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万象更新。尚未卯时,含元殿前已经整整齐齐地站满了文武百官,纵然是张袂成阴也无一丝声响发出。

    卯时初刻,钟鼓之声响彻宫城,含元殿门大开,文武百官开始自两侧有序进入大殿,也有心思巧妙的人趁着手脚能动的这会儿悄悄理了理官袍官帽。

    待百官站定,金龙宝座后面才缓缓走出一人:她身着玄色绣金丝龙袍,头戴十二旒冠冕,玉佩组绶一应俱全。虽是一张年轻可人的面容,举手投足之间却尽显雍容华贵。

    司礼官捧出玉帛,朗声念出迎新祈福、恭贺社稷千秋的铭文,百官俯首下拜、山呼万岁!

    赵锦抬手:“众卿平身!新春之伊始,愿新岁社稷安稳、百姓安乐,亦愿诸位爱卿身体安泰,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百官再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早朝后回到紫宸殿,赵锦叫了周珩过来,虽然御膳房已经在栖凤、鸣鸾两阁之中为百官准备了膳食,想来是不会合他胃口的。

    周珩今日着了一身夔龙朝服,为他冷俊的面容更添几分锋利。他规规矩矩地落座,然后便是一言不发的沉默,任由一道道香气扑鼻的菜肴堆在眼前,也不施舍一丝视线。

    赵锦疑惑:“这些菜不合你胃口吗?”

    “没有。”周珩拿起筷子开始夹菜,依然是神色厌厌没有多余的话。

    赵锦更加纳闷,思来想去也没有惹他不快的地方,难道是这几日都没有召见冷落他了?遂展露笑颜:“今天一天可能也顾不上你,你若是明天有空,阿姐在景明宫里单独为你设宴好不好?”

    周珩手中一顿,抬头看了她一眼,冷漠道:“没空,已经有约。”

    赵锦微微惊讶,更多的则是好奇:“哦?跟谁有约?是回京城后新交的朋友吗?”

    周珩放下了筷子,认认真真望着她的眼睛:“我约了染衣去护城河放河灯。”

    听闻此言,赵锦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染衣是谁,而是大年初二去放河灯?不过还是问了一句:“染衣是谁?”

    周珩缓缓道:“崔梨,他的表字是染衣二字,我也喜欢这样叫他。”

    赵锦眼皮一跳,这……还真是有些意想不到,虽然当初组织海棠园宴会的意图就是希望周珩能找一个知己同好,但是没想到他们进展这么快?

    都相约放河灯了?还是周珩主动提出的?

    周珩扫了一眼她震惊的表情,似笑非笑道:“怎么,这不正是阿姐期望的吗?我是最乖巧听话的弟弟,自然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赵锦眉头一皱:“阿姐期望的是你真心快乐,而不是让你装腔作势给我看的。”

    “真心吗?阿姐何尝了解过我的真心,又怎知如何让我快乐?”周珩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世人万千皆是虚情假意,我又何必当真,不过是玩乐罢了。谁能予我片刻欢愉,我便与谁共度良宵。”

    赵锦一时愣住,半晌说不出话,才几天不见,周珩的变化已经完全出乎她意料。

    周珩将她面前酒杯斟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杯道:“说起来真的要感谢阿姐与李贵君的一片好意,染衣人长得好看性情也好,且对我一往情深。”他一杯饮尽,抬袖擦了擦嘴角,“真是可惜了。”

    赵锦猛然回神,明白过来他说的那句“可惜了”是什么意思,不禁汗毛倒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若是无意又何苦玩弄于他,他好歹是崔家的同宗子弟。”

    周珩手腕一转挣开她的钳制,给自己倒了第三杯酒,轻轻碰了一下她原封未动的杯子,“阿姐不必为此忧心,即便是崔家的正宗嫡子又如何?他若是心甘情愿,崔家岂敢说三道四。”

    赵锦蹙眉:“崔家事小,只是你如此作践他人,自己心里又何尝好受,到头来终是伤人伤己。”

    周珩端起酒杯,这次却并未一饮而尽,只是小啜一口便放下,手指轻轻在杯沿摩挲,眼神逐渐染上了一层迷离。

    赵锦继续劝道:“此事都怪阿姐自作主张了,没想到惹你不快,只是阿姐是真的希望你身边能有人相伴,不再孤寂一人,你若不喜就当从未有过这事。”

    周珩不说话,双眼通红地盯着她,低头抿了一口杯中酒,良久抬起一张皎洁如月华的笑脸来。

    “现在这样不是正好?我有佳人相伴,阿姐也不必烦忧了。说来正巧,我也准备了一份礼物,本来是要在阿姐生辰之日献出的,没想到被阿姐珠玉在前抢了先,倒显得我的礼物鱼目在后了。”

    赵锦听他话中意思仍然是在闹着别扭,不免忧心忡忡,哪里还有心思在意他送什么礼物的事情。

    周珩道:“后日我在驿馆之中为阿姐设宴,还请务必前来,只是有一点,不许带后宫中其他男人。”

