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婵初入公主府秋云就被带走了, 那时候她身边虽有众多侍女,没有一个敢信任,住得十分不自在。那时恰逢毒发, 整日昏沉, 不然怕是晚上都不敢闭眼睡觉。
后来慢慢放下防备,时至今日,身边已鲜少有离了人的时候。
这会儿钟慕期忽然离开,只在外面留了两个侍卫,李轻婵根本不认识侍卫, 连名字也不知晓,难免有几分惶然。
在心里无声安慰了会儿自己, 李轻婵深吸口气,捏起方才吃了一半的糕点继续。
吃完一块觉得有点腻, 端着茶盏去喝姜茶,瓷杯递近, 碰到双唇时传来微凉触感,让李轻婵想起马车上被喂进口中的那盏茶。
她举着茶盏的手微微退开, 长睫微垂,看向白底瓷杯中的红褐色姜茶, 上面倒映着她的面容。
默默看了会儿, 绯红缓缓爬上她耳后, 李轻婵小声嘀咕道:“什么啊……”
然后吹皱了水面,捧着茶盏将姜茶一口饮尽。
她不想一个人用膳,就吩咐侍卫等钟慕期回来了再让小二上菜, 勉强填了下肚子,依着窗口看起了风景。
京城繁华,长街一眼望不到头, 街道两旁有卖包子的、卖菜的和糖人,有挑着担子卖杂货的,离得不远处还有表演杂耍的。
李轻婵看了会儿,被街边玩闹的小孩吸引了视线。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年纪都不大,看着相差两三岁的样子,小姑娘似乎被什么迷了眼,正被搂着脖子吹眼睛,两人离得可近了。
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李轻婵又想起钟慕期来,他可比自己大五六岁呢,难怪小时候的事记得那么清楚。
怎么自己就不记得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胡说来骗自己的。
李轻婵漫无边际地想了会儿,双手撑着下巴,又去看那俩小孩,见小姑娘揉了揉眼露出个笑来,然后两人手拉着手跑开了,没一会儿就隐进了人群中。
“说不准人家是兄妹呢。”李轻婵又想。
她虽然没有兄长,但是有个弟弟,弟弟名叫李少临,快七岁了,长得很结实,活蹦乱跳的,跟李轻婵完全相反。
李轻婵不喜欢荀氏,也不喜欢这个弟弟,但做人姐姐的,即便不喜欢也从未表现出来过,还时常关怀、送些小玩意给他。
当然人家并不领情,或扔掉或踩扁,一点儿也不留面子,只想要被李轻婵锁着的冯娴遗物。
这时候荀氏就说他年纪小不懂事,让李轻婵多包涵。
想到荀氏李轻婵就有些泄气,她已认定身上的毒是荀氏下的,可她想不明白荀氏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以前暗中的苛待还可以解释为单纯的不喜爱,可下毒是为什么啊?她一个姑娘家,到了年纪就要嫁出去了,又不会对李少临造成什么影响。
李轻婵想着想着下腹中又是一阵绞痛,她脸色微白,撑起身子挪回桌边给自己倒姜茶。
这一次姜茶尚未送进口中,外面响起敲门声,侍卫在外面道:“小姐,有人求见。”
李轻婵入京这段时间也确实认识了不少人,但关系好的,除了公主府里和钟慕期身边的,就没有别人了,谁会来求见她?
是韩絮薇?
李轻婵放下姜茶,小步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问:“谁呀?”
门外立着一个长衫男子,长得还算秀气,文文弱弱看着像是个书生,一手提着只花灯,另一只手臂是用夹板固定吊在脖子上的。
李轻婵并不认识这人,也没见过,雅间内就她一个人,当然不会请人进去。
她手指抓紧了两扇门,不着痕迹地往一侧的侍卫身后移动,见那书生躬身行礼道:“小生见过李小姐。”
李轻婵眉头微皱,明明是她先问的对方是谁,对方不仅不说,还直接道明了她的身份,这让李轻婵隐隐有一种被压制窥探的感觉。
这书生便是方延了,他好不容易见了李轻婵,想上前来搭话,又碍于誉恩侯世子在没敢上来。终于在楼下看见钟慕期离开了,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没等一会儿就找了上来。
他自认庄重有礼,说话动作也特意拿捏着腔调,将花灯递过来道:“方才见小姐盯着外面看,想来是看上了这摊子上的花灯,小生便自作主张为小姐挑了一盏,望小姐欢心。”
花灯是圆形的,外面绘着墨枝红梅,下方垂着红色灯穗,被悬在空中打着转儿送至李轻婵跟前。
李轻婵眉头愈深,她想起来了,方才盯着外面小孩看的时候,那小孩旁边就是花灯摊子,这人是误以为她在看花灯了。
她不喜欢这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并且觉得这人十分无礼,谁会无缘无故收陌生人的东西啊。
被人撞到了还以为是私相授受呢。
李轻婵看向守在门口的侍卫,侍卫像石头人一样动也不动。
无奈之下,她看向那书生,尽可能地用冷淡的语气道:“我不认识你。”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就要关门,可方延好不容易见她一面,哪能这么容易放弃?
