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课结束以后,  一群人来到告示栏处观看。

    武学课程的占比,已经提高到几乎和文化课程等同的地步了。

    除去文治武功,类似于琴棋书画诗茶礼之类的课程,  也逐渐提上日程。

    除去节数以外,  文化课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武术课上,课程的分化变得更加细致起来。

    从前,武学课上修习什么,都是由夫子来进行决定和安排的。而且这种安排,  一般都是阶段性的。

    也就是说,  可能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你都只会在夫子的安排下,  进行剑术这一门功课的修习。

    而如今,  武学课程却细致地分成了他们将要进行比试的三大类项目——剑术、马术、射箭三门功课。然后井然有序地罗列在告示栏上张贴的课程安排表上,  显得他们在山上随口跟松落书院的夫子敲定的友谊赛是如此的紧张且正式。

    在这样的安排刺激和耳提面命下,  万松书院的学子们对这次比赛前所未有地看重了起来。

    不过正式的选拔还没开始,他们就算是重视,  也不会随口表现出现。

    大家讨论得最多的,  还是书院新增的马术课。

    之前就一直有消息说,  今年万松书院在书院后山的位置上兴建了一个跑马场。只是学子们不了解建设进度,  还以为在比赛之前,可能都不能见到马场的建成了呢。

    然后马术课就被正式提上日程了,  所以这跑马场——是已经建好了?

    不少学子心生快意,在场的这些人中,  几乎没有不会骑马的,  可是马术和骑马可不是一回事儿。

    那些被邱玉婵和马文才在剑术和箭术上压得喘不过气儿来的学子们,终于看见了一丝能够战胜他们的曙光了!

    不得不说,他们的思路是对的。

    文才兄她是不知道,  但是仅对于邱玉婵自己而言,她对马术完全可以说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马文才显然也想起了他们初次见面时的情景——骑骡子上山的学子,邱玉婵怕不是万松书院这么多年来的头一个?

    大家要么会骑马,要么随身带着书童,就是为了面子,他们也不会选择骑骡子上山吧?

    可是邱玉婵就会!

    诚然这其中这肯定有她并不在乎别人目光的因素在,但是相处得久了,马文才便知晓她不是那种喜欢做一些特立独行的事情来吸引别人眼球的人。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当初邱玉婵拒绝了他留下的马匹,是因为她根本就不会骑马呢?

    彼时马文才和邱玉婵不甚熟悉,自然不会追着她问那么多。可是如今,马文才却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只见他避开众人,悄悄附到邱玉婵的耳边,“玉蟾,你是不是,不会骑马?”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更加和缓,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让她误会这是自己对她的嘲笑。

    邱玉婵自然不会误会,其实她对别人的恶意,总是相当敏感。否则马文才初时那般口是心非,他们真的很难处成朋友。

    是以她只是转念一想,就跟马文才一样,想到了他们刚刚相识不久时、她舍弃了马大公子特意吩咐手下给她留下的骏马、反倒带着阿实一起骑着骡子来到书院的画面。

    邱玉婵倏地轻笑一声,书院的杂务全都是由梅仪婷梅姑娘来料理的,小姑娘心境悠然、心思浪漫。行走在万松书院之中,每隔一段路,你就能看到一片全新的花域。

    春季的垂枝碧桃、夏日的茉莉、秋天的金桂、凛冬的寒梅……多而不杂、四季常开。

    如今桃花方谢,清新的茉莉开满山野,金桂默默积蓄着力量,等待秋日的盛放,傲雪的寒梅正处于最深的沉眠之中……可是邱玉婵随意的一个笑靥,就让这漫山遍野的浪漫山花失去了颜色。

    马文才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在胸腔中极速地跳动,但凡邱玉婵此刻再挨得近一点,或者是像她醉酒时那样、来一个突然袭击,他的心脏怕不是要当场跳出胸膛?

