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亮啊,高啊高,窗户外面静悄悄……”

    她拍着怀中熟睡的孩子的后背,月爬上夜空,清冷的光撒进来。

    她想起何如月,她死前雪白柔软的脸,她那时看着自己,眼睛像是漾开的湖泊,那么温柔静好。

    “郡主,皇帝来了。”

    孙延进来时,看见安妃一身素衣坐在窗前,脸庞柔和美丽。

    “陛下是来看念念的吗?”

    孙延走过来,从她怀里接过孩子,小小一团,眼睛大大的,哭起来没有声音,只会用气音小声地哼唧。

    他有很多孩子,但是抱孩子这事仍旧生疏不已,只略略抱了一下,就还给了女人。

    “爱妃,司天监昨日上报天象,小公主命格轻,才会克死母亲,不宜养在宫中。”他顿了顿似乎是被看的有点心虚,“不如送出去吧。”

    方筝浓没有说话,只拍着她的背,低头不语。

    “你年纪尚轻,日后自然会有许多孩子,再不济,宫中这么多孩子,你若是喜欢,朕抱来一个给你养好不好?十皇子才刚三个月,很是乖巧。”

    见她仍然不说话,他的神情一凛:“安妃,不要不识好歹,朕不是同你商量,明日就把孩子送出宫交给忠王。”

    孙延对她油盐不进的样子气恼极了,摔了门就离开了。

    方筝浓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把孩子放下,赤着脚追了出去。

    她素白的纱衣因为跑动扬起,月光如泄,她像是被遗弃的精灵,独自在月光下起舞。

    “陛下。”

    孙延顿住脚步,扭头见她发丝凌乱,神色清冷,犹如月中仙。

    “怎么了?爱妃?”

    “你还记得何婕妤的名字吗?”她淡淡一笑,“何如月,她说过,您夸过她的名字极美,您那时说她娇憨可爱,与宫中的女子都不同。”

    “你说过,你爱她的纯洁质朴,也对她讲过,希望能有一个同她一般的女儿,希望能金尊玉贵地养大一个可人儿。”

    孙延的瞳孔微动,他似乎有些被打动。

    “念念是何如月的女儿,是你的女儿。”

    然而皇帝转过身,步履不乱地走了。

    她突然凄然一笑,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想着要一段数据打破他的设定。

    但是她突然想为那个悄无声息死去的傻女人求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丝的怜悯。

    “娘娘,臣妾不受宠,陛下一年也就会抽空来看臣妾一两次。从前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会不会是我太不解风情,还是个低贱的浣衣女出身,才得不到陛下的爱。”

    她同她讲这话时,分明轻松的神色,眼眸里却含了淡淡的忧伤,但很快又笑起来:“但只要有了这个孩子,臣妾日后就不会再孤单了,只要他能平安长大,我,死而无憾。”

    何如月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女人,即使走运被选入宫,既没有美貌也没有靠山。

    在昏暗的夜晚,她只是一颗不起眼的珠子,光映过来的时候才流转小小的光华,她是那么地真挚喜欢那光。

    但她日日期盼的光,如今却想不起她的名字,他们的孩子也是不被期待的弃子。

    她失魂落魄地走进寝宫的时候,看见了方沉寒。

    少年背脊宽阔,侧坐在塌上时,身上的衣料绷紧了,显出健硕的身姿。

    但他此刻却小心翼翼把孩子抱在臂弯,那双能捏碎人喉骨的手僵硬着一动不敢动,像抱着价值连城又易碎的珍宝。

    “念念,舅舅来看你了。”

    她的脸上不自觉浮现出笑意,走上前轻轻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长姐。”他的眼里是细碎的光,很快暗沉下去,“你怎么又不穿鞋子?”

    把孩子递到她怀里,方沉寒臭着一张脸,拎着后脖领子把自己不省心的姐姐半扶半抱到塌上。

    “寒寒,你喜欢这孩子吗?”

