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两家书院要一起开半友谊赛以后, 武三羊兴奋地和梅宜年商量起了比赛的种种细节:比赛的时间要定在什么时候、地点要定在哪里、比赛要采取怎样的形式……
万松书院的学子们本来还竖起耳朵在认真地偷听,谁知道松落书院的学子却突然端着酒杯过来了。
醉仙楼的服务很好,正式的餐点送到之前, 每张桌子也都没有空着——上好的佳酿、下酒的小菜、为不擅饮酒的人提供的清茶……
这会儿向他们走来的人是楚峰青, 他端着酒杯, 一来就直奔马文才。
“文才兄,两家书院的比赛在即,日后可就要请文才兄多多关照了。”他在“多多关照”四个字上咬重了音,一句简简单单的寒暄也让他说得阴阳怪气的。
马文才也不惯着他,他自顾自地喝了一杯酒, 完全不理会端着酒杯站在那里作敬酒姿势的楚峰青, “大家都是老熟人, 我倒是想不关照你,可万一到时候你要是输得太难看了, 折了楚太守的面子,别说是我会觉得不好意思、愧对楚叔叔了, 就是我爹——他老人家也不能答应啊,你说对不对?”
马文才说的这些话, 就牵扯到他们小时候的一些恩怨了。
那个时候楚峰青刚刚缠上马文才,不太明白他们家里的情况。
那一次,他们单纯地是在比武。
楚峰青被打倒在地,依旧不肯认输,重新站起来捏着拳头就向马文才冲去。
马文才也是第一次跟差不多是同年龄、同背景的小朋友相处。以往跟着他身边的那些人不是不肯与他争锋、就是被他打怕了,一被他打倒在地, 就嚷嚷着要认输,他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
不过楚峰青不肯认输,问题也不大, 重新把他打倒也就是了。
只是这家伙看起来实在是过于耐打,他第三次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马文才终于没忍住,下手重了一点。
这一回他倒是彻底爬不起来了,抱着个伤腿躺在地上哀嚎。
本来还一脸骄傲地看着两家小孩在比试的马太守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他是知道平州的楚太守是个多么宠儿子的人的。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给楚太守一个交代,还是想自己先在人前教训过儿子、免得楚东来借题发挥,只见他一个箭步就冲上擂台,狠狠地给了小马文才一个巴掌。
“爹!”
那一个巴掌摔得极狠,只到他腰间的小马文才被他打得身体失衡,最后侧身摔到了擂台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比试胜利以后,还要被他爹教训,马文才十分不解,可是马太守却一副比他还要生气的样子,“你这个小畜生!我让你读书识字、习武健身,你把这些东西都学到狗肚子里面去了吗?
只是一次小小的比试罢了,竟然把人伤成这样!你这简直就是愚钝顽劣、不堪教化!”
赢了比试,却在人前又被打、又被骂的马文才又是伤心、又是失望、又是不解。
这些东西,明明都是他爹教给他的。
只要能赢过别人,就可以不择手段。
可是眼下,他甚至没有不择手段,只是下手失了分寸,让对手伤得重了一点——比试虽然有点到为止的说法,可是马文才三番两次点到为止,楚峰青却不肯接受输了的结果。
那他就默认了他们比的是后一种——想要胜利,就要把人打下擂台,或者让人失去行动能力,他有什么错?
马太守接受不了儿子桀骜不驯的眼神,也接受不了他竟然只记得要逞凶斗狠,完全忘记了与人交往的时候,还需要考虑对方的身份地位的交际手段。
眼看他还要教训自己的儿子,只是心疼自家受伤的崽儿、完全没有记恨不是故意下狠手的隔壁家的小崽子的楚东来都看不下去了,“好了,马兄。这次比试,是我们家峰青先破坏了比试的规则。文才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才能,马兄你还是不要对他过于严苛了。”
马太守差点就要不管不顾地教训起自己的儿子来了,可是楚太守一出声,对权势财富的敏感瞬间就把他的理智给拉了回来了,“楚兄大气,只是可怜峰青因为我家逆子遭受了此等无妄之灾。”
说着,他的声音就变得严肃了起来,“文才,你还不快点过来,给你峰青哥哥道个歉。”
楚太守出声帮马文才解围的时候,还不忘照顾自己的冤种儿子,把受了伤的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反观马文才,赢了比试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巴掌打倒在地,如果不是楚太守为他发声,他可能还要接着被打。
好不容易在亲爹与人寒暄、顾不上教训他的时候,自个儿从地上爬了起来,却被亲爹勒令去给手下败将道歉。
他不肯驯服地、执拗地站在原地,即使面对亲爹凶狠警告的眼神,他亦不为所动。
气氛绷得最紧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嘲讽地“呵”了一声。
这一声嘲讽,终于彻底地把躺在楚太守怀里的楚峰青脑子里的那根弦给绷断了。
就像马文才并不理解世界上怎么会有楚太守这样善解人意、愿意和自己的孩子做朋友的爹;家庭幸福的楚峰青,同样不能理解马太守的做法。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儿子呢?
这必然是他们父子俩做给外人看的、不想让他父亲继续追究下去、同时羞辱他的一种手段!
