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宝林是个性子柔和的人,说上两句话,雪白肉肉的脸就会变红。

    她很擅长女工,坐在小轩窗下能绣一天的花鸟。自从两人熟识,她总给方筝浓做衣裙,有时比绣娘做的还要精致合身。

    长定宫热闹了一两年,现下孙延已经很久没来了。

    安妃娘娘哪里在乎,在宫里架了桌子,一天一天打叶子戏。

    桃脯手气最不好,输得眼泪汪汪。

    方筝浓整个人窝在椅子里,脚搁在把手上,细腻雪白的腿一晃一晃的,笑起来颇有几分纸醉金迷的颓靡气息。

    小宫女端了羹汤上来,她松泛松泛身子,几人稍歇。

    何宝林挑动丝线,细白的指尖,指甲泛着粉色圆润可爱。

    “娘娘,这肚兜上绣只小蜻蜓可好?”

    她接过来,慵懒地看,从红唇里发出轻笑:“如月,这么点布料,做的肚兜怕是只有孩子能穿上。”

    说完这话,她预约看见何宝林脸上露出羞涩的笑意,手轻轻抚摸着腹部。

    慌忙起身,一个踉跄,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你不会,不会是有喜了吧?”

    “是。娘娘,等孩子生下来,臣妾会去求陛下由您来抚养。”

    何宝林的眼里是温柔的慈爱,她希冀着这个孩子的诞生。但是她位分太低,是不能抚养皇子公主的。

    方筝浓罕见地沉默,她把头发拢好,许久才开口:“宫里没有孩子的妃子很多。”

    她不喜欢孩子,也不希望在一个短暂的世界里养什么孩子,对一段数据产生感情,不是理智的行为。

    听了她的话,何宝林听出里面的拒绝,显得有些低落:“娘娘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

    这件事没有个定论,她们都没有再提起。

    方筝浓却去找了皇帝一趟,何宝林升为婕妤的旨意在第二天就晓谕六宫。

    本朝后宫约束不似前朝,每五日给皇后请次安就行。

    方筝浓施施然到的时候,殿内热闹非常。

    “婕妤姐姐真是好本事,讨好了安妃娘娘,一下子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是啊,一个平民的女儿,小门小户,如今也能做成娘娘了。”

    “我们哪有婕妤姐姐的好福气,你看看那手腕上带的上等羊脂玉。谁不知道如今南境一筐一筐往长定宫送钱呐?”

    门被重重推开,吓得门内的美娇娘们都抖了一下。

    安妃凌着凤眸,轻飘飘地扫视一周,妩媚一笑:“皇后娘娘,臣妾来迟了,还望恕罪。”

    她也不指望皇后能搭空回她一句,自顾自坐下了:“刚刚聊什么那么热闹?”

    何婕妤凑过来,轻轻拍她的手,摇了摇头。

    方筝浓心下了然,也揭过去这茬,不愿再跟她们多说。

    何婕妤和安妃走的近,皇后和舒妃都很看不过去,明着暗着给她使绊子。只是她和顺,能咽下的气都咽下,不想因为一点事情就麻烦安妃。

    何况在她心里,娘娘是天上月,月中仙,从前便不愿跟宫里人缠斗,一身洁白。自己怎好上前染污她的裙摆。

    方筝浓向来不喜欢冬天,她畏冷又怕干,冬天只能烧热地龙,烧的心火燥热。

    她正赤着脚裹了毯子歪在塌上小憩的时候,窗子被人敲响了。

    心头一颤,她忙欢喜地去开窗。

    毛茸茸的脑袋出现在视线里,湿漉漉的眼睛很黑很亮。

    方沉寒像一只乖乖的小狗狗,开口唤她:“长姐。”

    她不自觉地噗嗤一笑,摸摸他凉凉的脸:“怎么突然过来了?”

