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府办的端午游夏宴在金陵还是掀起了一时新风来,原先金陵城诸女爱素色,素到一身缟色也不为过,而这场宴会一过,金陵城中的色彩就多了起来,说是当日宴会中,南地诸多望族中颜色妍丽佼佼者多着了朱红灿烂的衫裙,这向来富庶的鱼米之乡,自然是要赶上这一场风尚。

    楚郁跟楚姜说起这个来便是止不住的笑意,“殿下还觉委屈呢,那些女子没一个是真冲着他来的,还有半途便去换了衣衫的。”

    楚姜掩唇,“这下长姐可是真不敢来了。”

    楚晔看二人这样,无奈笑道:“怎可妄议殿下?这样像什么话?”

    楚郁看他一脸老成,调笑道:“我们只在背后说说就是,殿下面前自然是端正的。”

    楚晔白他一眼,又去瞧妹妹,看她皱鼻吃下一粒药,眼里含着疼惜道:“这是换了药方?”

    “疾医说问了几位曾经在南齐皇宫里供职的太医,金陵水气重,我原先吃的药里可添一味白术,便制了几颗丸子叫我吃着。”

    这里正说着,便有婢子前来通传,说是沈当求见。

    沈当进来院中,便见到在廊上说话的三人,便拱手拜见道:“季甫见过两位郎君、见过女郎。”

    楚姜看他神色匆忙,道:“不必多礼,庭中日头大,来廊上说话。”说着便叫采采去拖了张圆座来。

    沈当顶着楚氏二位郎君的灼灼眼神走到廊中来,虚让了几下才落座,正要说话,在看到楚晔兄弟二人时又显为难,手在圆座边缘搓了几下。

    楚姜见了便笑道:“我跟兄长之间并无需要隐瞒的,你只管说就是,可是我叫你去打听的方神医之事有了下落?”

    这一说楚晔二人倒是来了兴致,颇有意趣地看向她,“你还叫沈郎君去打听了?”

    她扬眉一笑,“生死大事,我这样做三哥不该夸我么?”

    二人大笑,楚郁道:“是该夸,沈郎君请快说。”

    沈当自也不再遮掩,将所探听道的事一一道来,“那方神医单名一个壸字,是琅琊人士,这方神医只做了两个月的太医,其后一直隐居东山,不诊富贵门庭,只为山中百姓施药诊病。”

    楚晔皱眉,“又非金陵人士,为何留恋金陵?莫非是有什么牵挂不成?”

    沈当倒是没有打听到这一层,“神医留在金陵的原由倒是不知,倒是我从山中一个小孩口中得知,神医并非孤身一人,有两个弟子跟随,或许弟子是金陵人也说不定。”

    楚郁闻言摇头道:“弟子也未必就是当年留在金陵时收的。”

    楚姜拍拍兄长的手背,示意沈当继续说。

    沈当看到她眼神便继续道:“原来是当初南地权贵将方神医的大弟子给打杀了,自此方神医便不肯再治贵人了。”

    楚晔露了个讥讽的笑,“难怪叫南地这些望族去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来,原是自己有丑在前,有人命官司在,也难怪这十来年他们没脸去求人治病了,原来这神医就是这样埋没下去的。”

    沈当点头道:“当初齐王昏庸,世家也只顾自己的利益,金陵城曾经有句俗语,叫三姓宅中看门奴,府衙当中做县君,若是神医的弟子真是受望族打杀了,那时侯便是叫屈无门的,神医由此不诊治富贵门庭出身的便也有了因由。”

    楚郁便急切道:“若是找到那个跟神医结仇的人家,叫他请罪认错,或许能叫神医再入世救人?”

    楚晔却道:“先不说找不找得到那人,找到了那人焉肯如此?我想沈郎君说的那口子应当不止于此了。”

    沈当闻言惭愧道:“是使了些不入流的小手段,东山比之金陵其余名山更为荒芜,或许便是神医隐居于此的原由,近日因太傅央了不少人去寻医,那山中又热闹了起来,百姓们因着换了朝代,也敢壮起胆子驱赶入山之人了,我便叫几个兄弟扮作豪强在山中横行,自己又装作路过的游侠救了几个被绑住的农户,也给自己身上弄了些伤,那几个农户心下过意不去,邀我至家中,拿出药来为我疗伤,言谈间便透露了那药童被打杀的旧事。”

    “还得知神医有个弟子,最是贪恋红尘,农户说那弟子时常与山中一个猎户的女儿一处玩耍,还曾偷偷约着来城里玩耍,被猎户逮到骂了几回,但是性子不改,依旧三天两日去寻那家小娘子,我打听到了那家的所在,或许可从此入?”

