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在调整自己,晚上失眠睡不着就爬起来学习,暖色的护眼台灯一亮一整夜,她一张卷子接着一张卷子做,白天睁大眼睛努力听课,即便听了一会儿就觉得困乏,身体里好像灌了沉重的铅,拽着她不住下沉。

    她固执地对抗着种种不适,实在撑不住了就埋下头来,趴桌子上闭目休息会儿,只是趴着的时候依然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人很疲累,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体重一天比一天轻,原先圆圆的脸仿佛被巫女施了法术,一夜之间,婴儿肥消失,连下巴也变得尖尖的,新月没有刻意去看镜中的女孩,她每天逼着自己多吃一点儿饭,荤素搭配,再加一碗热汤,日复一日,掉下去的肉总能慢慢长回来。

    只是晚自习时,大家都在低着头专注地学习,安静的教室里只有新月心跳得紊乱,她慌张迫切地想努力攥住什么东西,却无力地连手臂也抬不起来,那映落在眼底苍白的白炽灯的光芒总能让她回想起医院里冰冷的节能灯,只要多在这样的灯光下待一会儿,仿佛就觉得喘不动气。

    于是操场边的小凉亭成了她晚上待得最久的地方。

    没有什么事情做,只是抱着膝盖愣愣地看着夜色发呆而已,小飞虫温柔地在空中低飞起落,操场边的的灯光黯淡微弱,却刚刚好将她庇护在内,这是一个令人安心的地方。

    只不过好景不长,来了人打扰。

    言新月把脸往旁边一偏,皱着眉摇头,“我不去。”

    辛烨弯了腰,凑得离她近了些,笑着说,“去吧。”

    “我没力气。”

    “跑起来就有了。”

    “我特别累,跑不动。”

    “我拉着你。”

    新月咬着牙怔怔地,她漠然地把脸转到右边,辛烨就跟着她移到右边,她把脸扭到左边,辛烨也跟着她往左边动,目光始终看着她,眼睛微弯地笑着。

    “我真的不想跑。”新月有点儿崩溃地把脸埋在膝间,抗拒地把身子侧到另一边,离辛烨远远地。

    这样的对话已经不厌其烦进行一个周了,她没想到,辛烨固执起来如此烦人,新月不情不愿地想着,周边风吹林梢,只有叶子沙沙的声响,新月紧闭双眼鸵鸟埋沙了一会儿,最后实在是呼吸浊重了,脖颈也受不住了,才慢慢抬起头来。

    刚抬起头,就被人直接从长椅上拽起来,拖着往外走,新月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辛烨连拖带拉快走到操场了。

    “辛烨!”她生气地叫了一声,手腕却被对方牢牢握在手里,左甩右甩怎么也甩不开。

    “有巧克力,你要不要吃?德芙的,吃了就有力气了。”

    辛烨压根不搭她的腔,他不知道从哪摸出来块儿巧克力,拿着在她眼前晃了晃,一脸坦然,满眼纯良。

    “我说了我不跑!”新月气得嗓子都哑了。

    怎么也挣不开,新月恼怒地顿住脚步,用整个身体的重量使劲儿往后拖,像在玩具店里跟父母耍赖要买玩具的小孩子,辛烨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睛亮闪闪的,他没笑,只是嘴角弯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她。

    反抗和挣扎均以无效告终,她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抗拒,结果还是以不可逆转的命运被辛烨轻松拖到了操场上。

    “一会儿跑没力了就吃快巧克力补充一□□力。”辛烨把那块巧克力轻轻塞进了她的口袋。

    新月瞪着他,极其不高兴。

    辛烨被她瞪笑了,笑了一会儿安静地低头看她,半晌,才轻轻地说,“新月,试一下,跑步会让人重生,跑起来,一切都会变好,相信我。

    他的声音很温柔,如墨的眼底映入两盏路灯淡淡的微光,新月没有吭声,她望了一眼夜色下半明半昏的操场,不远处教学楼明亮惨烈的白炽灯光芒从一个窗口连着一个窗口透出来,窒息压抑而不得自由。

    她曾经的确是无比相信自己是能够踩着光越上云梯,朝着美好灿烂的曙光去的,直到奶奶突如其来地倒下她才发现,人间要比宇宙广阔,曙光的尽头依然是不可预料的生与死。

    新月只是惘然而又不甘心,不甘心奶奶人生的尽头,怎么会是这样黯淡冰冷的曙光。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原来真的就是不甘心。

