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翌日。

    我恨。

    昨晚由于心里装载着太多事情,喝过酒,又加上身心自给自足的缓解,精神疲惫过后便是生理上的倦怠,紧接着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乃至于我睁开眼,看到臧河清的侧脸,还有些晃不过神。

    餐桌上吃早餐的时候,我还有点迷糊,倒是臧河清一直藏不住和煦的笑意。

    我直觉上他是在笑我,因为他一直没停过。

    我很愤怒,眉头紧锁,但直觉又告诉我,打破砂锅问到底,丢脸的还是我。

    他看出我的郁闷,倒是好笑容,好意告诉我。

    “妹妹,你怎么跟鸟类似的,成天叽叽喳喳,那么可爱,发情了还要筑巢?”

    我倒吸一口气,回想起昨夜,疯一样将他衣柜滚了个遍,又把衬衫西裤都扯下来,在那张大床上围成一个巢,而我就睡在巢中间。

    在自然界,这种行为叫做筑巢。

    但鸟类是为了繁衍,而我,应了他口中的发情。

    我感觉此刻我人轻飘飘的,可想而知脸也是红红的,紧咬着下唇不放,过了一会儿才找回实感。

    “我只是在做前戏。”我为自己狡辩,不,辩解。

    “一个人做?”臧河清戏谑地看着我。

    我终于一脸窘迫,恼羞成怒地瞪着他。

    臧河清笑笑,他吃好了,把碗筷收拾好,拿出昨晚的蛋糕,分出一小块。

    不知为何,他突然跟我解释,昨夜本来可以早一点走,但icu那边的护士通知他去拔管,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抱着他的衣服睡着了。

    我跟他相处了有一阵子,拔管这么直白的两个字,我还是能听懂它在医学上的这一层含义的。

    简而言之,便是在个人意愿,家属签字的情况下,给生命走到最尽头的病人拔管,拔的管子包括呼吸管,尿管等,这些管子一直以来吊着床上的人的命,将管子去除,生命即开始进入倒计时。

    我长这么大,遇到过最大的人生挫折是把自己的定位搞错了,我以为我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女儿,也许曾经是,但现在他们各有各的生活,我于他们而言是多余的,是有血缘关系的过客,是现阶段需要剔除出人际关系里的一位。

    但遇到臧河清后,从他这里看到了人生百态,我又觉得我当下遇到的挫折不算什么,是时候该往前踏出第一步了。

    我新人生的第一步,是跟臧河清说再见。

    我想跟过去彻底说再见,既然从一开始他就默认了我们彼此只是各自人生的过客,那我得在我彻底依赖上这个人之前离开,否则大家都很难堪。

    他听闻过后什么都没说,沉默了半晌,才缓缓点头。

    我很感激他把我拉出这一段被亲人放弃的人生,凑上前去的时候,他没有躲开,我也没有莽撞的亲上去,就像第一次见面,我们在酒店里,电梯门一开,我看到他搂着我,只是安静地端量,紧接着我们才一发不可收拾。

    尽管我没有说话,但他真的很懂我。

    怎么开始的,就怎么结束。

    17

    可惜天不如人愿。

    年前,考试月开始了。

    我本来就是跳级进的大学,如今大三,法律上成年没两个月,班上好多人都比我大两岁,偶有大一岁,我性格跳脱,不太像是读历史的,平时都靠钱维持着朋友的假象。

    但上个月开始,我重新审视了下我前十八年的人生,觉得花钱再也不能那么大手大脚了,因为爸爸已经有两个月没给我打钱,我也不好意思跟他打电话,妈妈倒是还记得,但她最近在办离婚手续,手上也不那么阔绰。大雾散去,只剩下一两个走得近的,生活难免也显得寂寥落寞。

    我寻思着春节后出去实习,找一份工作,但我的专业在大学阶段实在不好找工作,至少得考研,读到硕士,这还不是尽头,想往上爬就必须读博。

    前途简直一片迷茫。

    连罗玠星都看得出来我最近郁郁寡欢,心情欠佳。

    考试彻底结束的当天,下午放学,罗玠星来找我吃饭,我们去了一家海鲜蒸汽馆,这玩意儿就是卖个科技感的噱头,实际上吃得很慢,蒸条鱼十五分钟,蒸个螃蟹十分钟,一餐饭吃下来尽在等了,饭后本来打算去逛街,但也不知道是海鲜不干净,还是哪个没蒸熟,反正我和罗玠星都相对不舒服,只能回家躺着打游戏。

    打了没几分钟,罗玠星就跑厕所去了,我躺在榻榻米上看大屏幕上的gaveover,摇了摇头,拿过手机打开美团找家附近的药店,给罗玠星买药。

    我也不舒服,但我疼得部位跟罗玠星好像不太一样,导致我最后只给自己买了止痛药。

    外卖来得很快,罗玠星在厕所蹲了起码半小时才出来,一脸病恹恹的虚脱样,我不免发笑,给她倒热水,让她吃药。

    下腹一直坠痛,时而尖锐时而疼痛。

    我看着她喝水,手不禁揪着沙发,眉头皱起来。罗玠星看我出了一头冷汗,吓一跳,刚想问我怎么了,目光却被沙发上的红色吸引过去。

    罗玠星倒吸一口气,看着我下体的血像一盆一盆的往下泼,杯子忙放下:“赛赛,你在流血。你,你……”