    楚姜兄妹三人闻言面面相觑,楚郁犹豫道:“捉了人家的弟子,这样说起来也不像诚心求医。”

    楚晔倒是有不同的看法,“我看这就是眼下最妥当的了,自父亲知晓神医之名那日,我们便不曾减过半分诚心,什么承诺都放了,神医见着诚心又如何?照样不曾松口,不如叫人去候着他那弟子,求他弟子引见给神医。”

    他说完看向楚姜,“明璋,这事我去跟父亲说,定不会惊吓到那弟子,必当诚心诚意求他。”

    楚郁当即也道:“我跟三哥一道去。”

    楚姜向来被兄姐们爱护着,此时还是心下感动,微仰头看向两位兄长,笑道:“那我就等兄长们的好消息。”

    两位郎君当即起身,不过几瞬便出了院子,沈当微躬这腰送走二人,心中感慨果真是不曾跟错人,一声轻灵打断他的思绪,“你们这遭辛苦了,采采,取一百金赠来。”

    “平素也是拿了门客俸银的,这一百金季甫不敢收。”

    “我并非用钱财辱你,我知道你们不是求财,可是眼下我只有财,这是我的谢意,你收下分给弟兄们,天热了,也给陈翁多备些祛暑之物。”

    沈当看她说话毫不遮掩,又见她还惦记着陈翁,便由衷躬身谢道:“是,季甫替陈翁与弟兄们谢过女郎。”

    采采拿来一只匣子,端正放在沈当身前案几上,楚姜便也不再多留她,叫婢子送了他出去。

    阿聂此时才欣喜上前来,“女郎,想是事成了,三郎做事最是沉稳,还有郎主的安排,这回务必能根治了那弱症去。”

    采采也欣喜异常,依着她坐下来,“要是好了,等元娘来了,便能带着女郎骑马射箭了。”

    楚姜失笑,“哪能这么顺利,求得他医是第一步,能否彻底根治都是后话,此下不要胡想。”然而纵她一向沉稳冷静,终究不过是个十六岁的闺中女儿,关系生命的大事,一旦有了引子,哪能不生出希望呢?

    却说楚崧那厢闻说了此事后自是欣喜无比,略一思想便做出决定,“此事三郎亲自去,再佯装打扮也不好,便说去山中核对籍帐,登户籍总要进家门,去到那猎户家中务必好言好语,寻个借口留在他家,遇到神医的弟子再诚心相求,六郎去打听打听当初是哪家权贵得罪了神医。”

    楚郁倚着书架疑惑,“何不问问叔母?或是央她回顾氏问问,我们寻神医几个月了都不曾打听到那药童之事,可见此事隐秘得紧,他们陆、顾、虞三姓沾亲带故,比我们好打听。”

    “六郎,去做便是。”楚晔训道,“父亲的安排自有道理。”

    楚崧放下手中墨条,轻叹一声,“何苦事事劳人去,这事你去做便是。”

    楚郁心中纳闷,见到堂兄示意才应下,楚崧便又交代道:“都是东宫属臣,去哪里做些什么都要去跟殿下告声假,如今虞氏与陆氏显见地态度软和了不少……”

    于此同时,一门相隔的书房外,青骊看着神色稍显落寞的顾媗娥,轻声问道:“夫人,不进去了?”

    顾媗娥摇头,摸着手上的匣子,到了廊中栏杆上倚着,“等他们说完话吧!”

    青骊紧随其后,看了眼书房门外侍立的几个侍女,轻声安慰着她:“夫人不要多想了,郎主是不想劳累了夫人呢!”

    “我没有多想,是太子瞧不上顾氏的金银,楚顾两族才成了姻亲,我们都明白的,眼下我还不是他最紧要的人,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1,这道理我要是不知道,哪里配得上他?”

    她轻轻抚了抚匣子,里面装了一方墨条,是曹魏时韦诞所制,最是名贵不过。

    她心中明白,楚崧收了这墨条,明日,至多后日,她的妆台上就会出现一件稀罕物件,或是首饰,或是珍稀的布料,在俗物上,她从不曾受到任何亏待。

    她知道楚崧是个君子,所以她不会吝惜情感,慢慢来,不过真心换真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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