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馨附中的宿舍终于磨磨蹭蹭建好,新月和奶奶商量过后,决定申请住宿,周一到周四住学校里的宿舍,周末回家。

    早上新月从宿舍里揉着眼睛走出来,心情畅快地望着蔚蓝高远的天空伸了个极其舒服的懒腰,她扭了扭脖子,又转了转松懒的四肢,心满意足地眯着眼睛,整个人轻快得像是要从地上飘起来去摸天上的云朵。

    九月的校园美得不像话。

    新月最喜欢九月,九月的阳光,九月的天气,九月的温度,九月的蓝天和白云,一切都刚刚好。九月会有学生开学,会开启一个新的人生阶段,就像游戏又解锁了新关卡,九月还会有可以放假的节日,她可以吃到奶奶做的豆沙馅月饼,可以期待国庆小长假。

    总之,九月很美好。

    新学期又增加了一门新学科—物理。新月还没完全适应物理老师偏快的语速和带着口音的讲课方式时,忽然惊诧地发现,大家好像对这门学科格外地重视,重视的程度甚至超过了语文和英语这两大主科。

    有些敏感无法言说的东西在地底下慢慢发酵。

    校外的物理辅导班赚得盆满钵满,就连他们班的物理老师,据说每天下班后的时间也都在做课外辅导,收费并不低,然而找老师学物理的家长和缴费的学生却络绎不绝,与其他副科的惨淡寥落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知道是谁先说的,一年后重点高中的单招考试里物理会起决定性作用,学好物理,就等于提前在重点高中打好了半壁江山,并且,未来的高考、升学、就业,物理学得好都将至关重要。

    简而言之,百利而无一害。

    就这样,物理的热潮在初二年级部无声无息地掀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诸多焦虑的家长,家长们未雨绸缪,早早谋划,探听着一个又一个物理名师,费劲心思将孩子送进去学习,物理辅导班遍地开花,如火如荼。

    然而对待下半学期即将要进行会考的生物和地理这两门学科,大家的态度却迥然而异,许多数人都说,这两门科会考很简单,就算考试前一两个月再突击也不迟,翻翻书,背背题,学校不会让大家通不过的。

    每个人都说得煞有介事,颇为笃定,学习仿佛成了向上攀爬、谋取功利的手段,最优、最便利、最快捷的通道已然安排好,相比之下,兴趣和喜欢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新月静静望着这场声势浩大的物理浪潮,当物理老师试探地问她要不要放学后也留下来上课时,新月没有回绝,也没有接受。

    张大海曾经告诉她,要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见地,自己的主意,不要跟着大众人云亦云。

    可她却无比疑惑,什么叫自己的见底?她的想法就一定正确吗?如果最后自己的主意是错的呢,怎么办?

    “b-你有没有觉得,生活中很多道理就像武功秘籍的口诀一样,念出来摆在你面前,可是你不懂它的意思就没用,武功依旧练不成。”

    新月还没有考虑好要不要加入物理老师的课外班,接二连三冒出来的匿名举报让这些进行课外辅导的老师逐渐敛了声势,听说某位很有名的老师倒霉地被查到,罚了许多钱,连教师资格都被取消了,大家不再像之前那样大张旗鼓,而是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生怕钱没赚到,工作饭碗却丢了。

    再后来,检查的风波渐渐平息,新月才听说原来是有几个家长交钱也进不去那位物理名师的课外班,一怒之下,自己的孩子进不了名师班,干脆让其他孩子也学不成。

    物理老师再也没有暗示性地追问新月到底要不要来她的辅导课,甚至把已经收的学费全部退了回去,安分上课,到点回家。

    新月松了口气,轻松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啼笑皆非,这个世界有时候很好玩,普普通通的事情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折,或许好玩的不是世界,而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两只眼睛一张嘴,胸膛下面一颗心,日日夜夜游走穿行,搅动风向和氧气。

    日子毫无波澜地过,她平静得像一位得道高僧入定修炼,唯一让新月跳脚的,是从夏令营回来后分外闹腾的辛烨。

    新月想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学围棋的孩子安稳沉静,成熟内敛,辛烨围棋下得很好,却和大多数人完全反着来。

