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眼睑微敛
仿佛置身于黑暗天堂
----《darkparadise》
即使罗文作周身萦绕着沉默凛冽的气息。
回去的路上,阿随还是很认真地对他说:“谢谢你。”
“什么意思,发好人卡?”
阿随哑然,一脸窘迫。
是有点像。
“不是……”如蚊子般细细小小的声音反驳着,又有点尴尬,“我认真的,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罗文作嗯了声,声音很淡,仿佛刚才那枪火味十足的人不是他。
俩人没再说话。
回到酒馆,安东尼不在,他昨晚值夜班,下午与人交班,在吧台里工作的是个见过一两面的少年,看上去还是个大学生,与她一般年纪大。
罗文作让他煲一壶茶,在最里的卡座坐下来。
阿随没跟过去,等到少年服务生端着一壶午后红茶出来,阿随低声道:“我来。”
这件事,罗文作不太当真,阿随不得不拿出点诚意,展开详情,更认真地道谢。
“我之前头脑不清醒,但那已经是之前的事情了。”阿随握着玫瑰金茶壶,倒下两杯红茶,“所以我是认真的,他家里很有钱,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会被他强制带回去,可能会做小……也可能是……”她难以启齿那两个字,性奴。
阿随放下茶壶,抬眼便见这个男人慢条斯理的,拿着白色手帕在擦枪。
“他订婚了。”阿随双手捧着茶杯,杯壁的温度炙热,终于使她冰冷的身体回升,“在那之前我们持续那种关系快两,不止是那种关系,我们是从男女朋友开始,然后才转变成……很突然,就是这么一天,他说他要结束这段关系,包括恋人关系。”
她眼睑飞快低扑闪几下,是忍不住的生理反应。
“他把我变成这样……没有小狗被主人抛弃会不伤心,但他始终不愿意见我,有一天……有天,”仿佛接下来的内容说出来让人很难看一般,她渐渐变得语无伦次,“我去找他,去酒吧找他,在包厢里,被,被,”她说几个字便抿嘴巴,像是从喉咙挤出来一样,“轮了。被他的朋友们。”
罗文作擦枪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她。
阿随又是那一副茫然又难过的神情,与她初来咋到第一天,一模一样。
间中划过一丝惨笑:“这也是主人的任务。”
她深呼吸一口气,最难开口的已经过去了。
接下来的话,她几乎没有一点卡顿。
“所以我才出国散心。”
“那时候我对他失望,也对生活绝望,他把我从深渊拉出来,又将我推入深渊。”
“……我不愿意,他分明知道的,但当时的我还在状态,无法忤逆他的命令。”
“醒过来后特别后悔,没办法原谅自己,在赫尔辛基中转的时候,他居然跟过来了,吓了我一跳……”
“当时我还不知道,两天后他就要订婚,与一个不是我的女人,他低声下气,哄我和好,我当然没答应,他退而求其次,求我原谅他,怎么可能……没谈妥,他就开始打我,后来在同行朋友的阻止和机场的安保下,我才顺利飞到奥斯陆。”
其实她后面的声音更接近于咕哝,像是对自己说的,又像是埋怨生活对她的不公。
“直到上个周,他订婚宴结束,来到奥斯陆,约我出来见面,我不想去,但他突然出现,在我从理发店出来回来的路上,他说了很多好话,我看着他的脸,就想起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就很难过,结果他又开始打我,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我怕我回不来,走不掉,所以我选择乖乖听话……”
“结束之后,他去洗澡,手机放在外面,一切都很巧合,他手机还录有我的指纹,我看到那个女人发来的信息,才知道他不但几天前完成订婚宴,其实早在上半年,他们两家就谈好了,九月下旬订婚,是算命佬算出来的好日子。”
所以她就灰溜溜跑回来了。
说完,她抬眼看向罗文作,对方一脸平静,除了最开始听到被人轮奸那一块,后面的话他几乎没有一丝波澜。
“那今天呢?又是怎么回事?”罗文作放下枪,端起做工精致的茶杯。
他在问既然上次都识清沈辞中的真面目了,那今天为何赴约?
阿随迟钝地反应了一下,才踌躇不安道:“其实,他还是我的心理医生,手里有医院开的我用药剂量的处方单,过去交往的时候,一般都是他直接去门诊拿药,那边的医生他也认识,我药几天前就吃完了,如果不吃的话……”她飞快地看了罗文作一眼,又低下头,挑挑拣拣了一个保守的用词,“会不舒服。”
罗文作沉默半晌,看她:“药呢?”
