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鹤野拿着那张纸条,  短短几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按照他的性格,看到这先斩后奏的预告信时,第一反应应当是直接撕了让它当场顺着下水道沉尸地底。

    但这一回易鹤野只是咬牙切齿地看着这张纸,  在额头暴起的青筋感受着胸口处的灼热,  好半天才扬了扬嘴角,  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随手把信扔回了桌子,想了想又拿了出来,把那封信装回信封、塞进了抽屉里。

    不得不说,  简云闲的字还挺好看,虽然一定是在素材库里找的字体,  但至少证明他的审美一直是在线的。

    不然也不会给自己挑了张这么好看的脸。

    想着想着,  易鹤野发现自己重点又跑歪了,  于是来到洗手间用凉水抹了把脸,强迫自己把那些花花肠子心思丢到一边。

    抬起头,  看见锁骨清晰可辨的刻痕,易鹤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只小羊脑袋。

    撇去红肿热痛的附加效果不谈,  这小羊刻得还挺好看,  有模有样的,  配上注入灵魂的两颗钉子眼睛,  真就像是屏幕上的sheep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易鹤野和那羊对视了一眼,  脱下衣服换了一身简单干练的t恤衫,  才发现那小羊还是趴在自己领口边,  睁着两只圆眼睛滴溜溜往外看。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玩意儿刻在这里,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得见。

    他想起来简云闲对自己说,  这只小羊,  会让所有人知道他被自己心心念念的对手绑走,  还在锁骨的地方留下了他的签名。

    他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都会想起,  简云闲是自己这只“小羊”的主人。

    易鹤野知道,此时此刻这人已经把这羞耻又兴奋的记忆刻进了他的锁骨上、钉进了他的脑海里。

    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无数深浅不一的痕迹——偏偏他还是个疤痕体质,这小羊怕是真要在他的锁骨上、盯着他的心脏守上一辈子了。

    易鹤野倒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连忙换了一件高领的衬衫——

    虽然蹭得伤口有一点点难受,但是总归能遮住一点。

    终于把一切都整理清楚,易鹤野这才慢悠悠把手机、通讯器都打开。

    他知道这段时间自己肯定错过了一些来电消息,不过既然都错过了这么久了,再多等一会也没什么大不了。

    打开手机,最上面的消息就是李局发来的一连串询问,易鹤野没认真看,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易鹤野:“喂?李局?”

    “诶呦你可总算回我了!”李局焦急道,“怎么回事儿啊,打了你电话一天都不接!”

    易鹤野在坦白从宽的基础上,选择隐瞒了部分事实:“我又遇上sheep了,我们打了一架,没顾得上。”

    “啊?!”李局没想到一来就来了个大的,狠狠吃了一惊,“你现在人怎么样?!”

    “我没事儿!”易鹤野赶紧安抚道,又下意识看了一眼锁骨上的小羊,“……一点点皮外伤。”

    李局忍不住怒骂:“他娘的小畜生!”

    李局第一时间是关心他的安全,而不是询问有关sheep的事情,面对过裴向锦这样的人之后,对比之下就会显得李局特别有人情味。

    这样的人情味让易鹤野小小地愧疚起来:“抱歉李局,我又把他放跑了……”

    “哎,人没事儿就好。”李局顿了片刻,语气颇有些无奈地说,“你什么时候休息好,尽快回队里一趟吧。”

    易鹤野听出话外有音,说:“有什么事儿吗?”

    李局没正面回答,只催促道:“总之你尽快过来吧。”