    他的脚底像是粘了7班的吸铁石,天天从楼上跑下来找她借小说,只是借书就算了,辛烨一定要拽着她跟她交流上一本书的心得体会。他就那么大声而堂而皇之地站在他们班级门口笑眯眯同她说话,教室里好多同学都好奇地歪着脑袋盯着他们看,新月的后背仿佛着起了大火,辛烨却恍若未见,安然自若在站在他们班门口,神情漠视一切,黑色的眼睛里却有着淡淡的笑意,越发舒朗的五官和高高的个子站在那里,就像一座挺拔的门神雕像。

    辛烨的旁若无人搞得新月头疼万分,她板着脸赶他回去,辛烨扁扁嘴也不说什么,然而下一节课间,7班教室里还没喊下课的老师就会看到一颗脑袋在玻璃窗后晃啊晃,晃得人头晕眼花。

    凭借如此的勤奋和毅力,辛烨跟着新月几乎把金庸所有的小说看完一遍后,又开始看起了古龙。

    1班的班主任四十多岁,严肃认真,年年被评为优秀班主任,然而她觉得自己今年或许要栽到这个男生手上,她被一直以来无视纪律、我行我素的辛烨气得脸都歪了,拍着讲台桌子吼,让辛烨滚出去罚站。

    好不容易气消了一点儿,她把在走廊里站了半个下午的男孩子叫到办公室,谆谆教诲,软硬兼施,最后她喝水润嗓的间隙里,看到面前笔直站着的男孩子满脸不服气,大声地问她,“堂堂正正说喜欢有什么不对?”

    苦口婆心的女班主任一愣,几乎被他理直气壮的气势镇住了。

    男孩子好像还不过瘾,继续说,声音不挡不藏,坚定有力。

    “喜欢就应该大声说出来啊,遮遮掩掩的不纯属有病吗!”

    女班主任七窍生烟,伸出一根手指哆哆嗦嗦指着他,捂着胸口,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天气渐渐转冷了。

    宿舍的暖气片时冷时热,新月浑身哆嗦着蜷曲身体睡觉时,会很想念一个人在家的奶奶,有时候,她会把头蒙在被窝里,用诺基亚手机给奶奶发消息,问奶奶吃了没,睡了吗,腿疼不疼,然后唠唠叨叨说些学校里的趣事。

    奶奶的眼睛越来越花了,诺基亚小屏幕上芝麻粒大小的字让她怎么费力也看不清,于是小叔叔给奶奶买了一个老年人专用的手机,俗称老年机,加大的字体,响亮的提示音,原先的诺基亚手机就到了新月手里。

    新月用体温捂热了小小的、像块砖头似的手机,去年寒冷的冬天,奶奶总会在她入睡前打开电褥子,将冬天冰凉的被窝提前暖好,等她睡着后起夜的奶奶还会走进来,把她脱下来的贴身衣服放进床脚里暖着,离开之前还不放心地再次替她掖了掖被子,紧紧实实,包裹着暖意,温暖粗糙的手指偶尔碰到新月的下巴时,带来一种粗粝却安心的触感。

    这些事情,她都知道。因为有很多次,新月其实并没有睡着,她醒着,却闭着眼睛装作睡着的样子,唇角微微勾起,安心地享受着奶奶给予的温暖和爱。

    窗外凛冽呼啸的风融进了寝室里女孩儿们轻微的鼾声,让言新月乱七八糟的心事悄无声息地走开,她终于慢慢睡着。

    圣诞节是个周六,高凤超回了家,书包里除了课本作业,还装着三张贺卡和三个沉甸甸的苹果。

    好像是一种机械的对等交换,高凤超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为自己全部都猜对了而夸自己一句——真聪明。

    早在圣诞节前的一个周,高露露就故意在她面前摆弄着贺卡,好像生怕她看不见,高凤超只能将脸上嘲讽的笑留在无人瞧见的女厕所格子间里。

    自己怎么敢忘了买她的?

