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顺水而下, 李轻婵腿疼得站不起来,就坐在船头往岸上眺望,可两岸尽是杂草树木, 往前走了一段时间,连火光也看不见了。
眼巴巴地又等了会儿,依然没有动静, 李轻婵沮丧地趴在了船舷上。
过了会儿, 身上被扔了件衣裳。李轻婵扭头, 见那姑娘也换了身衣裳从船舱里出来。
“脏死了,我才不要穿别人的衣裳。”她把那衣裳卷起来推到一边。
“那你就冷着吧。”姑娘说完也不理她, 独自掀了衣襟查看伤势。
李轻婵小心地偷瞄她, 见她正往肩胛骨上倒药粉, 那里一片污血。
她很没有耐心,直接倾瓶倒下,药粉沾上伤口, 痛得她抽搐了一下。
李轻婵跟着抖了一抖, 忍不住道:“你都没清洗伤口。”
“疼, 动不了。”姑娘道。
你方才杀人不是很厉害吗?李轻婵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忍下了这句话。
她抬头看去, 前方是无尽的宽阔河道, 凭她的小身板, 根本没法靠岸, 就算靠岸了,她手无缚鸡之力, 也保护不了自己。
可这姑娘不一样,她现在要利用自己,肯定不能让自己出事。况且她看着真的有点可怜。
李轻婵内心摇摆了一下, 最后心神一定,扯过方才被她扔开的那件衣裳,使劲撕下了一小块,道:“我帮你吧……算是报答你方才帮我挡住方息庭。”
船舱里准备的有水,她拖着疼痛的右腿取过来,把那块布浸湿了,小心地给那姑娘擦拭起伤口。
两人无话,将伤口清洗得差不多了,李轻婵又帮着她上药,想着先前见过的两面,奇怪道:“你怎么一会儿是三皇子的人,一会儿又是四皇子的人?”
姑娘漫不经心道:“其实我最早是七皇子的人。”
李轻婵哽了一下,往她脸上扫了眼,默默闭了嘴。
“他们这几个兄弟里,最没脑子的就是赵曙,最难接近的是赵旿,我总得找个跳板一个个接近吧。”姑娘也不遮掩,直接道,“可惜三兄弟都各有心思,谁也不是我要找的……”
姑娘忽然打住,“嘶”了一声。
“是疼了吗?”李轻婵赶忙道歉,“我轻一点……”
她放轻了动作继续给姑娘包扎着,想听那姑娘继续说下去呢,姑娘忽然不说了,问:“你跟你表哥都要成亲了,当初不是我伤的他,这事你总该弄清楚了吧?”
李轻婵被提醒了才想起来,当时她没信这姑娘的话,也没放心上,后来只随口问了钟慕期几句,到现在她也糊里糊涂,不知道钟慕期到底是怎么伤的。
可不管是谁伤的他,他受伤总是真的,流了那么多血,那么痛。
姑娘把她表情看在眼里,用嘲讽的口吻道:“难怪你表哥对你肆无忌惮了,就你这软绵绵的性子,要是我,我也整日欺负你。”
李轻婵被说得抹不开脸,给她把伤口包扎好,转过头在河中掬水洗手,心里暗自嘀咕着:“那是我表哥性子恶劣,才不是我不好。”
她又往岸上眺望,没看见想见的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独自伤神时,被人捣了捣肩,李轻婵扭头捂住了肩膀,暗藏怨气的眼神偷偷瞪了那姑娘一眼,细声细气道:“干嘛呀?”
“你俩都要成亲了,你还这样,以后得被你表哥压得死死的了。”她捂住了肩,姑娘就去捣她的腰,把她捣得缩起了身子,“你就不能有点志气,压住你表哥吗?”
李轻婵慌手慌脚地拖着还痛着的腿往船头躲,道:“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什么事,这不是没事吗?说说话呗。”
明月如钩,却也将四周照得亮堂堂的,四月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带着一抹淡淡的花香与微微的凉意。
放眼望去,四野无人,偌大的河面上只有这一只小船静静漂着。
若是李轻婵一个人,这会儿该害怕了,但是有人陪着,这就是一个静谧祥和的夜晚了。
说说话,倒也不是不行。
“压不住……”李轻婵小声抱怨着。
姑娘哼哼了两声,道:“他喜欢你,你要压住他不是简单的很?生个病或者受个伤,哭哭啼啼让他心疼了,你就赢了。”
“你不懂。”李轻婵不好意思说,她是真的生病了,可占便宜的还是钟慕期。
与钟慕期的亲近她羞于对外人道,就打起小主意,把话题往这姑娘身上带,问:“现在三皇子四皇子都要杀你,接下来你要往哪里去啊?”
