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
叶落将虚空星核放到池边凉亭里的石桌上, 朝周围唤了一声。
神陨之地很安静，很多时候给人一种宛若身处寂静虚空的错觉。
尽管天神昀旸用神灵阵将神陨之地笼罩起来，将这片曾经荒芜苍凉的大陆改造成一个小神域，仍是未能改变它的本质。
当天神不在, 叶落总觉得神陨之地过于安静, 让她有种回归极恶魔狱之感。
很奇怪, 明明她诞生于极恶魔狱，偏偏并不怎么喜欢那里, 不喜它的黑暗、寂静、混沌, 还有无尽的极恶秽气。
或许是因为在她睁开眼的刹那, 看到了这片天地之间最明净无瑕的神灵，从此以后有了向往和陪伴, 无法再忍受极恶魔狱的无尽孤寂。
叶落走进神陨之地的神殿，很快又从神殿出来。
她在神陨之地走了一遍，依然没找到神君的身影，也没有见到神侍。整个神陨之地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似乎又早有变化。
她的心头莫名有些慌乱, 下意识就要离开神陨之地, 跨入虚空……
“魇主, 您要去何处？”
神侍的声音响起，叫住即将要跨入虚空的叶落。
她硬生生地折回来, 倏地来到神侍面前，“我找不到神君, 神君去哪了？”
神侍目光微闪, 若无其事地说：“神君有事回神灵界，让您在这里等祂回来。”
这个答案让她心头微松，正踌躇着, 听到神侍说：“魇主，我给您带了一些神域里的神果，果汁涂抹在烤鱼上最好吃了。”
叶落诧异地看他，“你刚才也回神灵界了？”
神侍没有看她，轻轻地应一声，含糊地说：“回去拿些东西，神陨之地的资源还是少了一些。”
叶落没多想，只问道：“神君几时回来？”
“不清楚。”神侍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魇主要吃烤鱼吗？”
叶落嗯一声，坐在石矶旁，懒洋洋地看他去捞鱼，然后在池塘边烤鱼。
很快烤鱼的香味弥漫，淋上果汁后，有一股特别的清香，就算是并不贪口腹之欲的神灵，也会忍不住多看几眼，更不用说叶落这个被神君投喂后颇为挑剔的。
可她今天却没什么胃口。
“魇主，您尝尝罢。”神侍劝道。
叶落不想辜负他的心意，只好接过慢慢地吃起来。
自从神陨之地被一位神灵布下神灵阵，至今已有千年时光。
于动辄以万年来计算的神灵而言，千年时光不过眨眼之间便稍纵即逝。
叶落从此有了一个习惯。
她习惯坐在池塘边的石矶上，等待着一个神灵归来。
起初她还会问神侍，神君什么时候回来，神侍说神君这次需要的时间可能会比较久，让她耐心地等待。
次数多了，她便不再问。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都没有等到祂回来。
叶落没有等到神君回来，而是等来了一群神兵压境。
十方天神带领十万神兵出现在神陨之地上空，目光冰冷地俯视神陨之地。
神陨之地的生灵吓得瑟瑟发抖，连神侍都头皮发麻，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天神昀旸沦落为堕神，进入神墓沉眠，神陨之地不再有天神坐镇。
十方天神推算出这事，如何会放弃这个机会？
祂们不允许恶魇离开极恶魔狱，以免她将来祸乱界，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镇压回极恶魔狱，让她永生永世无法离开极恶魔狱。
这是恶魇最好的归宿。
叶落平静地看着这些天神降临，那双漆黑的眸子是一种无机质的冰冷，如同一尊没有七情六欲的傀儡。
神侍看她一眼，又有些心惊肉跳。
神君的离开，似乎将她好不容易积攒的七情六欲一并带走了。
十方天神高高在上地凌立于神陨之地上空，其中一名天神冷漠地挥手。
祂们甚至不屑与一个污秽的恶魇交流。