    她语无伦次,忙找到手机拨打120。

    后面我实在疼得无法思考,只记得救护车到了,紧接着整个人也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18

    到医院没多久,我就因为下面仿佛撕裂一般的疼痛而醒了过来,发现我在睡梦中哭了,没有力气放声哭,眼泪无声地流着,大滴大滴一串串地往下流。

    模糊中我看到熟悉的人影,还有熟悉的声音,他握着我的手,安慰我说他在,我呜咽着,心里终于不再那么害怕。

    臧河清又简短地带过了当下的情况。

    简单来说就是流产了,我在家看到下面像小瀑布一样泼下来的血,这么说一点不夸张,那时候心里有了准备。

    他还告诉我因为月份太大了,没办法自排,待会得做清宫手术,全麻,需要我空腹四小时以上,他问了罗玠星我们晚上的进食时间,也就是说我还得疼三个小时。

    医生拿着化验结果过来说明情况和检查,拿着小镊子将堵在我宫颈口的胚胎组织夹出来,见我醒着有意识,便跟我说,我的宫颈开了,还疼着是因为里边还有东西堵着,宫颈口上也确实有个阴影,让我先试着自己排出来,然后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就是臧河清在抱着我排这些组织,我的身体一直发抖,又冷又疼,裤子没办法穿,裹着的毯子都是血。

    期间我听到臧河清在跟他妈妈对话,他就叫那人妈,我没看到,当时我疼得不行,恨不得立刻睡着,同时也觉得丢脸,第一次见面就是流产,这么敞着腿,血淋淋的,床边摆着盆。疼起来我又恨臧河清,为什么□□不戴套,虽然最后一次带套了,但第一次呢?陌生人一夜情不戴套,这合理吗?

    好不容易挨到医生那边通知,现在可以清宫了,我迷迷糊糊被臧河清抱起来,不小心看到一眼地面上的盆子,我知道四个多月的胎儿基本已经成型了,但我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面,顿时大脑一嗡。

    臧河清抱着我穿过冰冷的走廊,之后便是躺在手术台上,护士给我建立静脉通道,麻醉师问我体重,戴上氧气罩,他们温柔地安慰我不会有事儿,很快就结束了。

    然后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我还在医院的病房里,映入眼帘的装潢陈设,很难让人认不出这是医院的装修风格。

    我头晕眼花,嘴唇发麻,无力感相当清晰。

    正当我调整呼吸的时候,虚掩的房门开了,进来的人却让我忘记了呼吸。

    臧河清亦怔住,但很快反应过来,反手虚掩门,走到床边摁铃。

    “还好吗?”他在我床边坐下来,摸了摸我的额头,很轻,不知是在感受温度还是擦汗。

    我朝他眨了眨眼睛,又问,“小星呢?”

    不出声还好,这么沙哑,竟吓我一跳。

    他看到我的错愕,一时间没说话。

    门从外推开,有女医生和护士进来,首先说了手术很成功,然后我现在肚子上的这个带微电流的东西是电极贴,是保宫治疗,然后问了我一些问题,又跟我说了一些话。我认出来这个医生的声音,是臧河清的妈妈。

    我心里紧张,下意识看向臧河清。

    后者没什么表情,很自然而然的接话。把医生护士送出门外,很快折回来。

    我现在才有时间从容的反应和思考,流产给我带来的后果。至于反应,我除了震惊,并没有别的情绪。比起在两天前让我得知我子宫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我可能会因此而烦恼,因为绝无可能生下来,那么我就需要联系医院打掉,做人流手术,手术后我也许会悲痛,又或者是松一口气,然后迷茫地回家养身体……

    但这些过程因为突然间流产,而缩短了一系列可能摩擦出的反应,只放大了疼痛感。而又因为信息量太大,我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便自然而然地冲淡了其他情绪。

    我这时候才发现他穿着自己的衣服,又眨了眨眼。

    “喝水吗?”他刚才去打水了。

    我点点头,他拿来吸管,我喝了两三口不想喝了,又摇摇头。

    他不说话,我也没有说话的欲望,俩人大眼瞪小眼,相对尴尬,最后他让我睡觉,又跟我说,我那个同学晚上会来。

    我一觉睡到晚上,精神总算好一点。

    罗玠星和护工都在,我在俩人的搀扶下去了躺厕所,手术完后是穿着安心裤的,褪下来还能见到血,因为臧河清提前跟我说过,所以心理防线没有崩塌,也没有太害怕,

    护工帮我换了一条安心裤,又安慰我说,姑娘,不要害怕,排完出去了就不用遭二次清宫的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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