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老深居简出,奉行的便是放养二字,其门下弟子一连几月都甭想见着自家长老一面。

    知蘅与虞钦前去拜会这位杜长老的时候,正巧赶上荆云门大师兄拎着茶壶自长老的居所里出来,遇见二人时不由得愣了一愣。

    “二位……是来见老师的?”郑辰疑惑道。

    知蘅稍一点头,而虞钦则上下打量着郑辰,道:“郑师兄今日不忙了?”

    他称呼杜长老为“老师”,可见这二人关系应当是非同一般的。

    “哦,我是杜长老门下的直系弟子,无事时便时时来拜访。”郑辰解释道,随即扬起一个大大咧咧的笑来,侧过身子让开了道:“二位先请吧,我去沏一壶新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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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长老住处亦是清幽,活像个隐世不出的苦行僧,日日餐风饮露,说不清是修行还是遭罪。

    好在老人家精气神不错,白发苍髯面色红润,似个画中的老寿星——不过这位老寿星可不敢怠慢了知蘅,毕竟真论起年纪来,他估计还要叫眼前这个小姑娘一声前辈。

    “两位贵客光临寒舍,可是有何要事?”杜长老笑眼弯弯地捋着胡子,招呼郑辰快些沏好茶,而后接着道:“老头子我不爱凑那些个热闹,平日里就爱摆弄些花花草草的,如若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尽管开口便是。”

    知蘅于是开门见山道:“想问问杜长老,关于杨昇此人知晓多少?”

    杜长老便是一愣,就连倒茶的郑辰亦是走了片刻神,险些叫一杯好茶没了顶。

    “……麓瑕真君为何突然想起问他了?”杜长老长叹一声,“杨昇确实是我门下弟子不假,只是出了那档子事,现如今也不归我管了。”

    “长老知道我们想问什么。”虞钦却忽然道,众人将视线聚集到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茶,似乎是嫌它烫一般又放下了,人畜无害地冲着杜长老道:

    “关于他入魔一事,长老可千万别说一概不知。”他眨了两下眼,哼笑道:“我不信。”

    杜长老沉默了片刻,随即摆摆手叫郑辰下去了,只留三人在屋中对峙。

    只见杜长老手指在杯壁上摩挲着,缓缓道:“杨昇能飞升成仙,这件事也是老头子我没想到的。”

    “他……功利心极重,又莽撞自负,怎么瞧都不像是个能得道成仙的。”

    “只是这孩子虽是我行我素了些,却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所以……”

    “所以杜长老宁愿相信是有人在背后使舵?”知蘅接上了话,又接着抛出一个问题道:“那关于几年前的那场瘟疫,杜长老又知道多少?”

    “瘟疫?”杜长老皱皱眉,似乎是不理解为何知蘅忽然将话题转到了这上面。“那年瘟疫的确是我门下的弟子前去处理不假,可当年杨昇还只是个小小的初阶弟子,此事他并未参与。”

    杨昇并未参与瘟疫之事……

    虞钦与知蘅双双陷入了沉默,见他二人如此,杜长老便接着道:“这件事你们可以去问问郑辰,当年是他来负责调度的。”

    “老头子我清修惯了,什么事情都是交给郑辰去做的,那孩子办事利落,我也放心。”

    “他与杨昇算是直系师兄弟,知道的当是比我要多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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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从杜长老住处离开后,虞钦便冷冰冰地哼笑了一声。

    “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什么都推到郑辰头上,真是好一派名门正派的作风。”

    知蘅不置可否,只是遥遥看向不远处,道:“他就在前面。”

    两人于是又往前走了两步,便看到了被一众年轻弟子包围起来的郑辰,看他的模样是正被后辈们缠着讨学剑术。

    还挺有人气的。虞钦腹诽一句,而郑辰明显也是注意到了他们,略带歉意地笑笑后垂首同那些叽叽喳喳起哄的弟子们说了些什么,随后便在一阵不满的抱怨声中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小娃娃忒缠人。”他长出了一口气,活动了下肩膀后笑着问道:“两位办完事了?接下来准备做什么?要不我叫余襄带你们逛逛?”

    知蘅缓声回道:“不必,我们有些事情也想问你。”

    郑辰脸上的笑微微一僵,而后若无其事地道:“行,那我领着两位边走边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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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青山上载着一片桃树,约么是受了这修仙世家灵法仙气的影响,无论几时都是姹紫嫣红一片盎然之色。郑辰便领着知蘅与虞钦走在这落了花瓣的石路之上,听闻他们说起瘟疫之事后,便瞧着满开的桃花叹了口气。

    “当时那场瘟疫来的奇怪,多厉害的医者也查不出个源头来,到最后也只得听天由命了。”

    “好在之后那瘟疫便逐渐自己退去,现如今已是平安无事了。”

    “嗯?杨昇?他确实没有参与那次行动,当时他的等级还不足以下山去,这事你们可以放心。”

    知蘅稍一点头,便接着问道:“那当年瘟疫之前的比武论道,可还有相关资料?”