“不知道,天亮了先随便找个地方避一避,等风头过来再回来。”
“再回京城做什么啊?”
“回来杀个人。”姑娘毫不避讳,把目的直接说了。
李轻婵试探着问:“杀谁?”
“我也不知道呢。”姑娘靠着船舱望着天上的弯月,蓦然叹了口气,道,“我原本是想借赵旿兄弟几人的手杀人的,可最后发现人家眼中只有储君的位置,根本就没想真的捉拿凶手,周旋了这么久,我连那人都还没找出来。”
李轻婵偷瞄着她的神色,悄声引诱她说出更多,“嗯……什么凶手啊?”
姑娘略一垂首,目光落在李轻婵神色,继而嗤笑道:“你就是这么套话的?太直白了吧。”
李轻婵被嘲得脸红,觉得丢脸了,转身背对着这姑娘了。
“不过我是愿意与你说一说的。”姑娘又在她肩上捣了一下,见李轻婵缩着肩转了回来,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哈哈大笑。
结果动作扯动了肩上的伤,她脸白了几分。
缓了会儿,她道:“方才那个方息庭说你中了毒,与先太子身上的毒一样,可是真的?”
李轻婵眼珠子动了动,刚想编几句谎骗过她,姑娘已看着听轻飘飘道:“看来是真的了。”
谎话还没编出来就被堵回去了,李轻婵嘴巴开开合合,最后泄气地闭上了。
“你中了毒,你表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也好,反正我是没法了,让你表哥来吧。”姑娘不管李轻婵听懂了没有,往她跟前挪动了下,抓起她右手,道,“给太子下毒的那人手背上有个疤。”
她在李轻婵手背上描出那伤疤的形状,注视着李轻婵,郑重道:“赵旿他们几兄弟都想知道的事,我谁也没说,只告诉了你。你记住了,在那下毒之人的右手手背上,有这样的一道疤。”
“你、你怎么知道?”意外得知这消息的李轻婵懵了。
“因为……”姑娘停顿半晌,只笑了一下,没接着说下去,转而道,“数年前赤狄大举进犯,侵占边地数个城池,百姓被残杀俘虏,男的为奴为畜,女的就更惨了。太子领兵反击时,那些姑娘衣衫不整地被吊在了城楼上,他一旦攻城,这些人就没了命。”
“被人掳去的姑娘会遭遇什么你知道不知道?反正在其他官兵眼中,这些姑娘已经没有活着的意义的,可太子不许人动手。他费劲了心思,好不容易救下了这些人,又安排手下给她们改名换姓,搬到了别处生活。”
她也是其中一个,被救下时恰好在那高挺男人身旁,被他弯腰披了一件衣裳。
那件衣裳落在她身上,也落在她心里。
“说身为储君护住子民是他的职责也好,说他只是纯粹的怜惜弱者也罢,可他不眠不休,率军出击,将敌军下令掳虐姑娘的那个将领的头颅斩下时,身姿真的太英勇了。”姑娘眼中带着痴迷与无限的怀念,似自言自语道,“他怎么能死得不明不白呢……”
这事发生是在好几年前,那时候李轻婵还小,根本听都没怎么听说过,现在人都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姑娘依着船舱望着水中月,好一会儿,忽然将手伸进水中,皎洁弯月被绞碎,随着涟漪层层荡开。
她重新看向李轻婵,道:“真不知道你得罪了什么人,竟然也能跟太子一个待遇。”
李轻婵无意识地揪紧了裙子,是哦,她何德何能让人家用毒杀太子的法子毒杀她。
可她也不想啊。
小船又驶了会儿,那姑娘忽然站起身朝四周环视了一眼,接着皱起了眉,问李轻婵,“是不是好久没听见声音了?你表哥难道不管你了?”