    张惠和王梦娟都明确说出了她们想要什么图案的贺卡,一点儿也不跟她客气,于是她只能跑了好几个文具店才买到她们想要的那种贺。

    一打开,就可以立起来,像一座精致的小城堡,当然,价格也豪华得令人啧舌。

    高凤超觉得这个圣诞节没意思极了,周四晚上,她从大姑买回来的那袋苹果里精挑细选出的三个苹果,现在想来,也觉得无比可笑。

    根本不需要这么用心,因为没有人会在乎,因为平安夜和圣诞节就是一个笑话。

    高凤超坐在书桌前望着黯淡灯光下散发着俗气光芒的三个平安果,这是她收到的圣诞礼物,艳粉色的包装纸和缎带,她最讨厌的颜色,好像是集体从哪个三无工厂里直接批发过来的,敷衍地包装一下,然后递给她,跟她说,圣诞快乐。

    甚至那三个苹果都没有自己送给她们的苹果要大、要好。

    高凤超的心情差极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认真用心地给高露露、王梦娟她们准备礼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冒着被大姑发现的风险在全家都睡熟后蹑手蹑脚地溜到厨房,只穿着一身秋衣颤颤巍巍靠着手电筒微弱的光芒去挑出三个看起来最漂亮的苹果,那么偷偷摸摸,那样胆战心惊。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存那么一点儿期待,好像圣诞节真的是个快乐而值得庆祝的节日。

    事实证明,这种期待是愚蠢的,无论是苹果还是她,都很愚蠢。

    门外又爆发了大声吵嚷,弟弟不想洗澡,大叫着犟嘴,而门外母亲的骂声直穿屋顶,高凤超觉得她们家的左邻右舍其实挺倒霉的,摊上她们这一天到晚没个消停时刻的一家。

    不过也没有倒霉到哪里去,喜欢看热闹总是要付出一点儿代价,互相交换才叫平等,无论是平安果,还是邻居们,都是一个道理。

    高凤超烦躁地捂住耳朵,弟弟的叫声和母亲的骂声以及奶奶啰啰嗦嗦的嘟囔混在一起在耳边沸腾,高凤超觉得自己的脑子要炸了,这种环境让人怎么写作业?

    她还不如在大姑家呆着算了。

    高凤超把手中的笔猛地往桌子上一摔,终于用双手蒙上了眼睛,今天是圣诞节,也是她的生日,大姑说,你妈妈肯定想你了,说不定准备了一桌子你爱吃的菜等你回去,生日就开开心心地回家过吧,周日我们再去接你回来。

    大姑可能把他们家想得和自己家一样好,以为每个小孩子过生日父母都会用心准备。

    不管是今天早上,还是晚上,高凤超看到饭桌上十年如一日几乎没什么变化的饭菜时,也没什么多余而特别的情绪。

    因为早就猜到了,有了低到尘土的预期,就不会有失望。

    她的14岁生日没有长寿面,没有饺子,更没有生日蛋糕。

    高凤超甚至从来都不敢期待自己的生日会出现生日蛋糕。

    因为从能记事开始,她的生日,妈妈只会买五块钱的桃酥,小小的高凤超发脾气不吃,她妈妈就会不耐烦地把桃酥摔在桌子上,恶狠狠地骂她,爱吃不吃,给我省着,惯些毛病。

    时间一长,随着她慢慢长大,连五块钱的桃酥也没有了。

    只有八岁那年,八岁的生日她妈妈在早上的面条里给她加了一个荷包蛋,高凤超都不太确定自己的妈妈是否还记得那天是她的生日,那个荷包蛋也或许没什么含义,只是她妈妈不小心多打了个鸡蛋而已。

    这样想,比较不寒酸,毕竟只有一个荷包蛋的生日,听起来就让人觉得难过。

    高凤超最后将目光慢吞吞移向了压在三张贺卡底下的一张明信片上。

    奶白色的明信片,很简单,没有多余繁复的花纹,正面的图案是辽阔的山水间一棵攀崖而上的绿树,反面只有干净的一行字。

    “生日快乐!希望你的14岁可以闪闪发光。”

    高凤超后知后觉地发现,在热闹的一天里,从早上到现在,原来没有一个人跟自己说一句,生日快乐,除了新月的这封明信片。

    明信片上方堆着的三张劣质贺卡散发着劣质香味,上面粗糙闪着光的星星用手指一抹就掉,这个圣诞节,她只收到了三张贺卡,哦当然,还有三个苹果。

    贺卡的最后一句总是祝福圣诞快乐,圣诞快乐生日快乐,听起来差不多,只差两个字而已,或许可以当成一个意思。

    谁说不可以。

    那就算做是祝她生日快乐了吧。

    十四岁,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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