    郑辰思索了片刻,反问道:“麓瑕真君指什么?”

    知蘅一眼看向了他的眼睛,缓缓道:“摘星门。”

    郑辰:“……”

    他颇为疑惑地眨眨眼,不明就里道:“摘星门素来与荆云门相安无事,真君为何突然问起他们?”

    “你说便是了。”虞钦打断他,脚底下碾着一朵活遭了罪的桃花瓣,“当年摘星门带队的人是谁,什么灵根,又和你们有什么往来,一一说出来便是。”

    郑辰“诶哟”了一声,哭笑不得道:“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哪里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知蘅停下了脚步,不发一言地盯着一直同他们打太极的郑辰——对方也无奈地站定了,两厢静默地对视了一阵后他才认命一般地摇摇头,道:

    “好吧,让我猜猜,你们觉得当年那场瘟疫与摘星门有关?”

    “或者说……是魔气?”

    虞钦挑起一边眉毛,笑道:“挺聪明的嘛。”

    郑辰耸耸肩道:“不难猜,这些天怪事频发,而且杨昇的事情我也听闻了一些……你们有这种猜想也是合情合理。”

    “不过这些事情不好拿在明面上说,毕竟涉及到两大家的声誉……二位随我去一趟书阁如何?那里有详细的资料。”

    闻言虞钦却轻轻蹙起了眉,刚想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忽然自天边传来一声鸟鸣,定睛看去,竟然是一只传讯鸟自天边遥遥飞来。

    与此同时,知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微微睁大了眼,喃喃一句:

    “这么快……便决定了吗。”

    那传讯鸟被郑辰伸手接了,他满腹狐疑地拆出信件来看,不由得面上一惊,再看向知蘅时连话都有些说不顺溜了:

    “处、处刑?今天?”

    虞钦乍一听处刑二字时亦是有些意外,忙看向知蘅——向来平淡无波的仙人此时流露出了一些微妙的情绪,她垂下眼帘,将口中的话语收整一番后开口道:

    “许荷已然承认自己魔物的身份,按照蓬莱的规矩,魔物见之必除。”

    “昨日我与她会面之时,她便请求了我一件事。”

    “她希望处决的时候……可以由厉睛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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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老实话,知蘅并不明白许荷为什么这么做。

    她自言道爱厉睛,可是到最后居然要让心爱之人自己动手,按常人伦理来讲——此番怕不是过于残忍。

    直到三人到达处刑地时,她似乎才稍稍明白了一些许荷的用意。

    处刑地是一片圆形的广场,四周竖起了几根石雕高柱,乍一看颇有留月台的意思。霓霜与余襄几人站在另一头遥遥注视着场中,周遭并没有什么人在,唯有三三两两的守卫护在边上,视线牢牢盯着其间的许荷。

    她被五花大绑地跪在地上,周身开始浮现出明显的魔气来,受仙家灵气侵蚀之下的皮肤煞白,便连一双平日里柔和的眼都化作了一片猩红。

    这种模样,实在是不堪入目。

    或许厉睛看到了,便能彻底将她从人族之中划去吧。

    虞钦忽然拉了拉知蘅的衣袖,目不转睛地盯着许荷单薄的身躯,低声问道:

    “仙君……这便是魔吗?”

    知蘅点点头,随即她便看见少年人自眼底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来,似是愤怒,似是嘲讽,杂揉了数余种情感,总之绝不是什么叫人舒坦的感觉。

    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

    “真是……难看至极。”

    知蘅瞧了他一眼。

    少年人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于是极其巧妙地将表情隐藏了起来,仰起脸来冲着知蘅勾勾唇角,一切权当无事发生。

    而就在此时,场中的许荷却微微颤抖了一下,抬起脸来看向某处,眸光微动。

    厉睛自不远处踏步而来,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丝毫不见几日前的颓丧。而他的面上依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冰冷模样,甚至连嘴角都未浮动一下,如同是在执行一个日常的任务一般。

    他先是看了眼知蘅,颔首稍加一礼,随即又望向霓霜,朗声道:

    “劳烦蓬莱仙家,劳烦御溟元君亲自派人前来云青山,此番魔物作祟是我等疏忽所致,此后定会自省自查,绝不会让这种事再次发生。”

    虞钦看着厉睛,心底算是明了了几分。

    亲自处刑……他这是冲着蓬莱那边喊话宣誓忠心呢。

    御溟元君默许知蘅前来探查的这一行为,看样子是真的吓到荆云门这些人了,现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倒是个好机会叫他们来个“大义灭亲”聊表忠心。

    如此看来,这刽子手还必须是与许荷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厉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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