    他进了屋子,长出一口气,把寒气吐了出去。瓷白的脸被冻得红扑扑。

    年岁渐长,当初软嘟嘟的团子已经身量欣长,她给他掸去身上浮雪时都需要踮起脚尖。

    “怎么不穿鞋子?”方沉寒不高兴地瘪嘴,把人拖着到塌上,把手在地龙烤热了。

    干燥的手心包着帕子,给她暖脚。

    他从小是被长姐带大的,南境也不曾在意什么男女大防,两人素来亲密,这些举动也做的理所当然。

    “长姐,听闻孙延近来对你不好。”他犹豫半天还是开口了。

    方筝浓不甚在意,喝了一口茶:“帝王之爱,几时靠得住了。三宫六院,自然不愿意在一个人身上天天消磨时间。”

    她捻了酥糖送到他唇边:“快尝尝,你最喜欢吃的。”

    他唇形优美,吃东西时慢条斯理,好看得紧。

    有时候,她也不免感慨,哪怕经历过这么多世界,也少有人跟她这个弟弟一样貌美。

    “长姐既然觉得他薄情,何不早早同我回南境。”他手上的力道大了,捏的方筝浓一痛。

    她咯咯笑起来,摸着他柔软的脸颊:“寒寒,你也长大了,该知道,世界上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长姐嫁人了,是别家妻子,是不能回南境的了,那里已经没有我的地方了。”

    “不会。”他的眼眸乌黑,蕴藏了宇宙星辰,他攥住她的手,把脸在上面蹭蹭,“长姐永远都是南境最尊贵的郡主,是南境真正的主人。”

    他们是最熟悉炙热的亲人,坐在这咫尺天地,才那么放松,低语谈笑,他现在是她唯一的牵挂。

    “你听,窗外好像有什么动静?”

    两人扒在窗口,小心翼翼开了条缝,就看见齐谆拉着桃脯眼泪汪汪。

    方筝浓忍俊不禁,随手抄起桌上的酥糖,对着他一砸。

    “哎呦。”齐谆捂着脑袋恨恨地剜她一眼,“方筝浓,你个杀千刀小王八蛋,我上辈子是欠你的。”

    “那当然,你就当牛做马衔草结环地慢慢还。”她笑的像偷腥的猫。

    转眼开了春,方筝浓正在树下晒太阳。

    宫人急急来报:“安妃娘娘,何婕妤不慎摔倒了,眼下正在生产。”

    “什么?”她一个激灵爬起来,何婕妤如今才八个月身孕,怎么会突然难产?

    “听说是跟皇后娘娘在花园散步的时候,不小心被一个太监推搡一下。皇上已经下令把太监打死了。”

    她赶到的时候,何婕妤已经产下一女,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

    “娘娘,娘娘。”

    她上前攥住她的手。

    “娘娘,帮我照顾好孩子,娘娘……”她的手垂了下去,就这么断了气。

    冰冷的地面咯得她膝盖疼,胸口凉透了,血腥气一丝丝钻进去。

    “陛下,小公主体弱,已经没气了。”

    “那就好生安葬吧。”孙延的声音响起。

    方筝浓突然回过神来,推开来扶她的人,跌跌撞撞地冲出去。

    她一把把孩子抢在怀里,手按压着小公主的胸口,眼泪莫名一滴滴掉下来,模糊了视线砸在襁褓上染成深色。

    “求求你,求求你活过来。”

    “娘娘。”

    “都给本宫退下,别碰我!”她死死搂着孩子,面目狰狞。

    初春寒凉,她穿着单薄的衣裙在这里哭的泣不成声。

    半晌,孩子的胸口突然起伏一下,吸了一口气。

    “太医,太医。”

    她把孩子递过去的时候手都是抖得。

    “回陛下娘娘,小公主可能胎里不足,是,是个哑巴。”

    皇后原本想把孩子带走去养,一听这话,嫌恶地皱起了眉头。

    本来以为是个皇子,结果是个公主也就罢了,还是个天生哑巴,如此不详。

    孙延似乎看出了皇后的避而不及,转头对方筝浓说:“安妃,这孩子与你有缘,不如你就带回宫中去养吧。”

    她的眼眸清亮,看着他们的时候,仿佛看穿了一切。

    皇帝哪里看不出何婕妤之死跟皇后有关,只不过一个没有背景的女人,又何必得罪丞相。

    方筝浓把孩子接过来,她轻轻拍着她的背:“那好,就叫小公主念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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