方啊?”她撩了撩散乱的发丝,“都过去这么久了。”

    “是挺久了。”柳惊风脱了鞋,光着脚踩水。

    朱辞镜发现他腿上也有挺多伤疤的。把所有东西串起来,她好像有点明白柳惊风为什么会长成这个样子。亲娘是个疯子,父亲被亲娘带得也不正常,剩下一个后娘整日想着害自己…连朱辞镜放在他的过去里面都算得上在发光,她在明面上对柳惊风不坏。

    “对不住啊。”朱辞镜小声说。

    “那我哥的解药,也是你送的么?”柳惊风直直地看着她,“他后来确实好些了,那个叫悟静的和尚又来了几次。”

    “嗯。”朱辞镜说,“我的手下人和你哥有点小仇。”

    “什么仇?”柳惊风问。

    朱辞镜淡淡答道:“被你哥害得满门抄斩那种。”

    橘猫在两个人间窜来窜去。它知道朱辞镜会给它撑腰,也变得不怕柳惊风了,敢在柳惊风面前晃来晃去。

    “那个佛像,很像你。”柳惊风说,“我没去查你的行踪。那个佛像实在太想你了,你不笑的时候就是那样。”

    “你不用解释。”朱辞镜想说些什么,又实在没什么好说,“是我做的错事。你哥人挺好的,不该变得和谢云溟一样。”

    她眼前的那朵荷花被晒得无精打采,可怜兮兮地垂着脑袋。柳惊风伸手去够,没够到。

    “唉,辞镜。”柳惊风收回手,“你是不是一直在想找自己的身世?”

    “是啊。”朱辞镜说,“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有些事你可以告诉我。我能派上用场的。”柳惊风很认真地说道,“但是不要动我哥。我哥够可怜了。”

    “柳急雪死有余辜。我哥就是个傻不拉几的圣人,他死了楼失雾也会难过。”柳惊风枕在她的膝盖上,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你很难。我爹想杀了你,你还有仇家,还有在暗处盯着你的人。”

    “还好的。”朱辞镜不好意思道,“你没必要把我想得那么好。”

    她是通过别人递了解药给柳沧浪,但只是在不让他发疯的量。在柳沧浪身上只是一个小小的试验,柳急雪才是她真正要提防的。

    “辞镜,我哥的药,我会找人送。”柳惊风看着她,“收手吧。”

    “我查了很多东西,甚至翻了宫里的禁书,还审问过谢云溟。”柳惊风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和谢家有点关系。”

    “或许吧。”朱辞镜不知道怎么,今日不是很想谈这个问题,“也可能就像朱敬岩说的,我是个野种。”

    “我有时候在想,要是我是柳急雪的儿子,我爹登上了皇位,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呢?”朱辞镜低下头去,“可是没有这么多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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