    好在邱玉婵不知他此时心中所想,蠢蠢欲动的恶趣味没了发作的契机,她便老老实实地将未尽的对话进行了下去,“我不是不会骑马,只是不擅长于马术罢了。”

    “那这次的比赛?”

    邱玉婵无所谓地耸耸肩,“书院人才辈出,少我一个不少。”

    邱玉婵明白马文才的意思,竟然这次的比赛已经跟品状排行榜挂钩,那它的重要性就不仅限于两个书院的意气之争了。

    如果可以,当然是参与度越高越好。

    可还是那个问题——邱玉婵的身份。

    如果开学初她就知道书院今日会有这么一遭,她可能甚至都不会显露出自己过人的剑术。

    可是现在,她的剑术水平有多高,书院众人的心里都有数。而且她对万松书院,也有了匪浅的感情。真让她杵在一边,看着有备而来的松落书院欺负自家的书院和自家的小伙伴,邱玉婵扪心自问,自己也做不到。

    所以她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出战的准备,只是剑之一道是义不容辞,她本来就不是很擅长的马术,就还是不要强逼着自己去学习了吧?万松书院又不是只有她这么一个学生。

    相较于她的自如,马文才的话里颇有一种“全能学子对于偏科学子在某一门科目上落后不理解”之意,“如若你想借这次比赛,在品状排行榜上为自己加分,其实我可以教你,并且保证你在选拔开始前学会马术的。”

    邱玉婵赶忙拒绝道,“不不不,还是不用了。”

    马文才目露遗憾之色。

    邱玉婵还以为这份主动,是出自于一个直男同窗对自己同寝学子成绩的担忧。殊不知马文才是真心想要教她马术,以期能够多获得一些跟她相处的时间,顺便找找机会,看看能不能把他俩的关系往前更加推进一步的。

    不过邱玉婵刚刚拒绝了他的提议,所以不论方才他心里想的究竟都是些什么,现在也通通都是白搭。

    好在马文才不是一个那么容易放弃的人,“那你想不想看看——我的马?”

    “什么?”邱玉婵猫猫疑惑。

    马文才却眨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不说话了。

    天知道他为什么要提出一个这样的提议?

    ***

    然而两刻钟以后,二人却双双来到书院后山。

    虽说书院的跑马场是新建的,但其实书院早就建有照料马匹的马厩了。

    只是万松书院按照学子们的成绩来收录学子,是以书院中,寒门学子年年都会占据学生名额的大多数。

    这些人里面,有自己专属的马匹的学子,足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有钱的士族子弟,又多来自五湖四海,就算家中饲养了骏马,也很难跋山涉水地把自己的小伙伴带到书院里来。

    起码今年,书院马厩里就只有一匹外来马——那就是马公子开学初时骑来的“惊风”。

    “你说的你养的这匹马叫‘惊风’?”

    彼时,他们正走在前往书院马厩的路上。马文才也没想到,对骑马不感兴趣的邱玉婵,竟然一口答应了要来看看他从小养大的马的提议。

    既是如此,一路上的话题,自然也就围绕在这匹叫“惊风”的马的身上了。

    马文才简单地应了一声“嗯”,然后自然地在陡峭的路程中对邱玉婵伸出手。

    邱玉婵本应拒绝,然后当着他的面,展示一下自己矫健的身手,巩固一下自己“看似弱不禁风、实则男子气概满满”的人设。

    可她只是短暂窥见了他真诚的眼神,拒绝的动作就再也做不出来了。

    邱玉婵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握着他的手,轻松地踏上那片崎岖的路段。

    ——好小。

    这是马文才心下浮起的第一个念头。

    ——而且好软、好白。

    这是第二个。

    然后一切带有破绽的、可供他思考的线索,就如数断在了邱玉婵对他丝毫不加以掩饰的宠溺和偏爱上。

    如今的马文才哪里还有余力思考,邱玉婵究竟是男是女的问题?