便有近千名神灵同时出手，攻击神陨之地的神灵阵。
这一幕让叶落脸色微变，她毫不迟疑地飞掠而出，以身挡住这一击。
神陨之地的上空响起轰隆隆的爆响，神力碰撞时亮起缤纷的光彩，照亮了这片黑暗的虚空，美丽又蕴含着极大的杀机，笼罩在神陨之地的神灵阵晃动不休。
神陨之地的生灵发出惊吓的叫声，花草树木簌簌晃动。
神侍心脏狂跳，直到所有的神光敛去，那挡在神陨之地前的身影依然完好，他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击，让她身上的衣服出现几处破损。
然而这些破损，在天地间的秽气往她身上汇集时，很快又恢复如初。
十方天神看到这一幕，眉头微微皱起。
恶魇诞生于极恶魔狱，亦是极恶秽气选中的容器，不死不灭，只能镇压和封印。不管她身处何地，天地间的秽气会源源不断地进入她的身体，让她保持着绝对的优势和强大。
这让神灵如何不忌惮？
叶落冷冷地看着这群神灵，一字一句地说：“不准损毁神陨之地。”
这是她和神君生活的地方，她不允许任何人毁掉它。
众神心头微颤。
明明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连那双漆黑的眼睛也没有类似愤怒之类的情感，不知为何，却觉得这样的恶魇比愤怒还让这群神灵觉得恐怖。
十方天神不为所动。
“杀！”祂们冰冷地开口。
这声令下，包围神陨之地的神兵齐齐将武器挥向她。
这是一场绝无仅有的神战，不仅出动十方天神，还有十万神兵压境。
而被围剿的对象只有一个。
神侍心脏都要吓停了，他嘶声力竭地呐喊：“小心啊——”
那一刻，神侍是绝望的。
神君让他以性命守护恶魇之主，可是当面对十方天神、十万神兵时，他又如何能守护？纵使牺牲他的性命，也无法在十万神兵的攻击下保护她。
在神侍悲观的注目中，只见叶落的身影倏地在原地消失。
下一刻，她出现在十万神兵之中，反手夺去一把神剑，以剑为器，朝前斩下。
剑光斩破虚空，朝着十方天神而去。
十方天神脸色大变，顾不得其他，祂们的身形一掠，险之又险地避开袭来的森冷锐利的剑气。
叶落双手持剑，继续斩下，每一剑都破碎虚空，搅动空间，阵形整齐的神兵被绞碎虚空的剑气冲撞得七零八落，十方天神也狼狈地四处躲避。
甚至有天神被叶落一剑击飞，直接摔进了神陨之地隔壁的极恶魔狱。
众神：“……”
神侍：“……”
神侍脸上的悲痛凝固在脸上，然后抹了把脸。
他好像明白神君为何如此叮嘱自己，恶魇之主已经强到能将十万神兵击退回去，不受任何伤害，亦无人能令她妥协，想要封印她更是搞笑。
自己这神侍，除了用生命来追随她、守护她外，好像还真没其他用处。
等叶落停手时，一群天神狼狈地退至虚空，十万神兵更是被打得七零八落，宛若残兵败将。
当然，还有不少倒霉催的，被打落入极恶魔狱，沾惹一身的秽气。
幸好祂们及时跑出来，没有让秽气入体，否则下一个沦落成堕神的便是祂们。
叶落执剑而立，冷冷地看着那些神灵从极恶魔狱狼狈地跑出来。
她平静地说道：“神陨之地是本尊的地盘，谁敢损坏它，便是与本尊为敌，本尊定定会让其生不如死！”
神灵不死不灭没关系，她不介意将祂们丢进极恶魔狱体验一番。
十方天神又惊又怒，没想到就算昀旸神君不在，也无法对付她。
恶魇成长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钧天神君目光深沉地看着她，总算明白当日昀旸神君那句话的意思。
尔等尽管来，纵使本君不在，你们休想封印她。
原来恶魇已经成长到如厮地步，祂们都被昀旸神君做出的表象欺骗了，祂坐镇于神陨之地，实则是默默地给她成长的时间。
祂不禁闭了闭眼睛，很快就收敛起所有的情绪。
昀旸神君当时便已经猜测到会有这一战了罢？而祂也知晓，纵使是十方天神莅临，十万神兵压境，仍是无法将恶魇封印。
这是天地间唯一的恶魇，从她诞生伊始，她就是不死不灭的存在。