“我表哥才不会丢下我,他马上就来了。”李轻婵下意识反驳她。
前方是一处密集的芦苇,悄无声息,似乎连风也停了。
姑娘左右看了看,喃喃道:“不对啊……”
她也不多耽误,斩钉截铁地拉起李轻婵,“下船。”
“我腿疼,方才磕着了。”她慌张,李轻婵却心砰砰跳,借口腿疼不愿意下去。
姑娘犹豫了下,最后松开眉头,道:“那也行,反正本来就要把你还回去的,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人叛国通敌,手背上有道疤。”
“可是你怎么知道的?”
小船已驶入芦苇丛,姑娘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回道:“因为我那日就躲在桌子底下,看见了他捡东西——当然,不信也没关系,只要你表哥顺着这线索查下去,必定能查到些什么。”
她说完,跪坐下来去拉扯李轻婵的外衫,道:“第一回见的时候你不是让你表哥给我披了件衣裳吗,今日我也觉得冷了,把你身上的衣裳给我。”
“船舱里明明有别的……”李轻婵不肯给她,被她硬是扯下来。
姑娘刚披上她的外衣,破风声骤响,她心生警觉,本能地一偏身,一支泛着冷光的银箭擦着她脖子划过去,“笃”地一声重重射在船板上。
姑娘尚未来得及喘口气,又一支从另一侧袭来,她躲避不及,颈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李轻婵听见声音了才看过去,打了个哆嗦,立马被她抓住胳膊挡在身前。
“用你挡下箭,放心,你表哥肯定不会对你动手。”
箭矢果然停下了,周遭在没有一丝动静,静悄悄的,让人心头发冷。若不是那支箭还插在船板上,李轻婵都要怀疑方才那是幻觉了。
“跟你表哥说我不会为难你,只要他放我走,我就把你放下。”
李轻婵被人抓着,声音颤抖着按她的话说了,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姑娘身上有伤,李轻婵也站不稳,两人靠着船舱,警惕地望着四周。
四面除了微动的芦苇,就只有深不见底的河水了。可那芦苇中有没有藏着什么,谁也说不清。
李轻婵第一回遇到这种情况,呼吸都快停住了,小心翼翼地盯着四周,想找到钟慕期,又怕哪里再冒出来一箭将自己射穿。
全神贯注中,忽地迎面来了一阵风,小船摇晃了一下,李轻婵惊呼一声急忙扶住了船舱。
她刚站稳,倏地被人擒住向后转去,同时那姑娘手持匕首刺了过去。
李轻婵眼前一花,冷不防看见身后船舱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吓得她一个激灵差点栽倒进水中。
而那姑娘手中匕首只来得及闪了一道寒光,就被人扣住手腕夺了下来,伴随着的还有她的一声闷哼。
这些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李轻婵才隐约觉得那人身影有些眼熟,就被那姑娘猛地往船舱中推去。
“啊——”李轻婵惊叫一声,被人接住,那人一只手臂抱住她,另一只手还握着方才从姑娘手中夺下的利刃,反手朝着那姑娘脖子划去。
“别!表哥!”李轻婵惊慌阻拦,见那姑娘因为疼痛反应迟钝,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不管不顾地朝那姑娘扑去。
姑娘“噗通”一声被她扑进水中,而那匕首将要划到她身上时,生生停住。
可李轻婵忘了她腿还疼着,这猛一扑没撑住身子,摇摇晃晃,险些也掉落水中,所幸及时被人拽回。
河岸两边同时亮起火把,箭矢簌簌,像细密雨丝一样冲着方才那姑娘落水的地方射去。
李轻婵惊骇地急忙搂住来人胳膊,出了船舱下的阴影,这才看清楚了,这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表哥。
她心里又酸又怕,眼泪一下子就出来,委屈巴巴地望着钟慕期,想往他怀里蹭。
还没动一下,就被粗鲁地抓住了手腕。
月色下钟慕期脸色铁青,满面怒色,“你为别人挡刀?”
“疼……”李轻婵被他抓得疼,再一看他冷厉的双眸,心头战栗,眼泪都忘了掉了,莫名地往后退了下。
钟慕期脸色更差,抓着她的力道更粗蛮,冷声吩咐道:“哪怕是具尸体,也要把那人给我找出来。”
回应声响起,李轻婵才发现芦苇丛中竟全是侍卫,不知潜伏多久了。
她感觉手腕都要断了,疼得厉害,也觉得那姑娘或许不是坏人,想与钟慕期好好说一说,可还没开口,就被他粗鲁地拽进了船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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