    他只会想,这段路究竟有多长?自己还可以这样名正言顺地握着她的手有多久?

    什么时候,他们才可以不管路段是否崎岖,都可以这样正大光明地握着手呢?握法又能不能有所改变?十指相扣好像就不错?

    马文才其实是一个很在意世人眼光的人,他就想当所有人里面最好最强最出色的那一个。

    龙阳之好?这种不符合世人主流的感情,他不鄙夷,但是他绝不会有。

    他甚至怀疑,自己根本就不会有拥有这种感情。

    他自小生长的环境,就好像是一团泥沼,吞噬了所有正常人理应拥有的情感,只有足够强的人,才不会被淹没在其中。

    但这也就是最多了,他的根在那里,他只能不断地成长,确保自己不会被泥沼淹没。却永远也无法摆脱,脱离这种不正常的环境。

    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不觉得这种环境是不正常的。

    反而对那些拥有正常亲情的家庭,拥有美好爱情的爱侣、拥有赤忱友情的同伴感到排斥和疑惑。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纯粹的情感呢?

    亲情不就是攀比和暴力,爱情不就是色相和□□,友情不就是攀附和掠夺?

    只不过世人惯爱为自己的情感赋上一层美好的寓意,为自己的行动套上一张虚伪的人皮,借此掩盖皮下的尔虞我诈和感情中的背叛虚假!

    如果他真的完全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他可能会将这样的理念奉为圭皋也说不定。

    可惜,他的生命中有他娘的存在,有楚峰青和鱼知乐这对名为主仆、实为朋友的出现。

    然而前者过早地逝去,后者又是以他对头的身份出现。

    所以他痛苦而又清醒地发现,原来这世上并不是没有这样纯粹而又美好的感情存在的,只是这样的感情与他无关而已。

    他不配得到,所以得到了也会失去。

    那他就不要了。

    这样这个世上,就不存在着他得不到的东西了,就只会有他不想要的东西了。

    然后——他就遇到了邱玉婵。

    一个他很想要、很想要得到的人,一个他宁愿承认自己不配、也不想要主动放开手的人。

    因为她,所以不是最强也可以。

    因为她,所以他也可以拥有“与他无关”的纯粹的友情。

    可是人就是这样贪婪的生物,得到了一样,就会想要更多。

    有了友情,就还会想要亲情和爱情。

    马文才希望能够和她更加亲密,不想和她在以后的生活中分开。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他们可以成为彼此的家人。

    相比之下,世人的眼光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就是有龙阳之好,那又怎么样呢?

    他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邱玉婵对他并不抱有同样的感情。

    她会爱上别人,会成为别人的爱人,和别人组建一个全新的家庭,然后她们永不分离。

    真是……光是想想,就让人想要发疯。

    “到了,前面就是书院的马厩了。”马文才主动松开手。

    ——既然想要长长久久,那就不能急于这一时。

    猎物想要得到猎手,就不能让她感受到它的危险性。

    它只是一只傲娇的、被人一rua就会发出舒服的“呼噜呼噜”声的小猫咪而已。什么尖牙、什么利爪、什么额前凶猛而危险的“王”字?当然是通通都和它无关啦。

    邱玉婵果然面无异色,此刻她满心满眼的、都是文才兄养的那匹马。

    说来也神奇,他们都在一起相处了大半年了。从最开始的相互不了解,到现在成为彼此的知交好友。

    可是初见时,文才兄那桀骜不驯的样子,仿若就在她的眼前一般,让人分毫也不能忘却。

    怎么说呢?果然还是看脸吧?

    因为脸好看,所以不管是害羞的样子还是生气的样子,都各有各的风情和魅力,让人如何都不能忘怀。

    这也是刚开始相处的时候,邱玉婵格外喜欢逗弄马文才的原因之一——就是想看他的那张漂亮的面孔上,出现更多不一样的表情!