只可镇压，不可封印。
“恶魇。”钧天神君神色冷凛，“尔乃恶魇，天地不容，昀旸神君为感化于你，选择沉眠神墓，你若是识趣，应当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什么？”
叶落愣住，呆呆地看着祂。
在场的天神见状，瞬间精神一振。
只要恶魇之主有在意的东西，不管是什么，祂们便有办法对付她，最怕的便是她无欲无求，难以控制。
神侍脸色大变，生平第一次朝这群天神怒目而视。
钧天神君冷冽地说：“你可知，极恶秽气会污染神灵，没有一个神灵能逃得过。”
“神性被彻底地污染后，神灵会沦落为堕神，你以为堕神仍是神灵吗？堕神不容于世，只能被流放于神墓，镇压于神墓。”
叶落呆呆地看着祂，仿佛已经失去反应。
神侍在心里破口大骂这群天神，实在是卑鄙无耻，打不过就搞小动作，祂们想做什么，他非常清楚。
钧天神君继续说：“昀旸神君已进入神墓，难道你不知道吗？”
叶落确实不知道，她以为神君是回神灵界。
昀旸神君有时候会回神灵界，时间不定，这次祂回神灵界的时间是长了些，但她很听话，会在这里乖乖地等祂回来的。
钧天神君似是知晓她心中所想，残忍地打破她的自欺欺人。
“祂不会再回来了。”钧天神君悲悯地说，“昀旸神君选择进入神墓，沉眠于神墓，这是祂的决定，直到元神消亡。”
叶落怔怔地看着祂，突然，污浊的血泪从她眼里流落。
天神们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终于意识到，昀旸神君对这恶魇的意义与众不同，祂真的感化了她。
祂们似乎又有些明白，为何昀旸神君宁愿被污染，也不肯放弃她。
钧天神君道：“你可知祂为何选择沉眠神墓？”
“为何？”她沙哑地开口。
祂的目光怜悯又痛惜，“因为，祂想让你像一个正常的生灵，堂堂正正地活在这天地间，祂希望这世间的生灵都能接受你……”
如此天真又奢侈的想法，竟然出自一名天神。
从中又可以看出，祂对她的怜惜、厚爱，以及寄予最深切的情感，超越生死与时间。
十方天神和十万神兵狼狈地撤退。
众神浩浩荡荡而来，如丧家之犬般离去，可谓是古今第一次。
但祂们并非没有收获。
神侍来到叶落身边，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魇主。”
她的反应有些迟钝，缓慢地转头看过来，脸上的神色是茫然的，看得他心头发痛，哽咽地说：“您别这样，神君若是知晓，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她喃喃地问，“后悔当初进入极恶魔狱吗？”
如果当初祂没有进入极恶魔狱，没有遇见自己，神君现在应该还好好地当祂的天神，乃世间最受众生敬仰的神灵，而非被迫沉眠于神墓，元神被投入千轮回界，直至消磨掉祂的神魂之力。
“当然没有！”神侍斩钉截铁地说，“神君没有后悔进入极恶魔狱，祂只是后悔自己离开时，没有和您说一声。”
“那祂为何不告诉我呢？”她有些委屈地问。
神君悄悄地离开，没有告诉她一声，甚至没有告诉她，祂原来是去了神墓。
神侍咬了咬牙，“神君担心告诉你后，祂便舍不得离开了。”
神君算好一切，祂不允许自己沦落为堕神后，会被疯狂和杀戮主宰，扰乱界，给界带来危机。
如果祂和她告别，祂可能会舍不得离开，会任由心中的恶念放大，彻底地堕落。
纵使成为堕神，祂亦不允许让她看到自己变成这等残忍邪恶的模样。
祂希望在她心里，祂一直是那位明净无瑕的昀旸神君，克己复礼，永远不会伤害这个世界。
唯有这般，才会让她同样善待众生，不会任由恶之本性伤害这个世界，才能更好地融入这世间。
神君用心良苦。
见她微微垂首站在那里，神侍心酸不已。
“魇主，我们回去罢。”他柔声劝道。
叶落沉默地跟着神侍回到神陨之地，坐在池塘边的石矶上，当初神君亦是坐在这里目送她离开。
叶落在这里坐了许久。