    奶奶这一辈子到底是图什么呢?图什么呢?她想不通,也替奶奶不值。

    辛烨慢慢拉着新月跑起来,新月回神的时候,他们已经跑了大半个操场的距离,她的视线跌跌撞撞,耳边似乎装满了病房里七嘴八舌的争吵,她觉得愤怒,觉得无力,觉得恼恨,也觉得虚弱。

    双腿沉重没有力量,可是只要一停下来,辛烨就伸手过来拉她继续往前跑,她跑起来,辛烨就松开手,安静地跟在她旁边一起跑,新月跑跑停停,反复好几次,最后终于觉得烦了,不等辛烨再来拉她,她加了速度,用力往前跑去,耳边剪不断的恩怨争吵渐渐远去,只剩轻柔的风声和身后近处令人安心的脚步。

    言新月感到热热咸咸的泪流进嘴巴里,抬手一抹,脸颊一片冰凉的湿意,她用了很大力气紧紧咬着下唇,嘴巴里和喉咙间渐渐都泛起了血腥的味道,她任凭眼泪飞涌,没有再抬手抹一下。

    如果跑步真能重生,神明啊,我该向你许什么愿望。

    新月跑到脱力时脸色苍白地停下来,辛烨没有及时拉住她,看着她沉重地弯了腰蹲下去,蹲在昏暗里暗红色的塑胶跑道上,缩成小小的一团。

    辛烨走过来,从前面轻轻环抱住她,动作很轻很轻地拍着她的头,一下又一下,男孩子的眉眼隐在光影交界处,微微仰头望向天空时,看到夜色里有一轮明亮的弯月,皎皎月光,匍匐千里。

    言新月觉得好累好累,再也承载不了的情绪兜兜转转,在这一刹那仿佛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她在辛烨温暖的怀抱里哭到无力哽咽。

    “辛烨,我想奶奶了,我好想她,真的好想她。”

    期中考试,言新月掉出了年级前五十名。

    高凤超愕然地盯着年级大榜,连被别人踩了脚也没反应,她上上下下将年级大榜的每一处看了好几遍,才敢确认,真的没有新月的名字。

    不过并没有多高兴,因为她自己考得也不好,退步了一大截,由于粗心,加上她答完卷后不确定地改来改去,改错了好几道原本一开始就答对了的选择题,试卷发下来时,懊悔得要命。

    高凤超算了一下,总共丢了十六分,十六分,加上这十六分,该多好啊。

    在尖子班里,稳定大过一切,如果她再以这种状态粗心下去,说不定高三按照加权的成绩重新分班后,她连继续留在尖子班的资格都没有了。

    只是,状态哪有那么好调整的,高凤超给自己又是鼓励又是打气,却再也找不回几个月前气势汹汹地必要闯进年级前十五的冲劲儿和魄力了。

    德馨高中的每一次大考过后,教室里总是一片阴云密布,气压低得让人压抑,晴朗的只属于极少数总能遥遥领先的天才,大部分的人,还是在飘忽不定的成绩和浮沉的名次以及极大的压力下饱受折磨。

    一连几天心情都不好。

    周六上午放小假时,高凤超收拾好书包准备要走了,同桌起身离开前,忽然碰碰她的胳膊肘,说,“门口好像有人在找你。”

    高凤超困惑地回过头去,眯了眯已经有些近视的眼睛,才看清站在门口安静瘦条,正怯怯望着自己的女生是李安然。

    “你怎么来找我了啊?什么事?哎你眼睛怎么了?”

    高凤超一边把被书包压在屁股底下的衣服拽出来整理好,一边问,扭过脸来看李安然时才发现对方的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哭了,细看还有些微微的肿。

    “高凤超,我这个周末能去你家待着吗,我不想回家了。”

    李安然一出声,就带着女孩子纤弱的哭腔,高凤超傻了,愣了好半天,才避开了对方殷殷期待的目光,不尴不尬地、又有点儿艰难地说了一句,“可我住我大姑家啊。”

    “哦对,我忘了。”李安然垂下脸去,有人从教室里出来时,她连忙抹掉了眼角的泪,似乎很不好意思。

    高凤超定定神,把李安然拉到一边,担心地问。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安然是高凤超为数不多的、勉强算得上是“好朋友”的朋友,不过并没有多好多深的感情,只是从没有吵过架,没有因为什么事闹过不愉快,也没有分歧,心情好的时候还一起逛过几回街,又刚刚好从初中到了同一所高中,关系就这样维持下来了。