    本来现在他们的关系好了,邱玉婵也可以熟稔地用最简短的话语和最简单的动作来撩拨他的情绪。

    可谁让她前段时间喝醉了呢?

    而且一醉,就醉得没了理智。

    有些从来都只存在于脑海之中、或者就只是被美色迷惑的时候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她竟然都付诸于实践了!

    醉酒时候的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啊!能不能考虑一下,酒醒以后,她究竟要怎么面对现实啊!

    现在好了,好不容易修复好了关系,邱玉婵虽然不至于拘谨吧,但跟马文才相处起来,到底是多了几分顾忌。

    想要领略美人更多的风情?算了,她还是来拜访一下文才兄养大的马匹,怀念一下当初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吧。

    马厩里的很多杂役,对马公子的样子都挺熟悉的。

    没办法,书院的外来马少,拥有这样豪华的待遇的外来马更是不多见。

    万松书院虽然建有马厩,而且完全免去了学子们寄养马匹的人工费用。但是养马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马草、马具、马儿的清洁用品……哪一样不要另外花钱?

    这也是出门在外的学子不带马的原因之一,他们终日在山上学习,偶尔下山也可以租用书院的马匹,实在是不用花这笔冤枉钱。

    可就是马公子财大气粗,不仅把自家的马匹带来了,而且一应用品全都是用的最好的!

    如今的惊风,可不止是马厩里的马生赢家。

    甚至于一些照料马匹的杂役,偶尔都会生出一种“人不如马”的心酸和感叹。

    不过感叹归感叹,最好的马粮什么的,他们还是敬谢不敏。

    所以在对待马文才的态度上,大家还是好奇兼稀奇多过于巴结和讨好的。

    不得不说,万松书院的氛围,是真的很讨人喜欢。

    走进马厩以后,邱玉婵一眼就看到了惊风,倒不是她对它的印象有多深,实在是这小家伙真的是太特别了。

    一匹马拥有一间独立的小房间,此刻正昂首挺胸地在里面走着“马步”。

    马文才只在外边单手打了一声“呼哨”,它就一舍高冷的形象,乐颠颠地走到马厩的最外围来了。

    相较于面部显得短短小小的耳朵直挺挺地立着,深棕色的身体和黑色的尾毛和鬃毛,本应是十分高冷的形象,可是你端看它在自己的主人面前两眼放光、忍不住想要凑近的样子,就会觉得比起一匹高冷好用的马儿,它好像更像是一只爱粘人的修勾。

    邱玉婵对于别人家的马儿的观感,就好像是在看别人家的小朋友一样。

    不熟的时候,只要孩子不是特别熊,那就怎么看都是好的。熟了以后……咳咳,熟了以后再说吧,反正她现在还是挺喜欢惊风的。

    因为喜欢,她难得想要多了解一点这匹马,“‘惊风’的名字,是取自‘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中的惊风二字吗?”

    马文才盯着马厩里面站着的这匹傻马,难得真心地笑道,“这是在面对外人时的说法,给它取名为惊风,只是因为小时候它的胆子小,听到猎猎作响的风声都会害怕而已。”

    惊风好像不明白,主人这是在向他的主人透露它的黑历史,一匹马站在围栏的另一端,对着马文才发出亲近的“咴咴”声。

    马文才熟练地拿起一个胡萝卜,喂进惊风的嘴里。

    邱玉婵看得稀奇,她还以为,以文才兄的性格,就算是选取马匹,必然也是以最强最快最高大威猛为优先的。

    不料他从小照料到大的马儿竟然会是这样的性格。

    而且马大公子素日使唤曹率,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他是能不干就不干。也不是不会,就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些事情,不是自己应该做的。

    可是喂马的时候,邱玉婵能明显感觉到他的熟练。

    看来文才兄对这匹马的感情,是真的很深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马文才同邱玉婵分享了许多有关于惊风的成长事项。