心中一急,直接往前一步用脚抵住了门。
李轻婵后退一步,心里有些气恼,这人打扮得文质彬彬,怎么这么无礼?
方延一直盯着她看的,这时终于看出她的不悦,没再卖关子,端着柔情的声腔道:“鄙姓方,单名延,前些日子舍妹无礼顶撞了小姐,今日小生是特来赔礼的,寥寥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姑娘大人大量……”
李轻婵这才知晓他的身份,心口顿时沉闷起来,她本就因为月事不舒服,这会儿更是身心都难受,拧着眉头不想说话。
“……公主府那一面见得匆忙,当日未能上前亲自谢罪,望小姐见谅……”
方延还在侃侃说着,李轻婵却听得脑子嗡嗡,觉得这人和他父母一样烦人。
“我不认识你,也没见过你。”李轻婵忍着心口翻腾着的不适感道,“你要请罪就去找我姨母平阳公主或者找我表哥誉恩侯世子,不要找我,我不想跟你们方家人扯上任何关系。”
她说完又想关门,可方延的脚挡着不松,让她合不上。
“小姐可还是怪罪舍妹?她年纪小不懂事……”
李轻婵烦死这人了,又去看侍卫,侍卫仍是目不斜视一动不动。
她想让侍卫将方延赶出去,又怕闹出动静让人看见传出闲话。
这会儿她就格外想念钟慕期了,要是他在,自己就不用面对这讨人厌的方延了。
“……小姐若是仍不能消气,改日小生亲自带舍妹上门致歉,小姐要打要骂皆随意……”
“哪里需要改日,今日就行。”
李轻婵正烦得胸口发闷,忽听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双目一亮,朝外看去。
然而门缝窄,又被方延挡着,她看不见说话的人,扶着门框踮起了脚,朝外面脆生生喊道:“表哥!”
挡在门口的方延满眼都是李轻婵,也没发现钟慕期什么时候回来的,心头一跳,急忙收回脚。
又往后撤一步,没敢抬头直接躬身行礼,“见过世子。”
“既是上门致歉的,就拿出些诚意出来。”钟慕期说完,淡淡地吩咐侍卫,“把他抵着门的那只腿敲断。”
方延一愣,急忙辩解:“草民无意冒犯,只是想与李小姐说几句话……”
“阿婵愿意听你说吗?”钟慕期反问了一句,见他仍挡在房门口不让开,伸手在他提着花灯的那只手上轻拨了一下。
也没见他有什么别的动作,方延却五官一阵扭曲,五指控制不住似的猛地张开,花灯坠落在了地上。
方延脸色惨白,冷汗突兀地从鬓边冒出,张着嘴巴动了动却没能喊出声来。
这会儿侍卫终于有了眼色,上前将人擒住,眨眼间就将人拖了下去。
钟慕期这才走到雅间门口,没看到一样一脚踏上地上的花灯,将东西踩得面目全非。
他这才发现了花灯一样,隔着狭窄的门缝低头问李轻婵:“阿婵喜欢这个?”
李轻婵还沉浸在他让人敲断方延的腿那句话上,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地上被踩烂的花灯,皱着脸道:“谁会喜欢这个啊。”
她往里退开让钟慕期进来,想问他真的让人敲断方延的腿是不是不大好,可又觉得他这是在为自己出气,自己怎么能帮着外人说话呢?
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问,而是在房门合上后凑到他跟前,小声道:“表哥,你再不回来我要被人欺负了。”
声音里带着点委屈,还有一丝埋怨。
“不是总说表哥经常欺负你,怎么这会儿想表哥回来了?”
李轻婵紧跟着他坐下,给他倒着水道:“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
钟慕期这简单的一问把李轻婵问倒了。
没得到回答,他又目光深沉地直直地看着李轻婵,重复问道:“都是欺负你,表哥和别的男人有什么不一样?”
李轻婵撑着下巴想了想,只知道被方延纠缠时她心口压抑,像是被人关在封闭的箱子里一样喘不过气来,有点发病的征兆。
被钟慕期欺负时则是心跳加速,喘息加快,心里有害怕,更多的却是难为情,怕他多做什么,怕被人看见,却并不会觉得心中郁结。
她想不明白,就不回答了,侧身去扒钟慕期手臂,细声道:“表哥,我心口闷,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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