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惊风那日的云吞吃得心不在焉。朱辞镜眼睁睁看见他的筷子在清汤里捞了两三朵葱花,汤掉了一地。他的袖子上沾了不少油,人还在呆呆地看着前方。

    朱辞镜给他递手帕,他像是碰着了什么毒物,手缩回去。

    她都看出来柳惊风心里有事了。

    她心里也有事,只是不像柳惊风,什么都清清楚楚写在脸上罢了。

    她找过聂公子好几回,又从谢云溟那儿要了谢家的药。谢家的药很难被她带出来,她就取了谢云溟身上的血,借着柳惊风给的解药一起,让聂公子仿制出谢家的药,毒性甚至比原来的还要强。这样子毒药和解药她手上都有。

    她给了悟明这药。她既是聂公子的恩人,手上又抓着聂公子的把柄,量他也不会轻易说出这事。再就是悟明,要是她没猜错,柳沧浪的病是他下的药,就借着悟静进宫的机会。再聪明的人遇上牵扯上深仇大恨的事情也免不了发疯,更何况他本来就急。

    窗子外面又在下雨。好不容易晴朗了几日,南边的风一吹过来,当日天气就转了阴,连日的暑热一并褪去,又是好几日的大雨。池子里的水放了又涨。

    朱辞镜坐在门槛上,手边放了厚厚一叠纸。徐雨容寄来的贺帖放在最上头,往下就是叶思邈从南疆传来的,还有几日前走的那些同砚传来的讯息。

    她昨夜看了大半夜,到今日晌午还剩下了大半。看得她都有些后悔同所有人都打好关系。

    她翻得极快,算是匆匆扫了几眼,写了几句客套话,又填上对方的名讳。她不大有空闲来句句回复这些儿女情长。或许是平日里给人一种极好说话的印象,这些刚和她分开的小姑娘们在信件里絮絮叨叨,就连池塘里的文君拂尘开了几朵,瓣是什么形状都要念叨上好几遍。还有问朱辞镜有没有想她们的,怪可爱的。

    许香兰说她昨夜新学了首曲子,可惜许家这群糙人没一个听得懂,害得她像对着一群牛弹琴。信里还问朱辞镜什么时候来找她,她给朱辞镜在月亮底下弹新曲子。还有贺老二,他受了伤还去练剑,病得人都起不来。许香兰问他为什么那么傻啊,贺老二告诉他他想做一个比柳惊风厉害的人,然后许香兰就在信里骂他。

    朱辞镜笑了好一会儿,胸口压着的大石头似乎都松动了几分。

    雨这会儿不下了,晌午时分,连风都带着倦意,吹得她上下眼皮直打架。

    朱辞镜强打起精神,继续翻起信件来。她得趁着这会儿还不太忙碌看完,过了几日,又有家在边陲的同砚到了家,定会再传信来,要是好几日的堆积在一块儿,就更看不完了。

    叶思邈的信中没说什么,只草草提了几句南疆的桃花全谢了,南疆王府里的人都埋在哪儿,倒是没提到朱敬岩。这不像叶思邈了,叶思邈以前不会在这种事上瞒着她,这对两个人都没什么好处。上辈子她去救叶思邈,这辈子的叶思邈一个人就显得游刃有余,就悟明去帮过她,总让朱辞镜觉得叶思邈才是重生了的人。

    朱敬岩在她上辈子压根没出现过,她都以为这人死了。朱辞镜这么想着,在心底列上了朱敬岩的名字。可能杀死她的除了柳急雪和谢云溟,又多了一个朱敬岩。

    日头冒了出来,照过惨淡的云。今日天气总是说变就变,不给人一点儿商量的余地,可怜那些宫女,才晾了衣裳又被淋,在那块晒衣服的空地上跑来跑去。

    朱辞镜靠着门框,正昏昏欲睡。

    “辞镜。”柳惊风抱着书来找她。

    他这一句“辞镜”叫得她睡意全无,眨着眼看柳惊风。

    柳惊风对着她笑笑,露出尖尖的虎牙。他收了伞,把书往地上上一上,熟稔地在木头门槛上坐下。

    朱辞镜收好信,问他:“白马篇背了么?”

    “背了。写得挺好的。”柳惊风打了个哈欠,眼角还挂着没睡醒的眼泪,“困死了。”

    柳惊风中午用了午膳就来找她,趁着这一会儿背背书写两道题,不会的问朱辞镜。朱辞镜都有点奇怪他怎么忽然就这样勤快了。

    “你要不再睡会儿?”朱辞镜被他带得又有些犯困了,“养好精气神。”

    “不行。”柳惊风伸直了腰,“得好好读书。我总要让我爹知道我有在好好做人,不然他心里不知道怎么想。”

    “总不能显得我太没用吧。”他小声说。

    朱辞镜说:“你哥怎么样了?”