神陨之地没有四季轮回，没有花开花落，终年不变，唯一变的只有池塘里的鱼越来越肥硕，换了一批又一批。
神侍安静地陪着她。
终于有一天，她开口问：“你可知晓神墓在何处？”
神侍神色微变，小心地说：“您问这个做甚？”
叶落平静地道：“我想去找神君。”
纵使已经有所预感，听到这话时，神侍仍是忍不住捂住心口，语气干涩，“您还是别去了，那里是神灵的消亡之地，纵使您是恶魇，只怕也是有去无回，神君不会愿意您过去的。”
要是她真的主动进入神墓，岂不是正好遂了那群天神的意。
神侍忍不住在心里暗骂那群天神，早就知道祂们的德行。
叶落道：“你知不知道？”
神侍无奈地说：“抱歉，我也不知道，只有十方天神才知道神墓所在之地。”
叶落点头，“那好，我去找十方天神。”
“别——”神侍满头大汗地说，“您千万别去神灵界，神灵界是十方天神的地盘，祂们会在那里设下陷阱，您若真的去了，正是遂祂们的愿……”
“可是我想进神墓。”
神侍：“……要不，我回去问问？”
叶落嗯一声。
神侍回了神灵界一趟。
等他从神灵界回来，无奈地说：“祂们不肯告知。”
他只是一名小小的神侍，那些天神看在昀旸神君的面子上没有刁难他，或对他做什么，但却不可能告知他神墓的所在之地。
叶落并不意外，这群天神的用意，确实是想逼她主动去神灵界找祂们，神侍能猜到的，她自然也能猜出来。
叶落最后仍是决定前往神灵界一趟。
如果可以，她其实并不想去神灵界，不是害怕天神设下的陷阱，而是因为她身上的秽气会污染神灵界，那是神君要守护的地方，她并不想破坏它。
纵使神灵界除了神君外，还有很多讨厌的天神。
神侍知道劝不住，苦着脸陪同她一起前往神灵界。
然而，他们刚准备出发，神陨之地正好来了一个客人。
“哟，小姑娘，咱们又见面啦。”一袭紫袍的男人笑眯眯地挥手打招呼。
他饶有兴趣地看向神灵阵内的神陨之地，惊讶地说：“神陨之地怎么会变成这样？千年前我过来时，它还是一片荒地呢。”
他好奇地打量，啧啧有声，看着就像个误入此地的仙人。
神侍吃惊地看着他，“你是仙人？”
一个仙人，竟然能来到神陨之地？
卫观涯笑容明亮，不见外地说：“是呀，我是一名散仙，正好路过，便过来看看。”
神侍觉得这散仙十分可疑，问道：“你认识魇主？”
“认识呢，千年前我来过神陨之地，正好在这里见到她。”卫观涯笑眯眯地说。
千年前？那不正是刚好恶魇之主从极恶魔狱出来吗？原来恶魇之主离开极恶魔狱后，第一个见到的生灵是他，而非他和神君。
叶落看向来人，神色淡淡的，对于他的出现并不意外。
她对他的来去并不在意，现在只有一个目标，便是前往神灵界。
“你是要去神灵界？”卫观涯开口叫住她，“恶魇之主，本座劝你，还是别去，那些神灵不会主动告诉你神墓所在之地。”
叶落的脚步停下来，定定地看着他。
神侍警惕地问：“你到底是何人？怎会知晓这些事？”
区区仙人，如何有本事获悉这些事情？
面对一名神灵，卫观涯依然是不紧不慢、从容不迫，他笑容可掬地说：“这位神灵大人，你可以将本座当成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人。”
不等神侍再问，叶落便道：“你知道神墓在何处？”
“知道！”卫观涯没有犹豫地说。
她迫切地上前，“带我去！”
“好！”
神侍：“……”
神侍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几句话就作了决定，赶紧道：“等等，魇主，您真要和他一起走？”
这散仙实在太奇怪了，连他们这些小神都无法知晓神墓所在，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会不会又是一个针对恶魇之主的陷阱？
不怪他怀疑，因为卫观涯知道得太多，出现得也太巧，分明就是奔着恶魇之主而来的。
似是知道他的想法，卫观涯笑道：“放心，她是恶魇之主，这天地间有谁能伤害她？”