    什么小时候的毛色还没有这么齐整,如果不是因为青松马场的人说它血统高贵、长成以后必能日行千里,马文才心里其实是有点嫌弃那个小家伙的。

    不过养了以后便不觉得了,惊风的胆子小,不仅体现在它对周围的环境的感知上,还体现在它对人类的态度上。

    刚刚入驻马家的时候,除了马文才,它对谁都不亲近。

    一有陌生人靠近,它就要对人撅蹄子。

    该说不说,这种程度的“偏爱”真的是狠狠地戳到了马文才的心上。

    惊风被送到马家的时候,马文才正好十岁,半大不大的小子,正好能干一些重活儿。

    惊风需要他,他也喜欢这小家伙。

    所以初时,惊风的生活起居加喂食,通通都是由他来料理的。

    只是马太守会允许儿子用一些手段,来征服血统高贵的马儿,却不会允许儿子一直待在马厩里当一个马夫。

    等马文才已经能够熟练地掌握各种照料惊风的技能了,马太守就直白地向他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当时的马文才的心里,还从未升起过忤逆自己父亲的心思。即使挨了打、受了训,也只会想要变得更强,争取有一天,自己能够变得让父亲感到满意。

    所以父亲发了话,即使心里再舍不得,马文才也做好了要将惊风交给别人照顾的准备。

    一开始自是千难万难,马文才派人从青松那场请来了惊风熟悉的马夫,将自己的贴身物品交给照顾惊风的人,让它有熟悉的东西可以陪伴在身边……

    惊风才勉强不用他再来亲自照料它的生活起居,但是他每每出现在它的身边的时候,不管它周围站着谁,它都会第一时间过来亲近他。

    偶尔马太守也会想要领略一下千里马的厉害之处,惊风倒是不会拒绝别人的骑乘。只是每每在马场跑过,它就会自觉地回到他的身边。

    这份从来都没有变过的“偏爱”,再加上它越长大就越发显露出的能力,惊风“忠心”又“好用”的品格和本事,让它一跃成为马文才心中最疼爱的爱宠。

    马文才跟邱玉婵分享了不少有关于惊风的趣事,邱玉婵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其实并不常提到彼此的过往。

    马文才过往的伤痛远比幸福要多,他又不是一个喜欢向别人示弱的人;邱玉婵就更不用说了,现在她用的这个身份,都是她跟她爹联合起来杜撰的。说得多了,破绽也就多了。

    于是两个人就默契的、几乎是从来都不会去主动碰触对方的过往。

    于是这少见的分享,也就显得愈发珍贵了起来。

    可是马文才说着说着,却突然有些忐忑,“我一直在跟你说这些,你会不会觉得无聊?”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好像就是会变得患得患失。既想同她分享自己的心情、自己的曾经,又担心她会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感到厌烦。

    邱玉婵一如既往地、好像是踩在马文才心坎上发得言一般,“不会啊,其实有关于你的事情,我都挺感兴趣的。”

    只是一句完全可以说是客气的回答,马文才就觉得自己的心情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感到雀跃了起来。

    他一边开心,一边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

    不是早就决定好了吗?不管邱玉婵自己是怎么想的,接下来他一定要不择手段地得到她。

    可是现在,人家只是随口的一句话,就将他撩拨得不浅。

    反观他呢?却总是束手束脚,分享一下过去,还要担心人家不感兴趣。

    ——没出息!