“……”
“没拿到。”她颓然,双手捧着颧骨往上推,到了额头,闷声道,“如果在这边拿药,我得重新去做检查,才会有医院给我开药,可又怕突然换药会引起不适、这边开的药会不进医保、医疗程序慢、私人医院贵,可我不想回国啊,好不容易……”
她唠唠叨叨的,最后趴在桌上,咕哝道:“烦死了,为什么一定要活着,一定会生病,为什么非得吃饭,否则没力气,为什么要有情感……”
半晌,她又幡然醒悟一般,捂着脸道歉。
“对不起啊,我没想说那么多,我一般不这样,不会故意给人输出负能量。”
“我只是,恨。曾经爱过的人这样对我。”
“没关系。”罗文作放下茶杯,拾起枪,姿态不紧不慢地懒散,“男人有腿就会跑出来么,倒腾倒腾自己就人模狗样的,你怎么知道他原来来自哪儿?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不要太责怪自己。”
这是在安慰自己?
阿随放下手,愣得看他,眼底有探究。
罗文作倒是没再说什么。
“对了,你的绳艺露出来了。”他站起来,指了指自己的领子,“红色很趁你,不过出门少弄这些。想要自给自足关上门最好。”
阿随的脸瞬间爆红,身体升温,就连上次发低烧都没燥热过。
那天之后,罗文作便没再主动来找过她。
偶尔俩人碰上,他亦是一副不冷不淡的模样,他嗓音不粗不细,带一点磁性,慢慢说话反而增加礼貌上的疏离分寸感。
阿随不确定他是对她那天的解释心有存疑,还是可怜她曾被人轮过,不忍心再在这方面逼迫她。
可他们都是成年人,她是途经奥斯陆的旅客,他们注定了不会有未来,那么除了性,他们也没什么好谈的。
所以就算碰上,俩人也聊不到一块儿。
无处可去,阿随每天定时定点在楼上楼下转悠,发呆睡觉,有人来搭讪惯会露出迷茫和恐惧的神情,假装听不懂外国佬的语言。
有天安东尼说起,她是他在这里工作见过最长时间的中国面孔,又问她何时回国,他已经开始舍不得,世界那么大,这一别,恐怕不会再有机会再见。
阿随如实说了,她的申根签快要到期,是最长的旅游签五十二天,没有意外的话,她在这个月中旬就得离开奥斯陆,回到中国。
安东尼听完,不无遗憾。
这天,没有药,阿随睡不着,便到楼下来听歌喝酒,又见到那个金发碧眼的女孩。
从安东尼口中得知她叫詹妮弗,那天被老板送走,结果当天天气恶劣,航班延误,她干脆取消班机,返回serendipity。
再在詹妮弗自己口中得知,她今年十八岁,正是青春洋溢的好年纪,从头发丝到脚趾盖,从声音到各种各样的衣服小裙子,都像是用金钱堆出来的,因此吸引了不少这条街上十七八岁年龄相仿的少年来喝酒,天天寻她开心,她也丝毫不恼,仿佛热衷于被男人包围,追捧。
然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喜欢这家酒馆的老板,只要老板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她的目光便像上了胶水一般黏在他的身上,无论罗文作走到哪里,都挥之不去这一道炽热迷恋的视线,詹妮弗因为他而含蓄、淑女,这与金发碧眼女郎的热辣和性感气质相悖。
据说,她之所以对罗文作魂牵梦绕,是因为罗文作曾救过她一命。
周围有人起哄:
“原来是英雄救美?”
“难怪詹妮弗要以身相许。”
……
没待两天,一天半夜,罗文作接到一个电话,便推开酒馆的门,到天亮都没再回来。
他们都知道,这代表着罗文作又要消失个一周半月。
詹妮弗还没走,但名叫罗文作的封印暂时解除,她变得不再含蓄,她开始与那些男性对涉及到性的对话有来有往。
今夜更甚,一整晚,阿随低着头吃饭,看书,玩手机游戏,经常听到她与少年青年男人们嬉笑连连。
“嘿,你是中国人吗?”
