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嬷嬷一大早就侯在门口。
瞅着天边日头越升越高,请安的时辰眼看就要过了,孙嬷嬷忍不住在心里念叨了几句新夫人不懂礼数。
她刚念叨完,正打算进屋帮吴氏准备待会要诵读的经书,一抬头便瞧见往这边来的萧随和容华,霎时怔住了。
不远处,细碎的阳光下,两人一前一后朝佛堂走来。
萧随步子大、走得快,为了跟上他,容华几乎是一路小跑。
亏得她之前跟着罗素素练过一段时间跑步,一通小跑下来,也只是乱了些气息,不至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嬷嬷,天气渐冷,以后别再外面等了。”
前面的萧随正和孙嬷嬷打招呼,容华很快判断出,孙嬷嬷便是祖母口中陪伴吴氏多年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孙嬷嬷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她看。
在容府时,容华和老夫人身边的安嬷嬷不仅亲昵,更是一向以礼相待。
到了这里,遇上孙嬷嬷,容华也没多想,平稳了下呼吸,便笑着向孙嬷嬷行了个晚辈礼。
孙嬷嬷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奴婢,自是懂得尊卑有序,回过神后忙侧身避开,“夫人这可使不得,老奴受不起啊。”
说话的功夫,孙嬷嬷屈膝行礼,忍不住又瞧了眼容华,待看清容华眉眼时,那股子熟悉感又涌了出来。
容华笑着扶起孙嬷嬷,并未再多说客气的话。
萧随前脚已跨过门槛,听到动静,朝后看了。
感应到前方投来的视线,容华抬眼,恰好对上萧随略带嘲讽的目光。
容华先是一愣,很快她便明白,萧随怕是以为她刚才对孙嬷嬷行晚辈礼是在献殷勤。
这人,,她可没想过要讨好谁!
在心里暗骂了句萧随后,容华将目光瞥向一旁,不再看他,反倒饶有兴致地赏起了院子里的菩提树。
萧随:“……”
脸皮够厚,还知道欲擒故纵,看来皇后那边没少在她身上下功夫。
萧随懒得再耽搁时间,提起衣袍,另一只脚跟着跨过门槛。
前方的人一走,容华自然不用再“赏树”,理了理衣襟,抬步向前走。
孙嬷嬷走在后面,将前面两人的暗潮汹涌尽收眼底。
她按下纷繁的心思,敛眉跟着进去了。
佛堂外间。
吴氏身穿素净衣袍,手上挂着串紫檀木佛珠,坐在太师椅上,正闭着眼睛默念经文。
听到动静后,吴氏缓缓掀开眼皮。
“儿子携新妇,拜见母亲!”说话的功夫,萧随便要向吴氏行跪拜大礼。
身旁的人一点动静也无,萧随余光瞟过去,看到的竟是一张含羞带娇的脸。
???
萧随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出嫁前,容老夫人曾给容华细细讲述过萧家族史,以及历任永定侯夫人的事迹。
吴氏出身世家大族,年轻时美名远播,与老侯爷更是恩爱异常。
容华一度以为,这样的人当是风华绝代。是以见到太师椅上满头银发,目如枯井的吴氏,容华颇为震惊。
要知道,吴氏今年还不到四十!
为了掩饰住自己的失态,匆匆瞥了一眼后,容华状若娇羞地低下头。
听到萧随出声,容华顶着一脸的娇羞,与他一道行跪拜大礼。
“儿媳容华,拜见母亲!”
伴随容华磕头的,是佛珠掉落在地上的“吧嗒”声。
吴氏直起身子,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难得带了些波动,此刻正一瞬不错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容华。
视线在容华和吴氏之间转了几圈后,孙嬷嬷眼里的犹疑渐渐散去。
檀香时不时飘散过来,室内静的仿佛能听见银针落地的声音。
萧随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容华。
容华跪着,看不见吴氏的表情,但看到掉落在地的佛珠手串,也知道吴氏反应不太正常。
许是鼻尖萦绕的檀香让她想起吴氏是礼佛之人,又或者是知道自己的行为举止挑不出错。等了许久未听到吴氏喊她起来,容华挂上得体的笑,抬起头。
一抬头,看到吴氏脸上来不及收起的表情时,容华明显一愣。
那是一种很矛盾的表情。
像是遇上久别重逢的故人,激动里面带着克制,带着难以置信……似乎,故人很久以前就从世上消失了般。
在容华抬头后,吴氏彻底看清她的脸,搭在扶手上的手一用力,整个人腾的一下站起来了。
“老夫人!”
孙嬷嬷眼疾手快,捡起地上的佛珠,走到吴氏面前,挡住了后面容华和萧随探寻的目光。
“您的佛珠。”
孙嬷嬷细心地将紫檀木佛珠挂在吴氏手上,吴氏回过神来,重新坐下,搭在扶手上的手却在轻颤着。
她清了清嗓子,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道:“起来吧!”