    于是当高凤超拉着李安然坐在文科楼下的小花坛边,听着李安然哽咽地诉说着心中满是愤懑的委屈,她只能微抿嘴巴,仰头看湛蓝的天空,无语地在心里默默想,这算什么事啊,根本不算事啊好不好。

    能不能赶紧说完,她还要抓紧时间回去学习呢。

    “我妈妈怎么能这样呢?那明明就是我的房间,我不回去住怎么了,不回去住也是我的房间啊,凭什么就要放弟弟的东西。”

    李安然絮絮叨叨地念着,声音满溢少女委屈沙哑的哭腔,尽管高凤超心里十分觉得李安然太过于小题大做,可她哭得实在是太惨了,高凤超还是微微不忍,按压下不耐烦,轻声安慰道。

    “只是东西放你房间啊,并没说人也住过去,没事的,你别哭了。”

    “有什么区别吗?现在是放东西,下一步肯定就是住人了!凭什么啊,凭什么我不在家所有的东西都要变成弟弟的,我的房间就是我的房间,不是弟弟的!”

    高凤超沉默,李安然很少哭,她并不是娇气柔弱的女生,相反,这个女孩子温柔的文静中带着点儿拗不断的韧劲儿,待人温煦和善,所以高凤超愿意跟她做朋友,只是李安然现在的难过与不平,她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

    仿佛生下来就失去双腿的人去安慰摔疼了脚,哇哇大哭的小朋友。

    小学时代的高凤超最大的梦想就是能穿一双带花边的公主袜子,后来在和李安然逛街的时候,李安然笑嘻嘻地指着门头店里摆在外面一排白色粉色蓝色和黄色的公主袜,满脸嫌弃地说,“这种公主袜俗气死了,小学的时候我妈总逼我穿这种袜子,我觉得好俗啊,你小时候穿过吗?”

    她也笑嘻嘻地一直笑,却没有答话。

    初中时代的高凤超在被吴森惊奇地问道,“你不喜欢吃肯德基?”时,哑口无言,面对女孩子直白到穿透一切的目光,她手脚僵硬,糊里糊涂地硬着头皮胡乱点头,其实不是不喜欢,她不吃肯德基只是因为,肯德基太贵了,她吃不起。

    从小到大,很多难过的事情,过去了,再回头想想,就没那么难了。

    所以她沉默着陪伴,偶尔抬手去拍几下李安然的背,却恹恹地连敷衍的话也不想说,其实,高凤超有几次冲动的瞬间,很想告诉李安然,你已经算很幸福了,只是受了一点点委屈而已,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当委屈受得多了,就不会再有受委屈的感觉了。

    可我并不希望你有这么一天。

    高凤超用掉了三张面巾纸,贡献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换来了一句李安然哑着嗓子不好意思的谢谢,她们走出校园,在校门外挥手告别。

    大团大团的白云飘在蓝色的天空中那么柔软纯净,高凤超努力将自己沉闷的脚步放轻盈,女孩子哭红的双眼似乎还近在眼前,高凤超挺高兴当时自己并没有说话——说一些冠冕堂皇,全是敷衍的废话。

    她很高兴自己没有说。

    因为她拿李安然当朋友。

    说话谁不会,想说好听的话也可以学,别人想听什么,她就学着去说什么,很容易很简单的事情,高凤超曾经用许多这样的废话安慰过现在早已记不清名字也记不清五官的女生,只是为了在班级里,赚取在女生之间的好人缘,她初中时代,除了学习,其余的时间,全部在做这一件事。

    高凤超从来不否认自己的虚伪,那些因为一点儿小事就哭哭啼啼的女生她心里烦得要死,可是每次班级里有女孩子哭了,她还是会第一时间冲上去,仿佛瞬间就能换上一副担忧关切的面孔,体贴着说些柔软好听的话,温温柔柔地安慰劝解,内心却毫无波澜,只觉得厌烦。

    这样的她三年下来,并没有得到自己最初想要的那种好人缘,但也起码,没有被人讨厌。

    不过这样做,又能怎么样呢?三年后,高凤超依旧是高凤超。

    

    (。手机版阅读网址:

章节目录

最好的游戏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一只兴迷呀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125章 跑步让人重生,最好的游戏,一本书并收藏最好的游戏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