最里边的卡座,光线昏黑,只墙壁一盏橄榄石光亮的壁灯。
阿随正在进食,吃新鲜出炉的kjottkaker肉饼和farikal羊肉白菜,循着声音望去。
詹妮弗在她对面坐下,面带笑容,她脸上完妆,黑色眼睫大红唇,阴影部分外都打了高光,眼影上沾着一些亮粉,她暴露在外的锁骨,胸部,几乎也打了高光和亮粉,让人时不时便往这些性感的部位游移几眼。
相比之下,阿随便显得素色许多,头发乌黑,皮肤苍白,除了黑白便没有其他颜色的点缀。
没有药,她失眠,提不起精神,颓废,自己发疯在房间里剪了头发,长及下巴的发尾如同狗啃一般,参差不齐。
没有进食欲,阿随不得不按照四个小时的进餐法,可惜这个时间,厨师已经下班,只剩下一点像狮子头的肉饼和羊肉白菜,以及一碗羊肉汤,安东尼又只会加热的技能,于是她只能吃上这些,羊肉她是手抓的,几根手指水渍油光。
她停下机械的咀嚼动作,面无表情地看着詹妮弗,又见她绽放出更大的大红唇笑容,神秘兮兮道:“我看得出,你也喜欢罗文。”
没劲儿。
阿随没再看她,没什么情绪的继续啃撕手中的羊肉。
羊肉炖的很烂,就算连着筋,也很轻易便啃下来。
詹妮弗:“虽然你从没有主动靠近过他,不跟他说话,但你的眼神,不经意的注视,都骗不过我的眼睛,你喜欢他。”
一块羊肉吃完,阿随意犹未尽,指腹的油抹了抹唇瓣,又从直径有脸那么大、真正装盘却只有一手碗这么大的骨瓷碟中,捻起一片白菜送入口中,又挑挑拣拣,挑中一块肥瘦相间的羊肉。
野人,不入流的玩意儿。
詹妮弗冷眼看着。
她的沉默在詹妮弗的意料之中,一个觊觎她人男友的小丑本就没有大声说话的底气,所以詹妮弗丝毫不介意,继续大张红唇:“喜欢他的人太多了,手下败仗也太多了。”
她的笑容愈发肆意张狂,红唇在她的脸上愈发狰狞,“只有我,这几年只有我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劝你也早日打消念头,回到你的国家去,你赢不了我,罗文不喜欢没有生命力的东西,他更喜欢我这样的,健康,爱笑,名校大学的高材生。”
阿随微微驼背,肩膀怂着,胳膊肘撑在台面上,撕着羊肉上的瘦肉。
闻言,她不咸不淡地抬眼,凝视詹妮弗。
是在挑衅?她这么想着,亦说出了口。
“provocation?”
詹妮弗笑了,是极其露骨的不屑。
须臾,她靠近一些,轻声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他的身边只有我吗?如果你不想断手断脚,还想完整无缺的回到自己的国家,那就给出几分诚意,爽快一些订明天的机票。”
詹妮弗威胁人的语调忽上忽下,像鸟在说话叽叽喳喳。
阿随低着头,头发垂下来遮住她的侧脸,她抓起一个圆咕噜的肉饼塞进嘴里,口齿含糊,垂着眼睑道:“你好奇怪,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抱歉我要去一趟卫生间洗手,麻烦你离开我的卡座。”
小拳头大的肉饼在嘴里一分为二,她抬起脸,抿着唇咀嚼,嘴角沾上kjottkaker肉饼的汁渍,阿随嘴角平整,面无表情,目光平静,红棕的汁渍却像是笑一般。
——
次日,天光熹微,每周一次运送海鲜食材的车停到serendipity门口,平日大多时候都是港口那边运来,偶尔是罗文作心血来潮出海,再顺便带一批市场难求的货回来。
临交班前半小时前的安东尼指挥着搬运人员小心,别磕磕碰碰到屋里的东西,一边引着搬运人员来到厨房的冷藏库。
门打开,一股冷气扑来。
冷藏库的设置是零下十度,比屋外要冷,但体感温度却比屋外雨夹雪要舒服一些。
让搬运人员将出海存活率低必死的冻货放到冷藏库里,安东尼开了门便没再管,他还要处理生猛乱蹦的海鲜,却只见搬运人员突然站在门口杵着不动。
他心下怪异,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听其中一个搬运人员怪叫:“dead!”
“tow!”
“twodeadpeoplehere!”
几乎所有人都惊呆。
安东尼心下一震,跑过去推开搬运人员的身躯。
冷藏库的地上,两个女人蜷缩着身体,紧紧拥抱着。
一个面色僵硬,看似已经死去。
一个皱着眉头,还在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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