吴氏态度转变之快,着实令人惊愕。莫说容华,便是萧随也是一愣。
容华一边起身,一边下意识地用眼神询问旁边站着的萧随。
别人不了解吴氏,作为儿子的萧随不可能不了解。
这一切,与眼前的女子有关。容家一直植根京都,家底早就被他查的一清二楚,母亲的反常与容家绝没有关系。
只能是……
萧随再次看向容华,两人视线在空中相遇。
四目相对,猝不及防。
一个带着审视,一个带着询问。
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后,容华不动神色将目光移开,暗怪自己糊涂,居然觉得萧随会给她答疑解惑。
原本容华还想知道吴氏为什么会这样,现在……
罢了,她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即可。至于其他的,她懒得费心思去想。
想通后,容华一派轻松地从丫鬟手中接过茶,双手端着,恭恭敬敬地请吴氏喝茶。
萧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甚至没有漏掉容华脸上细微的变化。
皇后她们倒是挺会挑人。
前一刻还满腹疑问亟待解答的样子,被他盯着看后,转瞬就能装作若无其事……这让他想起了凌烟阁王政通那次。
这女子惯会骗人。
喝完茶后,孙嬷嬷将原先准备好给新妇的礼物呈上。
吴氏开口道:“这是给你的。望你们二人日后能同心同德,相互扶持。”
等了会儿,见吴氏没再开口的意思,容华应了声是。
不知是因为到了诵经时辰,还是别的原因,吴氏下了逐客令。
“你们回去吧。”说完这话,吴氏转身时又看了眼容华。
容华不懂吴氏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以不变应万变,一切按照礼数来。
她恭敬道:“那儿媳明日再来拜见母亲!”
吴氏脚步一顿,片刻后道:“不用了。晨昏定省反倒误了我吃斋念佛,你们忙自己的,不用整日来我这里浪费时间。”
容华倒是没想过吴氏会这么开明,居然连晨昏定省都给省了。
一想到日后能像在漪澜院一样,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容华高兴地想原地蹦跶两下。
这可比她预想中的好太多!
“谢谢母亲!”容华唇角弯起,露出浅浅的梨涡,真情实感地向吴氏道谢。
看着容华的笑,吴氏有瞬间的恍惚。
孙嬷嬷捧着经书立在一旁,这个看看、那个瞅瞅,最后提醒道:“老夫人,时间到了。”
吴氏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里间佛堂。
隔间的门一开一合,没一会儿,容华便听见了“笃、笃”的木鱼声。
萧随一动不动地盯着里间看,直到里面响起吴氏诵读经文的声音,方带着络腮胡离开。
回到书房,萧随便命络腮胡去传哨一。
五年前,萧随刚展露头角,便被朝中官员下黑手,差点丢了永定侯府世袭的爵位。自那以后,他便专门训练了一批用来收集各方信息的暗哨。
这些暗哨都是萧随亲自挑选,经过严格训练的。便是皇宫里的密探也不曾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训练好后,萧随将人分布在京都各个阶层,甚至连皇宫都有。
从那以后,他总能快速得到京都各方信息,甚至掌握了不少官员的罪证,再未被人暗算过。
暗哨在考核时,萧随会按能力强弱给他们编号。哨一便是这批人里最厉害的那个。
“侯爷,哨一来了。”
络腮胡知道萧随要分派任务,将人带进书房便自觉退出去了。
“你把手上的事分布给底下的人,去趟凤鸣山,尽快查清容英养父母来历……顺便查查他们与老夫人的关系。”
“是,侯爷!”哨一领了命令便起身要离开。
“等等。”
萧随绕到哨一面前,想了想,问:“那边安排了谁过去?”
哨一显然没反应过来萧随指的是哪边,直到瞥见远处无所事事正踢着石子的络腮胡,才恍然明白。
“回侯爷,因着是去夫人身边,男子不方便,小人便派了十三过去。昨晚刑大哥已经将人带去无尘院了。”
哨一口中的刑大哥便是络腮胡。此刻,络腮胡并不知道,自己昨天送去的婢女中藏了一个暗哨。
听闻一切都安排妥当,萧随对哨一说了句抓紧时间,便让人走了。
回到院子里,容华很快将佛堂里的事抛之脑后,兴致勃勃地带领银珠和几个小丫鬟收拾起嫁妆。
银珠全程将吴氏的反应看在眼里,左右瞧瞧没有外人,她一边搬着东西,一边对容华嘀嘀咕咕。
“姑娘,明日您真不去请安?奴婢总觉得这老夫人怪怪的,她该不会是在试探您吧?”
这寝屋大是大,但家具摆式太过硬邦邦,全不像个女儿家住的地方。
从佛堂回来,容华便开了库房,巡视了一遍嫁妆后,挑了好些东西出来,准备把屋内好好布置一番。
容华手里拿着容老夫人送的前朝大师的画,正想着挂哪儿合适,听到银珠的话,想也不想便道:“不会。”
吴氏对她没有恶意,她能感受的到。至于其他的……
想起佛堂里萧随眼底一闪而过的疑惑,容华暗道“自有人会急着去查清楚。”
她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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