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的风很大,刮着附近的树朔朔作响。
前段时间皇后和安妃两位娘娘同时中了毒,皇后只躺了三四日就醒转,而另一位,如今已经十五日了,还昏迷不醒。
长定宫冷寂十分,连宫人路过时都是急匆匆的,心里莫名惶恐。
床上挂着的轻纱随着吹进来的风鼓满了,渐渐落下,露出遮挡在后的人,他靠了过来。
冷透的声音在唇齿之间也没温热起来,低哑着响起:“别装了。”
方筝浓把自己从被子里剥出来,身上那点子热气一下散干净了,她身上只穿着薄纱做的寝衣,勾勒出起伏的曲线。
“你怎么来了?”
殿内没有点蜡烛,黑沉沉的,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进来。
所以他只有弯下腰,才能看见她苍白脸上微微颤动的睫毛,和乌黑干裂的嘴唇:“你倒是对自己心狠,连毒药都能往嘴里送,就为了把皇后拉下来?”
她皱皱鼻子,似乎闻见了除了夜间草木香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外,还有别的味道。
“左右药量我把控着,最多不过昏迷几日。”
方筝浓一面说着,一面却缓缓把指尖靠近了他的衣领。
在摸到上面粗粝华美的衣绣时,她的手被一把捉住了,向上一看,是南靖王深邃的眼眸,自下而上地打量着她,带着审视。
“何必这般急色?”他话的尾音打了个旋,撞得她呼吸都急促了一瞬。
拨开那只滚烫的手,她摸到了一片濡湿,指尖沾了血。
“你当真捅了自己一刀?”
方沉寒笑道:“长姐当真服毒,我当真捅一刀,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你这是赌气,宫里那么多太医,我瞒不过去,你没有必要!”
方筝浓真的要被气笑了,这小狼崽子心狠,气性大,又难哄,最后还不都是让她心疼。
“万事要做周全了,这是你教的。”
她无奈叹口气,问道:“伤口可有好好包扎过,怎么又渗血了?”
顺着她拽他衣服的力道,他坐在了床沿,漫不经心:“荀清客给我上了药,不过是下手重了些,不容易好。”
荀清客是原本的女主,聪慧过人,家中大难,才扮作男子,逃亡南境。
投入南靖王府做了个清客,为方沉寒鞍前马后,助益颇多。他心机城府不似常人,早早发现了她女子身份,在相处过程中,两人日渐情浓,修成正果。
听到是女主给他上的药,方筝浓停下动作,从怀里掏出帕子,擦拭双手。
“长姐不看了?”
她沉默不语,用力擦拭指缝,即使绢帕再柔软,被一遍一遍摩擦之下,手还是发红了。
方沉寒抽走帕子,灼热的手覆上来,摊开她的掌心,笑道:“你就是再心爱孙延,也不至于连别的男人的血也如此厌恶。”
他明明脸上挂着笑,眼眸却半敛着,里面的冰冷像是被砍了十七八刀,零零碎碎,不成样子。
“你不知道我在气什么吗?”她拽住了他要抽回的手,“我在气什么?”
那眼眸水润,望向他时,分明一潭秋水。
见他不答话,她俯身靠过去,清幽的味道顺着他的脚踝爬到了脸庞。
他想不到这是什么的花香,只是初秋时,傍晚风凉,一轮残阳下,院子里鸟鸣笛轻,这种香气让人安定平和。
“你知道荀小姐是个女子,还让她给你上药。好阿寒,你是想让她做你的皇后了吗?”
“你若是这般不放心,不如将我留在宫中,我做姐姐的小内侍,每日晨起侍奉,自然不怕有人抢了你的位置。”
“自然是好,正巧皇帝现在忌惮你,你一直装重伤昏迷才是上上良策。”
他的呼吸也炙热起来,修长的手指在她滑腻的腰间轻轻摩挲。
方筝浓眼里笑意渐浓,摸着他高耸的眉骨:“只是内侍可比你少了个物件,不知阿寒可舍得?”
他嗤笑:“那便要看长姐是否这般心狠。”
她揽住他的脖颈,低头。
方沉寒骤然抽身,把床上的被子一把掀起,从上到下,把人裹了个严严实实,连双手都被死死缠住,不得动弹。
方筝浓一脸茫然,张着嘴半天才蹦出一句:“这是,你这什么意思?”
方沉寒站在离她五步开远的地方,语气肯定:“你不是长姐。”
“你说什么胡话呢?我不是,谁是啊?这天下还有第二个长这模样的人?”
这话似乎是有点激怒男人,他从怀里掏出匕首,远远地,从被子上划过,抵在了她的脸颊上。
“我不想问第二遍,长姐在哪?”
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冷战,那双眼睛里的探寻冷漠让她心里一惊。
“你连我是不是真的,都分辨不出了吗?”
“长姐深爱孙延,她绝不会背弃他,也根本不会害他。”
“不愿意说吗?那我就把这张跟长姐一模一样的脸先刮下来。”他手腕用力,眼见着就要皮开肉绽。
方筝浓急忙喊到:“别别别,这就是她的身体,我是穿书的任务者。”
“什么?”他不解。
“你的长姐离开这个世界了,念念死了,她伤心过度已经去了。我是借尸还魂,答应了要帮她完成遗愿。”
方筝浓一面转悠眼珠子,一面把自己缓缓从被子里扒出来:“你若是不信,便想想她身上有什么胎记,印记,我给你看,都能一一对上。”
手里的匕首当啷落地,强硬的南靖王颓然跪在地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他这样,她上前跪在他身边,把人脸抬起来,黑沉的眸子落了泪,他的眼里全是恨意。
左手死死捏住她的肩膀,方沉寒一把撕开了她的衣领。
“你干什么?”她被惊到,连忙后退。
他把人按住,看见了她锁骨上贯穿的一道深深的旧伤,看来已经有七八年了,绝对不是能作伪的。
因为常年习武,他的掌心带着茧子,抚摸着她的伤口,粗粝地刮得她生疼。
这是她在南境的时候为他受得伤,那么深,当时鲜血染红了她整件白色衣裙。
他温柔美丽的长姐,会在小时抱着他给他唱歌谣,会把好吃的给他省下来,会从西域商人手里给他买宝石的长姐。
他的长姐,就那么离开了,在这深宫里,没有爱,没有亲人,她就那么孤独又了无痕迹地离开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地离去。
是他没有保护好念念,是他让长姐含恨而死。
“啊,孙延!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声音凄厉,承受剜骨之痛,他的身体抖得像秋日的落叶。
他扭过头来,血红的眼睛,脸庞扭曲,犹如地狱里爬上来的厉鬼:“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伤害我长姐的身体,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方筝浓轻轻摸着他的头发:“阿寒,别怕。”
那语气熟稔,如同长姐昔日。
“别再学她,仿冒品就是仿冒品,你如何学的像?”他重重打开她的手。
那双素白纤细的手悬在半空,无所适从。
长定宫中秋风萧瑟,顺着门窗灌进来,吹的每个人心都冷透了。
“长姐,她的遗愿是什么?”他垂着头,沙哑着嗓子,冷静不少。
“她希望能为念念报仇,让皇后付出代价。”
“呵。”他悲哀一笑,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她,“哪怕到了这般地步,她还是不肯伤害孙延,罢了,罢了。”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宽大的袖摆鼓起寒风:“等你死了,我把长姐的身体和孙延那畜生埋在一起,生做不了恩爱夫妻,死我也给他绑到长姐手上。”
“可是,孙延这般负她。”
“原不原谅他得长姐说了算。”他难看地笑笑,“她的感情值不值,是否辜负,你,我说了都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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