    说是这样说,可是快乐的心情就像是刚刚破壳的小鸟儿,欢喜又雀跃,想收都收不回去。

    “你想要喂喂它吗?”马文才早就看出了邱玉婵的跃跃欲试。

    “好啊。”邱玉婵也不推诿。

    在现代的时候,她是没什么机会骑马。可是来到了这里以后,她几乎把自己在现代的时候就想要尝试却很少有机会能够尝试的事情,通通都尝试了个遍,其中自然包括了给马儿喂胡萝卜。

    只是她对这项活动并没有什么长久的热情,所以算一算时间,她真的很久没干这种事情了。所以刚刚看马文才给惊风喂胡萝卜的时候,她难免就有一些手痒。

    现在惊风的主人都发话了,她自然不会客气。

    惊风的胆子是小,可是她是它主人带来的人,小家伙、不对,现在应该是大家伙了,大家伙乖乖地吃完了邱玉婵给它递来的胡萝卜。

    说来也奇怪,邱玉婵第一次喂马吃胡萝卜的时候,心中是有几分新奇的感觉在的。

    不过这几分新奇,更多的还是对于她从来都没有做过的事情。

    现在她给惊风喂胡萝卜的时候,竟然久违地觉得这马儿有些可爱——甚至还想要给它再喂一根!

    为什么呢?

    邱玉婵扭头觑了一眼她要喂惊风吃胡萝卜、就一直站在她身边、乖乖给她递胡萝卜的惊风它主人,心中好像瞬间就有了答案——这个是不是就叫□□屋及乌?

    他们在马厩待了近乎一个下午的时间——今天下午本来应该是武夫子的武学课程,可是他今日下山、据说是“探查敌方军情”去了。

    陈夫子在牺牲自己的一把老骨头给曾经的学子、现在的同僚代课和给学生们放半天假之间,选择了后者。

    今天宣布了一件这么大的事情,接下来的时间就留给他们好好消化消化吧。陈夫子偷懒(划掉)贴心地为学子们考虑着。

    邱玉婵和马文才就借此机会,和惊风好好地玩了半天。

    临走的时候,惊风还黏人地咬着马文才的衣角不放。

    马文才哄了它小半天,直到他承诺了以后有时间,就还会带着邱玉婵来陪它一起玩,惊风才好像听懂了似的把人放开。

    这要不是同窗的身份迷惑了她,以前的矛盾又阻碍着她多想,邱玉婵必能一眼看出,此类类似于她的追求者想要跟她拉近关系的时候的小心机。

    不过既然对象是马文才,她可能看出了也不会多说什么,反而会纵容地配合他一起就是了。

    从后山马厩回到书院的路上,他们骤然听到几声由远而近的接连的惊呼,“救命!救命啊!救——命——啊——”

    然后是微弱的女声,“卢公子,你撑住!你别跑远!我马上回书院找人来救你!”

    邱玉婵和马文才面面相觑,好像是卢鸿远和梅姑娘的声音?

    他们只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就马不停蹄地往声源处赶去。

    好巧不巧,卢鸿远惊慌失措地乱跑而来的方向,竟然正好就是他们所在的方位。

    邱玉婵和马文才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只见卢鸿远正踉踉跄跄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跑来,可是他的身后,竟然追着两大只山鸡!

    它们毛色艳丽、鸡冠竖起,正不管不顾地、愤怒地追着他啄!

    怎么回事?卢鸿远这是捅了人家的鸡窝了吗?

    介于他们刚刚好像也听到了梅姑娘的求救声,邱玉婵和马文才不再细想,一个人抄起一块儿小石子,就打落了追着卢鸿远跑的、靠后一点的那只山鸡。

    眼看近一些的那只野鸡就要啄到卢鸿远的脖子了,马文才轻轻一个起跳,就兔起鹘落地跃过了山间的那些障碍物,轻巧地落到了卢鸿远的身边。

    凶猛得接近狂暴的野鸡一扑过来,就被马文才轻巧地拧着鸡脖子,然后“咔啦”一声,拯救卢鸿远于危难之间。

    卢鸿远疯了半天,也没等到身上有痛感传来。

    他稍稍抬起手臂,只敢露出一小条往外看的缝隙。然后他就看到了天神一样高大的——他老大——还有他的“花魁小娘子”。

    卢鸿远那叫一个感动啊!下意识地就要扑过去,抱住邱玉婵的大腿狠狠地哭上一顿!