神侍神色微顿，明白自己是关心则乱。
确实，连十方天神和十万神兵都拿她无可奈何，这世间有谁能伤害她。
叶落朝神侍道：“神陨之地就交给你了。”
神侍知道她非去不可，心里又涌起一股悲痛，哽咽地说：“魇主，神君让我代替祂，用生命来守护你。”
“不需要。”叶落语气生硬，“我不需要任何人守护。”
神侍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最后他问道：“那您还会回来吗？”
“神君回，我就回。”
这相当于没说。
神侍无法阻止她，只能叮嘱她一路小心，千万别着了道，最后咬了咬牙，问卫观涯，“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并不相信他只是一名仙人。
卫观涯笑了笑，“本座以前是界主，现在不过是区区散仙。”
界主……
神侍瞪大眼睛，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他们已经消失在虚空中。
好半晌，他轻轻地吁出口气。
原来这天地间，竟然真的有界主，而界主目前只是一名仙人，怨不得他会知晓神墓所在之地，会特地过来找她。
如果他真是界主……自己是不是可以奢望一下，神君还有救？还可能会回来？
黑暗的虚空之中，强大的空间之力无处不在。
一紫一红的两道身影在其中穿梭，仿佛无视那空间之力。
不知走了多久，卫观涯指向那黑暗的虚空尽头，说道：“你看，神墓便在前方。”
叶落望着那无尽的虚空，并没有急着过去，而是转头看他，“你为何要帮我？”
在从神陨之地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就觉得他很古怪。
“因为我曾经是界主啊。”他脸上的笑容不变，“本座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打上神灵界，毁掉神灵界吧？说起来，昀旸神君会堕神，也和本座有点关系。”
叶落目光犀利地看着他。
卫观涯唰地展开扇子，摇啊摇地晃着，“你不必这般看本座，本座没对昀旸神君做什么。当初魔神降世时，本座应魔帝所求帮了一把，让魔神得以顺利降生，却耗尽帝霖仙草的福泽……如果帝霖仙草的福泽还在，能镇压极恶魔狱的秽气，也不至于需要昀旸神君亲自前往极恶魔狱……”
如此，便没有昀旸神君堕神之事。
这世间因果循环，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当一只手不小心轻轻地拨动命盘上的一颗棋子，命盘上所有命运轨迹皆朝着另一个方向奔行，拨动命盘的人，只能努力地修补这一切。
卫观涯不禁叹气。
叶落抿紧嘴唇，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魔神没有降世，帝霖仙草没有损耗福泽，将她镇压在极恶魔狱之中，昀旸神君就不会亲自进入极恶魔狱，他们便不会相遇。
然后，也没有昀旸神君堕神……
她希望是哪个呢？
“不用想那么多。”卫观涯开口，“命盘既已乱，就让它乱个彻底罢。”
如果是其仙人或神灵听到这话，一定会破口大骂这家伙实在不靠谱，杀了他的心都有。
叶落却不在意，她所思所想极为纯粹，只想去找神君，若是能带祂离开神墓，让祂继续当高贵的天神就更好了。
这是她欠昀旸神君的。
叶落问道：“你有办法救神君吗？”
卫观涯赶紧摆手，“别找本座，本座现在只是一名散仙，可没那本事拯救一个堕神。”
“那等你成神后呢？”叶落不死心地问。
“别等啦！”卫观涯不给面子地说，“想要等本座成神，不如寄希望魔神从神墓中杀出来，弄死十方天神。”
叶落定定地看着他，突然说：“不知道界主能不能被秽气污染。”
卫观涯：“……你竟然要恩将仇报？”
他一脸震惊，没想到恶魇之主竟然是如此邪恶卑鄙的生物。
