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照了相,严老师说过几天就会给我们发下来学生证了,里面的相片就是我们今天照的。”

    新月摇头晃脑,吃饭也不老实,嘴里塞着饭却叭叭说个不停,似乎要把在学校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讲给奶奶听。

    “对了,我们还发了安全帽和红领巾,严老师说了,安全帽和红领巾每天都要戴着,一共有三样儿嗯学生证等发下来的时候再戴,但从明天开始,要戴好安全帽和红领巾,学校门口有高年级的值日生负责检查,如果谁没有戴,就会被记下名字。”

    新月啃着奶奶煮的香甜玉米,黏糊糊的玉米粒沾到了嘴角她也没有觉察到,一个劲儿地回想严老师还嘱咐过什么。

    “奶奶,我给你看看我的安全帽和红领巾。”

    新月奶奶刚伸手把孙女嘴角的玉米粒擦去,闻言一愣,“你不是放学的时候就给我看过了吗?”

    “再看一遍嘛!”新月头也不回,欢快地踩着小碎步往屋里的书包小跑去,蹦蹦跳跳的背影让新月奶奶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

    老人无奈摇摇头,“人小鬼大”

    新月有些发呆似的听着自己的小心脏砰砰砰跳,瞎猫碰上死耗子,言新月当了小班干,严老师在语文课上公布了周五生字小测的成绩,顾修正100分,新月995分,鲍一鸣99分,小测成绩再结合大家的举手投票,最终选定一年级二班的全体班干部,班长顾修正,副班长言新月,学习委员刘彩彩,卫生委员周暖暖,文艺委员谭聪聪而一直以来积极表现的鲍一鸣没有当上她想要的班长,抑或是副班长,她被严老师任命为了纪律委员,主抓不遵守纪律,偷偷捣蛋的学生。

    严老师公布完之后,大家安安静静地做作业,今天的生字要带上拼音,还要组词。

    新月怀揣着一颗跳地乱七八糟的心,写几个生字就返回去从头检查一遍,以确保自己生字的横折撇捺没有出格。

    十个生字新月都写对了,但十个生字都被新月插上了翅膀,在四线方格里面伸长了手脚,蠢蠢欲动,所以严老师并没有像表扬顾修正和鲍一鸣那样表扬她,而是给她扣了05分,并且批评她学习态度不认真。

    “以后如果再以这样的态度写作业,就一个生字抄十遍。”

    于是被骂的狗血淋头的新月只好老实下来,不再吊儿郎当,只追求随心和速度,她俯下身,一笔一划地写。

    虽然很郁闷。

    然而,新月相信,有人现在一定比她更郁闷——坐在她身边的鲍一鸣。

    鲍一鸣在听严老师公布班干部名单时,小身子一直绷得紧紧的,小臂和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背挺得笔直,目光炯炯地好像要杀死人。

    新月对于自己意外获得的副班长职位其实很心虚,她的这点小才华是受益于奶奶,而剩下的完全是运气,如果不是奶奶恰好提前教了她识字,如果不是全班小朋友只有于秀丽一个人举手投了鲍一鸣一票,那副班长就可能是除了新月外的任何一个人。

    新月揉着手指将写满了页的纸翻过去写下一页,翻页的时候余光看到同桌鲍一鸣抿着嘴,面无表情,她手里紧紧握着铅笔,用力、使劲儿地写下去,一笔一画,浓墨重彩,刚削好的铅笔笔芯看起来马上就会因主人用力过猛而崩断。

    后来六年级的语文老师给他们讲成语——力透纸背,新月在语文老师唠唠叨叨的解释中走了神,没有在意这个成语的真实含义到底是什么,她坐在漂亮宽敞的教室里突然想起了一个伏在蓝色桌套前,低着头,用力、认真、虔诚写生字的小姑娘,那些后来才看得懂的庄重努力,让新月自愧不如。

    “你不用使那么大劲儿,老师能看清楚。”新月还是忍不住多事提醒了一句。

    “不用你管,胳膊肘别过线。”

