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辛夷尚无杀掉师晏的快感,肩膀却擅自颤抖起来。龙族还在身旁虎视眈眈,欲铲平无弦阁而后快,倘若拿不到鸣春,自己又有多大把握能全身而退?
可是方才所奏琴曲分明是对的,修习师祖手稿后,他的琴技也当达到巅峰,为何还是不能破解封印?难道……难道是鸣春自己在抗拒他?
正当高辛夷思索之际,忽听膝上传来“噼”得一声脆响。
只见凌波仙的琴身,从龙龈直至岳山,忽然裂开一条巨缝!紧接着琴弦也根根崩断,打在高辛夷脸上,划出七道血痕。方才那数十名跪拜他为阁主的弟子,竟也一个接一个的爆成一团血雾。而高辛夷自己也被凌波仙的琴气反噬,只觉嗓子一甜,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凌波仙裂了,琴灵散了。
无弦阁顶飘下一阵琴声,师晏竟然未死!
“鸣春有灵智,”师晏的声音冷冷道,“会自己选择认同之人。况且你那些小动作,以为能瞒得过为师的耳朵吗。”
高辛夷浑身战栗,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忽然,他的嘴角现出一丝怨毒的狞笑,只将全身的灵力都注入双手,飞身扑向素月潭去,咆哮道:“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们也别想得到!”
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竟然丧心病狂的要毁掉鸣春!然而突然之间,他的身体顿住,竟无论如何都无法再使出力气。
恐惧涌上心头,高辛夷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无弦的琴灵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手掌已按住了他的头顶。
“辛夷,你叫为师好生失望。”
空中爆出一团血雾,一具无头血尸,轰然滚落罗星台。
“唉。”
随着一声叹息响起,罗星台竟也皱起了一丝波纹。此时九天之上的神宫中,天帝正望着水镜中的映像不住摇头:“你瞧瞧,天底下有多少人是自作聪明。”
“和此事无关吧?”禺疆扬手一挥,彻底打碎那水中的幻影,愈发的不耐烦,“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帝君。”
“可我已经在回答了。”
“堂兄!”禺疆有些急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
“我才不明白,禺疆。”
天帝打断他,转过身来,似乎痛心疾首,“你明明身为天神,身为伏羲神族,为什么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不站在我这一边?”
他直直地盯着禺疆那双碧蓝的眼睛,仿佛想要从中看出一丝端倪,看清他究竟对自己还有多少忠诚。
“小事?”
禺疆却倒退一步,仿佛根本没有听出他话中的含义,只是难以置信道:“所以你觉得,杀掉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是小事?鲧死了,你难道一点都不心痛吗?!”
“我当然心痛!”
天帝也将手掌紧紧捂住胸口,眉目间难得流露出一丝伤痛,让他像是一个父亲。可他接着又将五指一抓,攥成拳头,咬牙道:“可是为了神界,为了息壤,我必须这么做!”
禺疆一怔,随即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收手吧,堂兄。”
天帝面色阴沉下来:“你说什么?”
禺疆恳求:“堂兄,你是天帝,心里不能只有神界,只有息壤。你忘了神族的职责了吗?”
“所以你不认同我的做法?”
“不认同。”
天帝沉默良久,随即不由得苦笑着,摇起头:“你不认同……哈哈,好啊,好吧……”
他仿佛心力交瘁般闭上了眼睛,眉头和眼角上的皱纹便一根又一根的显现出来,很深。禺疆瞧的不由心头一颤,伏羲神族哪怕寿命再长,也难以抵御老去死去的宿命,堂兄的皱纹,可都是为了三界操劳而生出的吗?
“堂兄,我……!”
但禺疆话音未完,脸色却已大变。他只觉周围空气炙热起来,燥的仿佛能在鼻腔里剌出血,随后一道火牢突然腾空而起,甚至不给他发声的机会,便将他拖入地底。
“帝君。”
祝融于阴影中现身,对天帝一拜。他的声音有些发涩:“禺疆……真的是他在帮助赵尚吗?”
天帝摇头:“不是。”
祝融一惊:“那么敖子陵……?”
天帝微微一笑:“龙族啊,到底还是不安分。他说那些话,不过是想让我猜忌你们,动摇君臣之间的信任。只可惜,做法有些拙劣了。”
“那……”
祝融欲言又止,踌躇半晌,最终还是没有将话说出,天帝却已明白他的意思:“你放心,我不会杀禺疆。他只不过是被迷惑了,一时想不清楚。等到事情结束,我自会放他出来的。”
祝融这才舒展眉头,深深拜去:“多谢帝君。”
天帝点了点头,又将祝融托起:“好了,起来吧。无论如何,伏羲神族始终是铁板一块。”
“是!”