叶落淡淡地说：“他们都说我是天性极恶的怪物，毁灭是我的本能，你还能指望我这怪物当个济世度人的良善之人不成？”
“……你就不怕昀旸神君知晓后，会对你失望吗？”
“祂都在神墓沉睡，怎会知晓？”叶落不以为意，“除非你去将祂唤醒，让祂恢复神性。”
不然一个堕神，如何能理解恶与善的区别？
卫观涯成功地被她噎住。
想他堂堂界主，一生放纵不拘游戏界，竟然会被区区一个恶魇给难住。
他深吸口气，“行罢，算是本座欠你们的！”他再次摇起扇子，将周围的空间之力拂开，“堕神只有毁灭一途，这世间还未有堕神能恢复的。不过嘛……”他看了一眼叶落，“昀旸神君是个特例，祂是主净化的天神，沉眠神墓之前，还保有一丝神性。”
叶落盯着他，“然后呢？”
“只要祂那丝神性不变，祂还有恢复的可能。”
“我该怎么做？”叶落直白地问。
卫观涯示意她别急，“你应该知道，被流放到神墓的神灵是什么下场吧？”
“知道。”叶落点头，“神墓会封印神灵的神躯，并将祂们的元神投入千轮回界，以轮回之力消耗祂们的神魂之力，直到元神消亡为止。”
没有元神的神躯，只是一具空壳子，亦达到毁灭神灵的用途。
卫观涯道：“所以，如果你想救祂，你便进入千轮回界，去千轮回界找祂，守护祂的元神，让祂的元神觉醒。”
叶落毫不犹豫地应下。
她对进入千轮回界丝毫不惧。
“但是，你这么进去也没用。”卫观涯继续说，“等你遇到祂时，你身上的极恶秽气依然会污染祂的神性。”
叶落问：“那我该怎么做？”
卫观涯很想翻白眼，这只恶魇简直就是吃定他，问得可真够直白的。
“首先，你要学会收敛你身上的极恶秽气，不要让它溢出来，不然你永远无法靠近昀旸神君。”
叶落茫然地看他，“我该怎么收敛？”
那是你自己的事啦。
卫观涯很想这么说，心知这恶魇是赖上自己，只好给她出主意，“你去虚空之海罢，如果你能从虚空之海顺利地回来，你便知晓如何收敛身上的极恶秽气。”
“虚空之海？”叶落的记忆不错，记得神君曾提过这个地方。
据说虚空之海并非是真正的海，而是一个由无数的虚空之力及天罚之威凝聚而成的险地，连神灵都不敢轻易靠近。
神君曾叮嘱过她，一定不要进入虚空之海。
卫观涯道：“是的，只有虚空之海能解决你的问题。”他摸着下巴打量她，“昀旸神君宁愿堕神，也不愿意你进入虚空之海……你应该明白祂的用意，一旦进去，你可能就出不来。”
或许她不会死，但她会永远被禁锢在虚空之海，时时刻刻承受着天罚之威。
那是连神灵都无法熬过来的可怕惩罚。
何况她一个不容于世的恶魇，还不如被封印在极恶魔狱呢。
叶落决定进入虚空之海。
进入虚空之海前，她说道：“我一定会出来的！”
卫观涯转过身，没有说什么。
一年过去，两年过去，年过去……
百年过去，千年过去，万年过去……
当一万千年时，卫观涯终于看到从虚空之海走出来的身影。
依然是一袭红衣红裙，只是她身上萦绕的秽气消失，而且，她的气息变得很虚弱，如果现在十方天神想要封印她，轻而易举。
卫观涯道：“你在里面待了一万千年。”
叶落淡淡地嗯一声，“带我去神墓吧。”
“你还坚持？”卫观涯很吃惊，他以为她在虚空之海待了这么久，会发现自己的坚持是无意义的，甚至连神智都会崩溃。
届时哪里还记得自己曾经的坚持。
但她却生生地熬过来了。
卫观涯将她带到神墓。
神墓里一片漆黑，它与世隔绝，连神灵都能镇压。
叶落终于见到昀旸神君——不，应该说是昀旸神君的神躯，这具身体里已经没有元神，只是一具躯壳罢了。
他的容貌没什么变化，依然是清隽完美的神颜，只有那身白衣被染成黑衣。
她呆呆地看了会儿，然后走过去搂住祂。
卫观涯看这对宛若亡命鸳鸯般的一神一魇，再次叹气，这到底造的是什么孽啊。
叶落默默地抱了会儿，朝他道：“你打开轮回界吧，让我进去。”
卫观涯提醒她，“你应该知道魔神的元神也在轮回界吧？说不定你们会在某一个世界遇到，届时千万别打起来啊。”
“只要他不欺负神君，我就不会和他打。”