    新月直接翻了个白眼,把自己的胳膊挪回她拥有的区域,鲍一鸣在长课桌中间画了一条泾渭分明的三八线,黑色的粗芯铅笔硬生生从天蓝色桌套中间劈开,左边的蓝色归新月,右边的蓝色归鲍一鸣,谁都不许过三八线。

    新月觉得鲍一鸣很烦,鲍一鸣看新月很不顺眼。

    两个人谁都看不上谁,偏偏凑在了一起互相折磨。

    然而,这样的人生未必不有趣。

    ~~~

    学校的课程并不难,新月学得很有趣,但这种有趣仅限于学习新知识或者老师在课堂上讲笑话啦,给他们说好玩的故事啦其余不有趣的时间,比如复习课、自习课、生字课、算术课新月就觉得很难熬。

    因为,她坐不住。

    一节复习课和一节体育课是同样的四十五分钟,可新月却觉得天差地别,她严重怀疑老师擅自把复习课的时钟调慢了,而把体育课的时间调快了,更让新月感到痛苦的是,本来坐在教室里天天上无聊的课程就很难受了,她旁边还坐着一个尽职尽责的纪律委员,新月只要偷偷在桌洞里搞个小动作,比如玩玻璃球、捏一捏橡皮泥,都会被鲍一鸣眼疾手快地当场捉住,瞪着眼睛警告她不许再做小动作,否则就要告诉严老师副班长不以身作则,带头违反纪律搞小动作。

    新月碍于自己也是“有身份”的人,只好委屈求全一下,改玩书包带。

    玻璃球不让带也不让玩,捏捏书包带打发寂寞总行吧。

    没想到,还是不可以。

    “我没玩弹珠,没玩彩色子弹头,也没叠东南西北,你有完没完?”新月不耐烦地咬牙切齿。

    “你玩书包带,我看见了,主任说过,上课的时候身体要坐直,双手放到课桌上,不许放在桌洞里。”

    新月瞪着鲍一鸣,鲍一鸣也毫不示弱地瞪着她,纪律委员鲍一鸣兢兢业业,搬出的人也一个比一个有重量,新月到底不是胆大包天的顽劣小孩子,所以,她只能忍。

    停止一切小动作,忽视疯狂叫嚣的屁股,继续忍气吞声地和鲍一鸣坐同桌。

    忍得好辛苦,新月欲哭无泪。

    每天课间十分钟的时间是新月最爱的时光,她终于可以喘口气,光明正大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连故意对着纪律委员鲍一鸣嚣张地扭屁股,对方都不能把她怎么样。

    新月一方面尽情嘚瑟,一方面无奈又无聊,因为鲍一鸣在下课的时候根本拿她当空气,完全不理她一系列的挑衅行为,安静严肃地做作业或者擦拭铅笔盒、摆放铅笔、削铅笔就是无视她。

    新月觉得同桌很没意思,于是她转回头去和后桌顾修正说话。

    可顾修正比鲍一鸣还没意思,顾修正三分之一的时间用来面无表情的看书,剩下三分之二的时间全部用来睡觉,因此,新月每次兴冲冲地回头想找对方聊聊天,结果看的的总是一颗一动不动的黑色毛茸茸脑袋,趴得正经端正,严丝合缝,新月只好郁闷转回去,百无聊赖。

    “言新月,你还有铅笔吗?”

    田苗苗忽然转回头来,乐呵呵笑着问她。

    新月点点头,“有啊,怎么了?”

    坐在她斜前面的于秀丽和田苗苗关系很好,但于秀丽很沉默,基本不讲话,今天于秀丽没来,田苗苗转回头跟她借铅笔。

    “我的断了。”田苗苗举着一直顶头被咬得坑坑洼洼的铅笔,咧着嘴朝她笑。

    “我看看。”新月接过对方的铅笔,认真端详了一会儿,抬起脸笑眯眯,“没事儿,你的铅笔只是断了前面一点点,我用卷笔刀给你削一削就好了。”

    新月正把削下来的铅笔皮屑倒出到白纸上,准备起身拿到后面的垃圾桶里倒了时,一抬眼睛就看到左前方那个女孩正回过头看她。

    这一次,对方没有慌张地躲开眼睛。

    新月不明所以地朝她笑一笑,低下头,把包着铅笔屑的白纸叠成垃圾纸包。

    “那个”

    新月抬头,是那个女生。

    “我忘记带卷笔刀了,你可以帮帮我也削一下吗?”