    孰料刚刚还拯救他于危难之间的“花魁小娘子”,不对,是老大的新欢文才兄,好像也不对,可是卢鸿远已经没有办法思考更多了,因为他正被人狠狠地绊了一跤!

    偏偏绊倒他的罪魁祸首还要一脸无辜地、装模作样地想要把他扶起来,“鸿远兄,山路难行,你还是小心为上。”

    卢鸿远:“……”要不是这一跤摔得太狠,我都要怀疑这是不是我自己一不小心跌倒的了。

    偏偏他们英明神武的老大,每每都会被小妖精的花招惑去心神,只见邱玉婵分毫没有怀疑这是她的文才兄在使坏——这还用怀疑吗?妥妥就是这个坏心眼的家伙干的。

    她不是看不出来,只是光明正大地偏心而已。

    要是放在从前,卢鸿远可能还会悲愤一二,然后化悲愤为动力,争当老大身边的第一小弟。

    可是现在,唉,机智的他已经看穿了真相。

    他根本就不需要跟马文才争啊!他俩的定位根本就不一样!

    不过他刚刚的举动倒是提醒他了,老大现在已经是有夫之夫了,而且他的“大嫂”和“二嫂”一个比一个危险!

    为了他的屁股——这个危机好像不太大,那就为了他的小命着想,他也是时候该跟老大保持一些距离了!

    想通了的卢鸿远恶狠狠地抱住了——地上的野鸡!

    让你们追我!让你们啄我!我抱!我抱!我抱抱抱!

    邱玉婵抽了抽嘴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会被两只山鸡追着跑?刚刚我好像还听到了梅姑娘的声音,她没事儿吧?”

    卢鸿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马文才——老大在你面前提起旁的女人,你不吃味儿?

    马文才没想到卢鸿远这个傻子竟然都能看出他的心思,他日常表现得竟然有这么明显吗?

    可不能让他坏了他的事,于是马文才凶道,“你们家老大问你问题没听见?看我做什么?”

    马文才平日里从来都不会附和他们的说法,承认邱玉婵是他们的老大,是以卢鸿远一听就悟了——他在意着梅家的那兄妹俩呢!但是在老大面前,他又不敢表现出来!

    啧啧啧,不愧是他们家老大,果然是男女通吃、魅力无边啊!

    卢鸿远心下感叹,嘴上却不敢再耽误,“没事儿,没事儿,梅姑娘她好着呢!我们这是出来找小红来了。就是这些野鸡,也不知是怎么了,发了疯似的撵着我跑!一会儿我就把它们带到厨房,让大厨给书院的学子们加餐!”

    “小红跑了?”邱玉婵又问。

    这红腹锦鸡刚刚进了书院,就夺得了梅姑娘的欢心。

    只它跟旁的家养的鸡不一样,它可是会飞的!

    初时,梅姑娘惦记着这是山下的镇民给她爹送来的一番心意,虽然心下不忍,但还是拿红绳捆着小红,没让它当场飞走了。

    这小家伙也不知道是机灵还是懒,被红绳绑着它还怪享受的,日日接受两脚没翅膀兽的供奉。

    这养的时间长了,梅姑娘就对它有了感情,见它偶尔飞起,却被脚下的红绳束缚住距离的样子就觉得难受。

    今天她特意跟小红的另一个饲养员——卢鸿远商量了一下,想要解下小红脚上的红绳。

    卢鸿远二话不说就应了!

    只是梅仪婷解下红绳前,是做好了小红可能会受不了被人圈养的生活而飞走的心理准备的,卢鸿远却没做好,他对他们的感情自信着呢。

    所以小红一飞走,他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追了出来。

    梅仪婷本来都想好既是如此,便放鸡自由了,可是卢鸿远慌张莽撞地跟着进了山,她怎么敢放他一个人胡来?