卫观涯觉得这个答案有些不靠谱，万一魔神和恶魇打起来，届时谁输谁赢？
或许谁都没有输，输的是千轮回界里的世界，会被他们打到崩溃。
他认真地告戒她：“千轮回界里有大千世界，每一个世界都是真实的，生存着无数生灵，你一定要记住，千万别随便杀生，会激发你的凶性，恶魇的凶性一旦被激发，便无法收手。”
叶落先是点头，然后说：“不会的，只要神君在，祂会阻止我的。”
“万一祂不在呢？”卫观涯反问，“你们不可能在每个世界都能遇到的。”
千世界的轮回是随机的，不可能会让他们每个世界都相遇。
见她拧着眉头思考，卫观涯就知道这恶魇真不靠谱，他一边哀叹自己是个劳碌命，一边往空间纳戒里掏东西，掏出一对魂戒。
“这是什么？”叶落好奇地问。
“是能让你们在轮回界相遇的魂戒。”卫观涯说，“魔神和帝霖仙草也戴着这东西，能让他们每一世相遇。”
叶落二话不说，给自己戴上一个，然后又给神君的手指戴上一个。
卫观涯继续叮嘱，“还有，因为你是恶魇之主，是这世间的极恶化身，就算你能在轮回界得以转世成人，但每一世皆无法善终，你会在盛年之时遭遇死亡，死得极为凄惨。只有当你死亡时，你才能恢复恶魇之体，成为不死不灭的怪物。”
“届时，世人会惧你、厌你、怕你、避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叶落只是哦一声，“不是和现在一样吗？”
卫观涯觉得也对，“当然，死亡也不是没好处，你会恢复恶魇的实力，轮回界没有任何生灵能打得过你，你是无敌的。”
叶落眨了眨眼睛，“现在也没人能打得过我。”
卫观涯：“……”
他当作没有听到这话，继续说：“当你轮回后，成为一名人类时，你每一世都不会有记忆，直到你死亡，成为恶魇后，你会恢复以往每一世的记忆，不过仍是没有轮回界之外的记忆。”
“你在轮回界的记忆之初，便是你第一次死亡转化为恶魇之时。”
叶落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等到他说完，她突然问：“成为人类是什么感觉呢？”
卫观涯笑道：“其实进入轮回界对你也有好处，你能体验人类的七情六欲，这也算是一种历练，对天生不懂七情六欲的恶魇而言是好的。”
叶落哦一声，小心地将昀旸神君的身体放下，然后躺在他身边。
“卫观涯，你打开轮回界吧。”
卫观涯看着她握住昀旸神君的手，两只交握的手指上都戴着魂戒，默默地打开轮回界，将恶魇之主的神魂投入进去。
希望一切顺利。
“落落……”
“落落……”
“落落！”
叶落猛地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一袭白衣、清隽无瑕的神祇。
她呆呆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他般，又仿佛与他错失千万年，她的心口泛起酸涩，眼眶甚至红了。
“神君！”她扑进他怀里。
昀旸抱住她，叹了口气，“你恢复记忆了？”
只有恢复记忆的恶魇之主，才会叫他神君，否则都是直接叫名字的。
叶落伸出手紧紧地搂着他，将脸埋在他怀里，遮住自己微红的眼眶。
她想起来了。
原来她是诞生于极恶魔狱里的恶魇，为了寻找昀旸神君的元神进入千轮回界，每一世投胎为人都不得善终，会在盛年时死亡。
对于她来说，死亡只是个开始。
怪不得她每一次死亡后都会转化为活尸。
她是不容于世的活尸，神君却仍是神君，纵使进入轮回界，依然恪守祂的职责，守护和救世。
禹洲大陆是她转世后的第一世，从那一世开始，每次只要死亡，她都会恢复每一世的记忆。
昀旸默默地抱了她一会儿，说道：“落落，你为何也在轮回界？”
“我来找神君。”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神君你呢，你怎么也有记忆？”