    新月眯着眼睛困惑了一会儿,因为对方的声音实在太小,中间似乎还颤抖了一下,好容易听明白后,新月爽快地笑着点点头,“行呀,没问题,把你的铅笔给我吧。”

    “谢谢谢谢”

    高凤超转身几步小跑着回座位拿来她的铅笔,急不可耐的样子,新月笑嘻嘻,“你别着急,一会儿才能上课呢,我保证在上课之前一定给你削好。”

    高凤超仓促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她觉得是友好笑容的笑容,笑完后又在心里担心,肯定笑得很丑,还不如不笑,别人会不会觉得她笑得很奇怪?

    高凤超心中翻江倒海地忐忑,僵硬地站在新月桌旁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应该是站在这里等还是先回座位。

    新月把卷笔刀清理干净准备把铅笔放进去的时候,才察觉到自己桌侧一直有道阴影挡住了光,她抬头看到那个女生紧绷的脸颊时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你别站着啊你坐于秀丽的位置吧,她今天没来,站着多累。”

    田苗苗闻言抬屁股坐到旁边同桌的位置上,把自己的座位空出来,有些热情地拍拍自己的凳子,“你坐我这儿吧,不用绕弯了。”

    高凤超无措地犹豫了一会儿,才慢吞吞侧身坐到新月前面同学的位置上,屁股只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间,双腿并拢,膝盖绷地很紧,手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怎么放都觉得不自然。

    她心里有些后悔自己的大胆决定,其实她有铅笔,也不需要削铅笔,她只是想想跟言新月说话,即使采用这样愚蠢的搭讪方式,冥冥之中有股牵引力一直拉着她前进,包括刚才回座位拿铅笔,其实她的座位离言新月只有一条走廊。隔着两排的位置而已,她走过去就可以,根本不需要跑,可她当时就是很慌,一种她也说不清楚的慌张,好像慢了一步就会永远被驱逐在门外,永远也进不去了。

    可是门外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好吗,适合她吗?

    高凤超不知道,但她明白,至少门外的那个世界,和自己现在身处的世界,不一样。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新月慢悠悠削着铅笔,突然想起什么,她抬起头笑着问前面的女孩,“我叫言新月,你叫什么名字。”

    高凤超望着笑得眯眯眼睛的新月,有些慌乱,她极力压住声音里由于紧张而颤抖的蛛丝马迹,试图用最平淡、最沉稳的声音说,“我叫高凤超。”

    可是最后说出来的声音软软塌塌的,不沉稳也不淡然,她就连这样的小事都做得让人看不起。

    这次高凤超说完后没有笑,因为她不确定自己能否控制好面部表情,只得有些紧张地盯着新月正在忙碌的卷笔刀看,碎屑一圈一圈从刀齿处延展出,高凤超握紧了十指,觉得这个时刻太过漫长。

    新月看到高凤超稍显局促的样子,以为对方在不好意思拜托别人帮她削铅笔,于是轻轻点头,微笑地看着对面的奇怪女孩,“好我记住了,很好听的名字。”

    高凤超咧咧嘴,一瞬间的皮笑肉不笑后,抓起新月刚给她削好的铅笔匆匆忙忙走回了座位,僵直的背像河塘边那棵干枯的老榆树,仓惶。哀凉。

    新月收敛了笑容,有些愣地看着那个背影,不知道自己刚刚哪里说错话了,引得女孩子脸色大变抬腿就走,她摸摸头,恍惚了大半节数学课,最终也没想明白。

    高凤超?新月在课本上慢吞吞划着这三个字,笔画有些多,并不好写,她呆呆看了一会儿,或许是因为被自己随口一夸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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