祝融愈发恭谨肃穆,天帝也又是微微一笑。
“去把句芒叫回来吧。”
“可他还没查到风岚等人的下落……”
“无妨。莲城不足为惧,他们自会完成最终的宿命。”
天帝坐回椅子,衣袖拂过,水镜之上再度显现出无弦阁的映像,他眯起眼睛,饶有趣味的继续观看起来。
“不过现在的关键,是鸣春。”
——
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无弦阁弟子竟已死了数十人,其中还包括两名长老。
众人噤若寒蝉,脸上惊的惊,惧的惧。唯独贺贤露出狂喜,撑着断臂之身膝行向前,对无弦阁叩首高呼道:“阁主英名!阁主明察秋毫!弟子今后定不负师父信任,结草衔环,肝脑涂地,再所不惜……!”
“阿贤。”
无弦琴灵打断贺贤:“你的手臂断了,还要如何报答为师?”
“弟子……”
忽然间,一柄飞剑从阁顶掷下,“咄”的插在地上。贺贤颤抖着抬起头来,看到那短剑上正映出自己毫无血色的面庞。
“我手下从来不留废物。你既然对我忠心无二,那就自行了断吧。”
……
贺贤的心沉了下去。
他望着剑影中的自己,回想起从前。
从前,他也曾深得师晏器重,被其一手拔擢为天音长老,成为无弦阁中仅次于阁主的最高存在。但是自从高辛夷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
这位小师弟以更快的速度晋升为三音长老,尤其在师弟发现素月潭封印后,便更得师父偏宠。就连那本该属于自己的代理阁主之职,也都直接交给了高辛夷。
后来曾瑜几次煽风点火,说他跟师父时间最久,这代阁主的殊荣,是高辛夷从他这里偷来的。
但他其实根本不在乎。
师父于他有救命之恩,他愿意顺从师父一切安排,只要能让他永远待在师父身旁守着就够了。既然师父认可高辛夷,那么他也愿意好好辅佐这位师弟……
但直到某一天,他发现高辛夷图谋不轨,也想染指师祖手稿下落,甚至取代师父。于是他向师父告发高辛夷,却不料师父只让他继续搜刮证据,而不做出任何处罚。
他记得就是从那天开始,他便如着魔一般,满心嫉妒。想着只要斗倒高辛夷,压制曾瑜,自己便重新得到师父的器重,独占师父的信任。
谁料如今两个师弟都死了,自己空有一腔忠心,却在师父那里彻底没了用处。还真是应了高辛夷的话了,他们不过是师父手中相互制衡的棋子罢了……
“还不动手吗?”无弦琴灵的声音再度催促起来。
“是……”
贺贤稽首再拜,最后抬头望了一眼无弦阁,眼神中充满了难以名状的复杂感情。想不到自己忠心耿耿一辈子,竟然从未得到过师父半分信任与宠爱。
不过一切都要结束了,最后就这样成全了师父,也好。
贺贤将剑从地上拔了出来,闭上双眼深深吸气,抬手对准自己的心窝,猛得刺了下去。
——
琴声。
有柔和的琴声传来,激得空气荡起细微涟漪。
贺贤到底没有血溅三尺。他手中短剑才触到胸口,便如烧脆的木炭似的,断成数段落在地上。一阵微风吹过,那断剑也化作粉末随风飘散了。
素月潭的传出阵阵龙吟悲鸣,引得山上数千藏琴一齐呜咽起来,竟如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
“何人在此造次?!”
忽然,无弦阁七层宝阙的烛灯从顶至下逐一亮起,最后正殿的大门敞开,有白衣人从中缓缓踱步走出。
那人面容身形维持在三十岁模样上下,唯独须发俱白。他怀中抱着一张长琴,琴面上却没有一根丝弦。
霎时间,无弦阁众弟子全都恭顺的跪拜下去,长声山呼阁主千秋。
石敢当也不由得低呼:“师晏竟然出关了!方才就连处罚三音长老,他都未曾现身,究竟是谁能引得他亲自出马?”
“是他。”
敖子陵瞳孔微张,盯着岳山门舔了舔嘴唇,声音兴奋的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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