    她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方沉寒把她刚刚跑乱的发丝在掌心理好:“我希望长姐开心,如果你想要这个孩子,那她就会留在长姐身边。”

    他应该是听见了她方才和孙延在宫里说的话。

    “不过是个稚子,天生有疾,又丧母。本该是好好怜惜,怎么还能扣什么不详的帽子?”

    他笑起来时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显得又乖又听话:“不过是他愚蠢,听信谗言罢了,长姐又何必在意。”

    “是呀,我本不该为他烦心。”

    最后小公主如方沉寒所说,留在了她身边,一日日长大。

    她对孙延不甚亲厚,他来时,总是怯生生躲在话梅身后,像一只受惊的崽子,孙延也乐得清净。

    只是她很喜欢方沉寒,喜欢抱着他的脖子,亲他的脸颊。

    “小念念,看齐叔叔给你带的拨浪鼓。”

    齐谆摇着手里的小玩具,试图把小狗皮膏药从她舅舅怀里骗出来。

    念念不吃他这套,甜甜一笑,把拨浪鼓从齐谆手里骗出来,还是抱着舅舅不撒手。

    “嘿,这小崽子,跟你学的一个样,奸诈狡猾。”

    玩了一会儿,念念被乳母抱了出去,方沉寒和齐谆坐在方筝浓对面,三个人才进入了正题。

    “皇上前段日子派了探子来南境,被我抓了,似乎是对我们不太放心。”齐谆率先开口,神情严肃。

    方筝浓并不惊讶:“你们动作不小,即使孙延不算聪明,背后还有路丞相那个老东西。”

    “此事不难解决,只是怕你在宫里被挟制。”方沉寒转着手里的杯子,像是在思考什么,“同我回南境吧。”

    “即使陛下对我情意不深,他也是我的夫君。”方筝浓摇摇头,轻笑,“若有一日,必然开战,我希望你能保孙延一命,让他继续做我的驸马。”

    “好,我答应你。”两人走了,桌子上留下了被捏成碎屑的杯子。

    念念跑了出来,抱着她的腿,笑的特别开心。

    方筝浓把她抱在膝上,亲了亲她的脸颊。

    念念死的时候是一个秋天,大雨过后,连空气都带着湿润的气息。

    她那时正在读诗,心里烦躁,横竖读不进几行,索性把书扣了。

    桃脯跌跌撞撞跑进来,衣裙下摆被污泥染脏:“郡主,念念溺水了。”

    她赶到的时候,孩子已经没了气,她躺在池塘边的污泥上,脸色惨白,因为冰冷的湖水,人早就凉透了。

    她不敢置信地把孩子抱到怀里,冻得她心里一痛。

    “啊!”她哭叫出声,眼泪止不住地砸在泥地上。

    早上还鲜活地亲她抱她的孩子,转眼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稚嫩的小手里全是淤泥水藻,攥的死死的,可以想见死前的痛苦惊惧。

    方筝浓跪在御花园池边整整一夜,眼眶干涩,再流不出一滴眼泪,嗓子因为长时间的哭喊全是血沫。冷透的风刮进骨子里,把血肉刮了个干干净净。

    “郡主,咱们先回去吧。”话梅伸手来扶她。

    她膝盖一软,摔在淤泥里。

    天空又开始下雨了,阴沉沉的,挡住了所有太阳。

    她从话梅腰间一把抽出佩剑,踉踉跄跄往临华宫而去。

    “安妃娘娘,您这是?”

    她发丝凌乱,衣裙全被淤泥染脏了,整个人像是秋风里瑟瑟发抖的落汤鸡,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

    “没事,我来给娘娘请安。”

    侍卫还想说什么,她径直走了进去,侍卫也不敢伸手去拦这位娘娘。

    她怀抱长剑,犹如杀神,一步步走入了临华宫。

    皇后见她衣衫不整的样子,皱紧了眉头,出口呵斥:“安妃,你这样成何体统?”

    她突然低声笑起来,声音冷渗:“皇后娘娘还管什么体统。”

    “我是来,要你给我的念念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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