    ……

    栖凤、鸣鸾两阁之中,文武百官简单吃过早饭后,便开始相互贺岁闲聊。照规矩陛下要与他们整天都在一起,其实只是象征性地照个面,更多的时间还要大家自我消遣。

    此处位处皇宫之中,自然没有可供娱乐消遣的项目,即便有也没人敢放肆,也只有闲话拉拉感情。虽说是天恩浩荡,实际上是很枯燥乏味的。

    人声鼎沸的栖凤阁在赵锦带着周珩走进去的那一刻,霎时寂静无声。众人朝着她的方向长揖一礼,口称万岁。

    赵锦抬手:“众卿平身,不必拘礼。”

    众人平身站立,俱有些局促,不复方才的言谈自若。

    赵锦淡然一笑:“怎么,诸位爱卿是嫌弃朕扰了你们谈天说地的雅兴了?朕一来就个个愁眉苦脸的,若真如此,岂不是朕的罪过。”

    众人尴尬地打了个哈哈,又恢复谈笑,不过明显的比之前压低了声音,交谈话题也从闲话家常转到了政务之上。

    赵锦率先走到李述跟前,与他贺岁问好,虽然太师一职已无实权,但仍是文官之中身份最尊贵的。李述亦是恭恭敬敬地回礼,谦逊有度、进退自如。

    旁边还站着一名三四十岁面目和善的男子,正是李家长子李成懋。与两位弟弟相比他算不上好看,但也是五官端正、落落大方。

    赵锦与他也说了几句话,又去慰问昨日跟随的其他大臣。为了避免在朝中造成恐慌,即便是受了伤几位刺史也坚强地出现在了现场。

    待与众人交谈完毕,她冲沈晏略一点头示意,起身前往鸣鸾阁。周珩并未跟随,自己找了个清净的地方睡觉去了。

    本朝文武官员虽并无明显的泾渭之分,但是在岁首设宴的时候还是将他们分开了,这样双方也都能自在随性些。

    赵锦甫一踏进鸣鸾阁,就感受到数倍于栖凤阁的嘈杂,然后亦是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众人纷纷抱拳行礼。她再次抬手示意平身,从人群之间一路穿行而过。

    不同于栖凤阁的座无虚席,鸣鸾阁则是疏疏朗朗、恰到好处,武将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一时礼毕也都各自散去,并无不适。

    谭钰和孟戢站在靠窗的一张桌子前冲她挥手,赵锦微微一笑也点头示意,却并没有前往,而是走到了一位须发尽白的老将军面前。

    老将军正欲再拜,赵锦已双手将他扶住:“范老将军何需多礼!”

    此人正是已经退休的老将范无介,曾是赵国公府的家将,亦是赵锦他亲爹高陵驸马的授艺师父。

    范无介坚持行完了一个礼,这才将她仔细打量一番,不免伤感道:“陛下长大了真是越来越像驸马当年,眉眼之间恍若他在世一样。可惜他,唉,可惜他英年早逝,真是天妒英才啊!”

    赵锦一怔,鼻间有一股酸涩涌出。她对亲生爹娘的记忆其实已经很模糊了,那时候她还太小,后来也只能从旁人口中听说对他们的印象。

    只是一瞬她又恢复端庄的笑容,出言打趣道:“怎么旁人都说朕是随了生母的花容月貌,到了范老将军这里倒说像爹了?想来是朕长得着实不好看,以往他们都是花言巧语骗人的。”

    范无介微微愣住,道:“陛下容颜自然是更像高陵公主,一样的貌美如花,只是眉宇之间的神态却是随了驸马的英气,与赵家一脉相承。”

    赵锦含笑点头,顺势挑开话题:“老将军怎么入京来了,你年已致仕自可在家颐养天年,不必千里奔波朝贺。”

    范无介道:“老臣在家中听闻了京中风云巨变,心中惦念着陛下,所以才不自量力的回来了,还望陛下恕罪!”

    赵锦思索着圣驾遇刺是昨天才发生的,他说的应该是靖安军大统领高稼卸任的事情。

    “区区一介将领任免,怎敢劳动范老将军,朕准备打算在比武结束之后就选一任新的大统领接任。”

    范无介一脸严肃:“靖安军守卫京师安全,地位举足轻重不同于其他,更何况陛下搞了这么大阵仗又是阅兵又是比武,难道不是在未雨绸缪?”

    赵锦微微皱眉,他说的确实没错。靖安军不同于其他,大统领的位置一旦交出去几乎是把自己的性命和长安城的安危都交出去了。这样的人必定要千挑万选。

    范无介再次抱拳一礼:“老臣虽然只剩下一把老骨头了,但是愿意为了大雍江山奉献生命。陛下若是有为难之处,单凭差遣一声,老臣万死不辞!”

    赵锦大喜,若是范无介重新出山坐镇靖安军自然无虞!他战功彪炳且德高望重,又是赵家本家出来的将领,忠心毋庸置疑。

    虽然她更倾向于择一个年轻一点的将领,但是最后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范无介算得上是一个最佳备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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