楚峰青一来觉得这父子俩看不起人,以小人之人度他们会因为规则公平的失败结果而对他们加以追究、打击报复;二来实在是受不了马太守对他儿子说的话了。
什么叫“竟然把人伤成这样”?还假模假样地逼他爹说出了夸赞他儿子的话!还“给你的峰青哥哥道个歉”——呕!谁是他的峰青哥哥?这一定是在强调他们两个的年纪!变着法地来羞辱他!
输了就是输了,他用得着赢家纡尊降贵地来给他道歉!
窝在楚太守怀里的楚峰青自以为看透一切地叫嚣着,“我才不用你们父子两个假惺惺的道歉呢!”
结果却被宠儿子的楚太守当众赏了一个巴掌——当着众人的面,拍在他肉最多的屁股上了。
——让你小子多话!
从没受到过这样的屈辱的楚峰青的眼睛登时就红了:马家的老贼和小贼,这全部都是你们俩害的!本公子记住你们了,呜呜呜……
同样的,原本也只是在仇恨自己的亲爹不讲道理的教育方式的马文才,也因此而深深地讨厌上了这个因为家庭幸福、所以就可以不明所以、口出狂言的臭小鬼!
这件事情几乎同时成了他们两个人的心结,一个感觉到屈辱,一个得不到释怀。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两个拿这件事情相互攻击,只要做好心理准备,在恰当的时候用到马太守这一核心武器,两个人不是心梗,就是心窝一捅一个准儿。
楚峰青的表情几乎是瞬间就变得难看起来了,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什么毛病,只要有一方率先用马太守发起了攻击,另一方就算是再憋屈,也不会选择再提起他来了。
鱼知乐一看就知道他们家公子这是又在马文才手上吃瘪了,他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下一秒就天真可爱地扬起笑脸,端起桌上的酒杯,同样往万松学子们所在的方向去了。
不过他的目标却不是马文才,而是马文才身边的邱玉婵。
“这位公子,多谢你刚刚出手帮了我一把。我叫鱼知乐,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鱼知乐,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啊?”他笑得乖巧又可爱,把距离他不过一张长椅的楚峰青都给笑懵了。
他都多久没看见这小子这样笑过了?
鱼知乐是他爹选给他的伴读,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了。
他记得他初至他身边的时候,也是这样,笑得乖巧可爱,像是一个惹人疼惜的小弟弟。
楚峰青是楚家这一辈最小的那个孩子,他做梦都想拥有一个弟弟或妹妹。鱼知乐的性格和长相,简直完美地戳中了他的某些点。
只是当时他对这小子越好,这小子看他的眼神反而越奇怪。终于有一天,他突然褪去表面上乖巧可爱的那一层皮,眼神冷漠地骂了他一句“蠢货”,然后就自顾自地跑了。
彼时的楚峰青简直是一脸懵逼,懵逼中还带着一点儿生气,他对这家伙这么好,他为什么要突然骂自己“蠢货”?而且他的成绩,分明都还没有他的好!
他还没想好自己以后到底要不要原谅他,或者说是要怎么样才能原谅他,他爹突然派人把他传唤过去。楚太守同他说鱼知乐方才来找过他,说自己不想再当他的伴读了。
楚东篱本意是想从自家儿子那里了解一下两个孩子之间的矛盾,冷不防听到消息的楚峰青当场痛哭出声。
他一边哭还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鱼知乐嫌他笨。
楚太守简直是摸不着头脑,只能再派人去把离开前同样有些失落的鱼知乐给请了回来。
被请回府的鱼知乐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跟从前乖巧可爱的样子比起来,简直成熟稳重了太多太多。
只是这份超前的成熟,在哭成了一只傻狗的楚峰青面前瞬间破功。
见到小伙伴的楚小公子哭着上前,问鱼知乐为什么不跟自己做朋友了。
楚太守贴心地空间留给了两个小朋友,鱼知乐见状,心情复杂地同楚峰青说,自己可不是他想象中的乖巧可爱、没有心机的小弟弟。
楚峰青一边抽抽搭搭地给自己抹眼泪,一边疑惑地问他,难道你也不想当家里最小的那个,你这是想做我的哥哥了?可是你年纪比我小,而且我真的很想当哥哥,不然我们轮流来做大的那个吧。
鱼知乐都要被这个傻白甜惊呆了!怎么想这都不会是问题的重点吧?
可是楚峰青就觉得这是问题的重点,因为他实在是想不出他们俩之间还有什么其它的矛盾了。
最后,鱼知乐心情复杂地留了下来,并且不再刻意压抑自己的本性。
对此,楚峰青只是疑惑了一小段时间,就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弟弟的新性格——天呐,弟弟竟然开始对着他耍小性子了,他这一定是意识到了哥哥的可靠之处了吧!
经历过那段傻白甜的幼年期,楚峰青才逐渐明白了什么叫“白切黑”、什么叫“伪装”、什么叫“年龄大不一定等于心智成熟”。
如今突然又见到这样的鱼知乐,他真的很想为当年那个傻白甜的自己捂脸片刻——实在是太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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