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琰笑问道:“哦?不知是谁惹先生不悦了?”

    于叔华道:“姜公子应当已听到席间众琴师的议论了吧。众所周知,无弦阁琴会不论身份地位,只凭琴音说话,正因如此,才会有今日万人空巷之盛况。然而今天,这盛名恐怕要因公子的一个决定毁于一旦了。”

    陆羽正等着这样一个机会,截口笑道:“哈哈,何至于此,于老先生多虑了。敖公子乃人中龙凤,修为深厚灵力强大。他进入鸣皋山时,连师祖留下的结界都发出强烈的反应。根本不需要再额外比试了吧?”

    此话一出,席间皆是一片哗然。众人早就觉得敖子陵的身份不简单,陆羽的话更加证实他们的猜想。再看敖子陵的眼光,也都变得不一样了。

    然而于叔华依旧十分执着,他这倔驴似的脾气一上来,任谁都劝不住。于叔华愤然道:“规矩就是规矩,就算这位敖公子本事再大,也该从这十位擂主中挑一人挑战,否则你们怎么向其他百余名琴人交代?单是通过琴阵,震断他人琴弦,仅能代表其灵力强大修为深厚,又如何能看出来他琴技如何?倘若琴会还要比修为高低,那么在场任何一位,都能胜过我这年近九旬、半分修为都没有的老头子。”

    净心斋掌门也应和道:“还是于老先生说了句公道话。若是这种野路子也能与我等同席而坐,将来传出去了,无弦阁还不颜面扫地?”

    石敢当微笑道:“当初卞和献玉璧于楚国,厉王也只当它是块破石头。玉是绝世美玉,只不过是凡夫俗子看不懂而已。”

    净心斋掌门沉下脸来,道:“石将军今日处处针对,可是想与我净心斋为敌?”

    石敢当笑道:“那我可不敢,不过是忽然想起昔日一个典故而已。”

    眼看净心斋掌门又欲发作,姜琰笑道:“说起来都是在下思虑不周,才引发这么多争议。我看不如现在就请敖公子弹奏一首琴曲如何?诸位都是琴学大师,当能品鉴出敖公子琴艺的高低。”说着,他望向敖子陵,意图征求他的意见。

    敖子陵微笑道:“但凭姜公子吩咐。”

    于叔华却摇头道:“不妥不妥。”

    姜琰眉头一皱,道:“于先生,不知您可还记得,琴会为表对双方的尊重,一旦下出战书,双方便必须出战不可拒绝,所以还请您斟酌再言。”

    于叔华颔首道:“老夫当然记得,这才要和敖公子切磋。”

    姜琰不禁微微叹气,摇了摇头。

    敖子陵却欣然接受,问道:“你想如何比试?”

    于叔华道:“就按照第二轮守擂打擂的规则,请在座各位琴友见证,看谁的琴音能打动更多人。当然,若败落之人是老夫,老夫则会退出本次琴会,而且永远不再参加。”

    敖子陵微笑道:“先生为人刚正不阿,子陵十分佩服。愿全力以赴。”

    净心斋掌门插口道:“于老先生没有修为,你也只能单拼琴技,不准使用任何法术。”

    敖子陵点头道:“那是自然。”

    宴席间人们又窃窃私语起来,有人在暗暗幸灾乐祸。于叔华也曾参加过上一届琴会,只不过惜败于九大弟子中的第三席,但是这也几乎外家琴师最好的成绩了。

    在这近百年间,除了石敢当与于叔华之外,就在没有一人能胜过九大弟子前三席。所以在第二轮的打擂中,基本没有人愿意去挑战他们,只要和这两个人对上,就等于直接失去了进入最终轮的机会。

    姜琰轻轻叹息,知道此事已经再无他可以转圜之地,两人之间已必有一战。于是只好拍了拍手,吩咐琴奴搬上来两组琴桌琴凳。

    于叔华将长琴摆出,道:“为了以示公允,还是请姜公子为我们出一题。”

    姜琰抬头望向殿外一轮皓月,略加思索,道:“不如便以‘思念’为题吧。于先生是辰组擂主,依照规则应当先弹。”

    宴席上顿时安静下来,于叔华微微颔首,整顿衣襟坐定,便开始弹奏起来。

    丝弦舞动,琴音时而巍峨如高山,时而浩浩如流水。那本来悠然高远的山水情,此时听起来却无比悲怆苍凉。宴席仿佛已不是宴席,而是江边的沙洲之上。于叔华也已不再是于叔华,而是一位孤立在坟前形如枯槁的老者。

    他以苍老的声音悲歌起来:

    “昔年倚棹兮清江头,与君邂逅兮情绸缪。

    而今江上兮访君游,不见知音兮空自愁。

    伤心伤心复伤心,江汉为我生阴愁!