她有些奇怪，毁掉最后一颗迎神珠时，她觉得自己好像又被拉回困住她的极恶魔狱，意识重归于黑暗。
为什么她会被昀旸唤醒？而且他们都恢复进入轮回界之前的记忆？
昀旸微笑道：“是魔神帮我们恢复记忆的。”
“魔神？”叶落茫然，她听说过不少魔神的事，但没有见过魔神本尊。
他低头蹭了蹭她的额头，“是啊，魔神也在轮回界，我们在轮回时曾经遇到过他，只是我们没有记忆，他有记忆，知道我们是谁。”
叶落恍然，然后看向他，迟疑地问：“那你现在……”
“我没事。”昀旸叹息一声，摸摸她的头发，“你真是个傻姑娘……”
恢复记忆后，再看到她时，昀旸如何不明白她做了什么，她一身秽气收敛尽殆，含而不漏，不再祸及人间，可见她曾去过虚空之海。
每每想到此，便心痛难抑。
当年他宁愿堕神，也不愿意她进虚空之海，便是怕她被困于虚空之海。
叶落却不在意这些，恢复所有的记忆后，她只觉得连七情六欲仿佛也归来，看到神君很高兴。
她直接凑过去，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昀旸：“……”
她说：“神君，我真高兴，谢谢你每一世都来找我。”
“是你来找我。”昀旸轻叹一声，轻抚她的脸，“每一世，我都会本能地扛起守护的责任，这是我作为天神的职责，就算轮回也没办法改变。每一世我都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枯燥又无趣，只有当你来到时，我才会感觉到不一样……”
她的出现就像明亮的色彩，让他无法自持地追逐。
叶落瞅着他，发现神君好像有些不同。
“神君，你的神性……”
“我的神性正在修复。”昀旸知道她担忧什么，“虽然无法恢复如初，却不会沦落到堕神的下场。千轮回界和你，都是我的一线生机。”
如果她不来，他会用自己的神魂守护千轮回界，直到神魂彻底消亡。
但她来了，让他本能地追逐，同时她每次都会帮助他守护那些世界，减少他的神魂消耗，甚至渐渐地得到补充。
他们之间是互补的。
昀旸将她拉起来，“落落，我们先离开，我带你去找魔神。”
叶落这才发现，他们似乎还在极恶魔狱。
应该说，这里是千轮回界里一个充斥着极恶秽气的地方，并非是神灵界的那个极恶魔狱。
“是魔神打开这个空间。”昀旸解释道，“我便进来找你了。”
在最后一颗迎神珠被捏碎后，他就已经在想办法前往这个类似极恶魔狱的地方找她，将她带离此地。
魔神是唯一能帮他们的人。
他去找到魔神，由魔神亲自打开极恶魔狱，他终于得以进来找她。
叶落听后，对魔神挺感激的。
当他们走出极恶魔狱，便看到站在外面相携而立的男女，叶落瞪大眼睛。
“萻萻？司昂？”
这两人，正是叶落转世后的某一世的朋友，一个是好闺蜜，一个是好闺蜜的老公，那也是叶落唯一没有死亡的一世。
因为没有死亡，所以她并没有在那个世界成为恶魇。
迟萻笑容温暖，“落落，是我们呀，好久不见。”
魔神俊美的面容冷峻中透着几分慵懒，说道：“既然出来了，就离开吧，这地方到处都是秽气，真……”
“司昂！”
魔神将最后的话咽下，没再说什么。
魔神携着迟萻离开，遁光掠过，仿佛极厌恶周围的极恶秽气。
叶落对魔神的态度并不在意，正常生灵确实会厌恶秽气，幸好她现在已经懂得如何收敛秽气，不会再给周围的生灵带来危险。
她抬头看向身边如谪仙般的男人，说道：“昀旸，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昀旸垂眸微笑，“我们举办过婚礼，结过婚，你说呢？”
见他没有因为恢复记忆否认两人的关系，她很满意，踮起脚尖，在小仙男唇上亲了一口。
昀旸笑着揽住她的腰，加深这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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