    起码她还有几年跟着她哥一起上山采药的经验呢,就硬着头皮追了出来。

    只是来虽来了,他们对怎么找到小红,却是全无头绪。

    卢鸿远不甘心地追着一个方向跑,一边跑还一边模仿小红平日里的叫声。

    他才叫了没两声,山中就传来了山鸡的叫喊声,像是对他的回应。

    卢鸿远心下一喜——这是他的小红啊!

    当下就叫得更大声了!一边叫,他还一边往传来山鸡叫声的地方跑。

    结果小红没找到,倒是找到了两只狂暴的野鸡!

    两只鸡从小就在山里生活,从这座山活跃到那座山,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难听的叫声!

    它们发出警告的声音,结果那只“鸡”还越叫越来劲儿了?

    不止来劲儿!他竟然还敢挑衅到它们的眼前来!

    那两只野鸡在此之前素不相识,但是它们偶然一起听到这么难听的叫声以后,瞬间达成了一个共识——他们一定要啄死这个崽种!

    可惜鸡声与人音并不共通,这些人类是注定明白不了这个真相了。

    卢鸿远被山鸡追得满山跑,他就是再废,也不是梅仪婷这个穿着绣裙的小姑娘能追上的,更别说他身后还追着两只这么凶猛的野鸡。

    梅仪婷只好当机立断,一边喊卢鸿远往来时的方向避退,一边回书院搬救兵去了。

    可惜两只山鸡追着他跑,逃跑的方向根本就不是卢鸿远可以控制的啊!

    这不就追到邱玉婵和马文才的面前来了吗?

    邱玉婵大概弄懂了前因后果,只是她也没有和山鸡打交道的经验,既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小红,也不知道那两只山鸡为什么追着卢鸿远跑。

    只好给他意见道,“我们还是先回去,给梅姑娘报个平安吧。”

    “嗯。”卢鸿远闷闷不乐地应了,显然也是从难过的情绪中抽身出来,只是少见的有点迷茫。

    难道小红,就真的再也找不见了吗?

    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离他们最近的那棵大树的树梢上,突然传来了“咴——咴——”两声响。

    虽然用的是跟惊风一样的拟声词,但是一个更清脆、像口哨,一个就像是寻常的马儿的嘶鸣声。

    邱玉婵一听这声音,就立即想起了当初被她用红绳牵来书院的那个小家伙。

    她倏地抬起头来,动人的桃花眼褶出非常漂亮的轮廓。

    恰逢此时,那只别人怎么找也找不见的凤凰一样漂亮的小东西,就优雅地从树上飞了下来。

    邱玉婵下意识伸出手来,那小家伙满意极了,只待身姿优雅地落下。偏偏这个时候,邱玉婵的身旁突然传来一道非常煞风景的喊声,“小——红——”

    卢鸿远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啊!他的小红!终于又回来了!

    可是小红怎么一来就奔着他老大的方向去了呢?难道它是一个斜视?或者是太久没飞过了,所以从树上下来的时候,就飞错了方向?

    没关系,他是一个好主人,他不嫌弃它!

    卢鸿远口中发出“咴咴——”“咴咴——”的叫声,想要指引小红认清方向。

    他刚开始用这个方法找鸡的时候,邱玉婵和马文才离得太远,也听不着。这会儿他近距离地对着小红吹了,二人只觉得他学习的小红的叫声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可能是小红刚刚才叫过,所以显得他的声音东施效颦了?

    或许他们只觉着这声音听着古怪,可是半空中的红腹锦鸡,只觉得自己整只鸡都要不好了!

    两脚没翅膀兽喊“小红”的时候,为了氛围和美感,它可以假装听不见。

    但是!他竟然敢学习它的叫声!还学得这么难听!真是人可忍鸡不可忍!

    于是情景唯美的人与自然,转眼间就变成了斗鸡大会。红腹锦鸡在半空中灵活地扭转方向,冲着卢鸿远的方位就去了,“咴咴——”“咴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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