    她看着柳惊风,他实在长得很像柳急雪。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又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柳急雪看上去温润,实际心机深得不行,柳惊风看上去就傻傻的,一眼就能看到底。

    柳惊风叹了口气:“就那样呗。”

    “看上去没好,也没往坏里去。”柳惊风说,“他自己也不急,我去看他,他在和楼姐姐下棋。”

    “那还是好了些,能起来下棋了。”朱辞镜道,“上次都起不来。”

    雨一停,天就闷得很,让人喘不过气,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日头还是这样毒辣,门前一丛三角梅,才遭了雨打,又被这日头晒。

    “哪里。”柳惊风盖好那卷文选,“楼姐姐平常可不愿意陪他下棋,他下一步棋就想上小半天,楼姐姐嫌他烦人。他是真的病得重了,楼姐姐都哄着他了。”

    朱辞镜沉默了半晌。

    她紧紧压着手里的一堆信件,才没被风吹开去:“他……会好的。”

    柳惊风笑了笑:“当然会好的。他可是我哥诶,我从小到大都跟人炫耀说我哥脑袋掉了还能活,我哥没什么做不到的。”

    朱辞镜也笑了:“那是。”

    “你还记得我四五岁的时候,我哥带着我去打猎。他直接把那头黑熊杀了。”柳惊风说得有点儿得意,“那么大一个头。他那时候也伤得重,脖子上缠了那么多圈纱布,我都以为他的脖子要断了。他还不是好好的。”

    三角梅在风里颤颤巍巍,发出几点细碎的响。朱辞镜心里乱乱的。悟明不会疯得去杀了柳沧浪,他们的目的是背后的柳急雪。

    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一面和人家卿卿我我的,一面谋划着在他家杀人放火,抢他家的好东西。

    “辞镜,你认识和尚么?”柳惊风又问,“有没有去过寺庙?”

    “没。”朱辞镜矢口否认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和尚总来看我哥。”柳惊风挪了挪位子,离朱辞镜更近了些,“怪烦人的。”

    “人家大师一片好心。”朱辞镜说。

    “他实在烦人。”柳惊风嘟囔道,“我总觉得他是来超度我哥的。”

    风也停了,只剩下大中午的太阳挂在天上晒。朱辞镜抬起头看了一眼,被太阳光刺得直流眼泪。她揉了揉眼。

    “进去吧,外面热起来了。”她先站起来,拍拍裙子沿上粘的灰。

    坐了太久,忽然站起来,起初眼前还有些发黑,等她站正来,柳惊风还坐在门槛上。他那么大一个人,坐着小小的门槛,反而显得门槛十分小了。

    “辞镜,你的花要死了。”他说着搭上朱辞镜的手,起了身。

    “让它去吧。”朱辞镜拉开木椅子,“要喝茶么?林姑娘家做茶生意的,送了些茶来,说不上顶好的,但也不差。”

    她是有些口干舌燥了,就着白瓷杯里早凉透的苦茶,一饮而下。

    “苦的?”柳惊风探过脑袋看了眼她的杯子。

    “苦的。”朱辞镜说,“喝了提神,挺好的。”

    “噢,我不喜欢苦的。”柳惊风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杯子,“茶叶怎么都不立起来。”

    他带来的书卷还丢在门旁边,一卷文选虚虚地压着。朱辞镜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立起来做什么?”朱辞镜没明白。

    “要是有一片茶叶立起来,就会有好事发生。”柳惊风找了一会儿,放弃了,“这杯茶没这福气。”

    他吹了吹杯子里的茶,终于得愿所偿地吹立了一片茶叶:“这下有了。你看。”

    那片茶叶和黑绿的茶汤里翻了个身,稍稍侧着立了起来,在一片沉着的茶叶里有点鹤立鸡群。

    “要有好事发生,猜猜是什么?”他对着朱辞镜说。

    朱辞镜抿了口苦茶。

    这茶味道哭,凉透之后就更苦了,涩得难以下咽。

    “猜不到。”朱辞镜说。

    “我也不知道。”柳惊风坐回椅子上,“反正会有好事就是了。”

    一阵风吹过来,吹得他放在门边的那卷文选先翻开了几页,压着的纸全飞了起来。

    满屋子都是柳惊风写了字的纸,纷纷扬扬和下雪似的。

    柳惊风忙去接那些纸,他只接住了几片,其他的还是飞得到处都是。

    风停下来。

    一片落在朱辞镜的脚边,朱辞镜弯下身子去将它捡起来,看着上头的字却微微失神。

    “景都断肠人第六卷?”她念着上头的字。

    “柳惊风,你写了…景都断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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