    含情不忍兮委垒墓,酹酒淋漓兮空满斟。

    相凄其,相凄其!

    从此知音再难求……1”

    突然间,琴声戛然而止,唯有余音还回荡在梁间。再看满座琴人,无不掩面而泣。

    试问天下人,谁不求知己,谁不求知音?于叔华一曲弹出天下琴人心声,也比他十二年前的表现,更加精进。

    敖子陵拊掌赞叹道:“好一首‘伯牙吊子期’,好一个故人之思。”

    不知这首琴歌勾起了于叔华怎样的回忆,他似乎已将自己代入了琴曲中,此时看起来,仿佛比之前的模样还要苍老。老人没有多说,双手撑着桌子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只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敖子陵颔首示意,俯身坐下:“那我也弹一支,思悼故友的琴曲吧。”

    席间顿时又引发一阵窃窃私议。

    人们暗自讨论,这支《伯牙吊子期》无论从情感还是技术,哪一方面都已达到巅峰,再难超越。敖子陵若想取胜,则应另辟蹊径,弹奏思慕情人或故乡一类的主题。可又是一曲思悼故友?实在令人捉摸不透。此时就连一直看好他的姜琰与石敢当,也着实为他捏了一把汗。

    然而敖子陵却仍然面带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长琴已摆在了桌子上,他修长的双手缓缓划过琴弦。弦音一动,时空仿佛已发生了变化。人们的心跟着揪了起来,一闭上眼睛,便霎时间堕入那琴中的世界。

    眼前,晋国赵门。

    一条走廊幽深曲折,一间卧房血迹斑斑。

    一双颤抖的手,抱起襁褓中的赵氏遗孤2,献给身披甲胄的恶鬼。男子看到血泊之中,昔日挚友仰天长啸,大声诅咒他为卖友求荣的叛徒。

    而后一年,两年。十年,百年。花开又谢,春去又来。孤儿一天天长大成人,可是那思念,却令人煎熬,令人苦不堪言。

    琴声迟而重,断断续续,弹弦欲断,如同压抑了千年的思绪无处倾诉。明明是挚友、战友,却要装作为仇敌,背负一世骂名求死不得,连一句凭吊的话都不能说出口。

    无数片段剪影在人们的脑海中飞快闪过,他们已分不清那画面的主角究竟是自己还是另有其人,只是觉得胸口闷闷的,心中似有一块东西被人挖走了,再也找不回来。

    琴曲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宴席却间鸦雀无声。仿佛百年光阴已过,思念穿越了时空。

    良久良久,于叔华才发出一声叹息:“好一个程婴思公孙杵臼,我输了。”

    ——

    于叔华黯然收起长琴,走到敖子陵面前长作一礼,喃喃道:“敖公子,告辞了。”

    敖子陵微微颔首,目送于叔华的背影离开。他没有说任何挽留的话,因为唯有这样,才是对对手最大的尊敬。

    鸾姝和刘光禄俱是万分惊讶,他们只知龙族恨琴师入骨,却不知道敖子陵竟会弹琴,而且琴艺竟还如此精湛。

    实际上,龙族中也不乏琴艺高超者,尤其是已逝的敖颖。他是龙族中最杰出的琴师,琴技曾可与长离比肩。正如雪君曾经提到的,昔日润儿唱歌时,总有颖儿为其弹琴伴奏……

    这一位是龙族最好的歌姬,一位是最杰出的琴师。他们的弹唱曾是天作之合,龙族最辉煌绚烂的绝响。可是自从敖颖去世之后,龙族便再也不见琴的影子,连润儿也很少唱歌了。

    敖子陵的琴艺虽然不及敖颖,但却可与姜琰、三音长老,甚至师晏这样的高手不分伯仲。与于叔华相对,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唉,可惜啊,可惜。我本来还期待这次琴会上能再和于先生切磋,只怕以后都没机会了。”

    忽然,一声叹息幽幽响起,这声音中性十足,不辨男女。鸾姝听得浑身一个激灵,只觉得似曾相识。

    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正是九大弟子第三席。宴席中他一直带着帷帽,以黑色短纱遮面。鸾姝从他的身形衣着上看觉得是个男子,可是此人皮肤却异常白皙光嫩,脖子上喉结也不明晰,实在难以分辨。

    柳离轩曾提醒过她,一定要小心三席,于是鸾姝便一直在留意他。起初她就觉得此人有点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现在听到了他的声音,更觉得答案呼之欲出。

    三席曾与于叔华交过手,十分敬重对方德艺,便摘下了帷帽,对着于叔华的背影长揖一礼。

    帷帽之下,是个极为俊美秀丽的年轻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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