    易鹤野皱起眉,他经不得人催,对方说尽快,对他来说就是立刻马上。

    穿好外套,易鹤野风风火火从家出门,推开门的一瞬间,看见那每天都会看到、已经成为他生活中一道熟悉的背景的那扇门。

    那扇在他生活中沉默了许多年、从未被他多看两眼的对门,不知何时藏匿起了另一个人的等待与窥探,又在昨日的夜里给他和简云闲划分出了一片可以喘息的角落。

    直到今天早晨,它将自己从腹中吐出,便又一次回到了那个空荡、无人的闲置房了。

    易鹤野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已经快速乘电梯下了楼,骑上机车准备出发。

    今日的d区又是灰蒙蒙的一片,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小明的开心与热情。

    他叽里呱啦向易鹤野问候着早安,又委婉地催促了一下独立停车库的事情。

    易鹤野一边安安静静开着车,一边听他唠里唠叨、啰里八嗦。

    “野宝,我向来不说别的车车的坏话,但是这一次我是真忍不了了。”小明愤慨激昂道,“我隔壁那家伙身上的机油味儿真是太重了,就跟从来不洗似的,晚上睡觉零件儿还嘎吱嘎吱响,弄得人根本睡不着!我提醒他该去年检,他还嘲讽我,说我小毛孩子不懂什么叫男人味……”

    易鹤野一边心不在焉地听,一边敷衍地答,最后熟练地哄道:“知道了,等我这阵子忙完就给你建小车库,没有别的车车的机油味,也不会有别的车车吵到你睡觉,还能随时洗车、线上年检,保证再也不会有人嘲笑你小毛孩……”

    小明一听,立刻嘿嘿笑了起来,车身都变得轻盈许多。

    易鹤野喜欢骑车的一大主要原因,就是可以避开繁忙的路线,抄一些地形刁钻的近路。

    机车熟练地从楼宇间穿过,灰败的墙面宛如幻灯片一般在身侧闪烁。东巷往里走左拐经过一个瓦片叠起来的小挡板,车身第无数次从一堵矮墙上空飞跃过去,只这一跃,便省了弯弯绕绕将近二十分钟的车程。

    每次落地小明都会有点紧张,但这不妨碍易鹤野驾轻就熟熟能生巧。

    触地的一瞬间易鹤野支起腿,以足尖为圆心,甩着车身在地上画了个圆,再调转车头朝着巷口驶去。

    这里是一片街头涂鸦区,一片五颜六色、张力十足、互相遮盖的艺术墙展现在面前,上面有颇具功底的漫画、有不堪入目的脏话,就像是这座城市的年轻人一般、五光十色得叫人警觉。

    而身后,与这一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后墙上一句因为年代而斑驳标语——

    “违法乱纪,轻则坐牢,重则流放。”

    流放指的就是e区移民体验卡,真正意义上的有去无回套餐,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极刑。

    他承认,再次接触到e区相关的事项,他内心猫科动物的强烈好奇还是会蠢蠢欲动,但他答应过简云闲,不去冒险,就真的不去了。

    戴上耳机、高速飞驰,易鹤野的大脑在这种状态下,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可能。

    直到他来到人工智能管理局的门口、把小明停好,才想起来,自己这次过来是因为李局有事喊他。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觉得这件事情并不会太让人愉快。

    随着离约好的流程越来越近,这样的直觉在易鹤野心中愈演愈烈。

    所以,他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眉头拧得吓人。

    易鹤野看了一眼办公桌边的李局,表情严肃地说:“李局,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是这样的……”李局摩挲了一下双手,似乎是在考虑措辞,“你也知道,最近ai假扮人类的事情越来越频繁了,与此同时又出现了意识移植手术这样的技术,以至于先前对于‘人类’和‘ai’的区分和判断标准,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

    易鹤野好好品了半天,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不安更加清晰地猛烈起来。

    “这段时间我们一直都在商讨,觉得单纯靠着外观判断人和ai已经不合适了。”李局说,“所以现在我们又针对性地修正并重启了十五年前废止的那套情感反应测试,作为最终的判断基准……”

    猜到他要说什么的易鹤野,呼吸开始有些困难起来。

    “小易,你要相信组织一直都是对你百分百的信任……”说到这里,李局的声音也没了底气,“由于样本数量太大,全面普查难度较高,这段时间我们做了一个大数据筛查,将一些重点对象进行优先测试。”

    易鹤野看着李局的眼睛,开始控制不住地耳鸣起来。

    “因为你过往的十次情感测试全部不合格,所以我们这次可能要用新的量表,对你进行一次重新测试,以确定你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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