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嬷嬷也知晓,韩家那个稀奇的血脉传承吗?”
听得裴彬提起这个隔代传承的双生血脉,常嬷嬷眼皮跳了跳,“三爷?”
“夫人,是不是也是双生儿?”裴彬淡淡地问,“是还有一个妹妹么?”
常嬷嬷终于明白三爷叫自己过来是为了何事,一下跪了下去:“三爷,夫人的事,与二姑娘无关,请您不要将二姑娘的事怪罪到夫人头上。”
“二姑娘的什么事?”裴彬懒洋洋地靠到了椅子上,“说来听听。”
原来,当年承安候府还没有起复返京,远在扬州时,生下的嫡长女跟嫡次女是一胎双生,可是嫡次女从小性子骄横,在十四那一年,因为爱上了一个戏子,弃家族于不顾,与人私奔。
那之后,承安候府便当做这位二姑娘死在了外头,再不承认她的身份,等到进了京,更是将这有辱门楣的事瞒得严严实实的,就怕败坏了承安候府其他姑娘的名声。
所以京城里甚少有人知晓承安候府嫡长女是双生儿的事,府上的忠仆也闭口不提,韩氏与国公府的姑娘交好,也是略过此事的,若非有心人专门去扬州承安候府旧址打听,断不会出岔子。
“夫人并不是有心欺瞒,毕竟,总不能,让二姑娘犯下的事,让承安候府的所有姑娘都遭罪吧?”常嬷嬷说出隐情,替夫人抱不平。
二姑娘是恬不知耻,可她伺候的大姑娘可是心善仁慈,要因为二姑娘的原因,害大姑娘没得相看好夫家,这太冤枉了。
“那你们可知,二姑娘私奔后,去了哪儿?还活着吗?”
常嬷嬷摇头,“那等厚颜无耻的人,谁会再去留意她是死是活!”
“便是孪生姐妹,也该有分辨两者的法子吧?”裴彬眯了眯眼,压下满腔怒意,“你们以前承安候府,怎么辨别谁是大姑娘,谁是二姑娘呢?”
常嬷嬷惊疑。她不明白裴三爷问这话是何意。
范怀骥却已经听清楚了。昨儿裴彬便是要他去承安候府打听这事,他一开始还纳闷,为何裴彬会去调查自己生身母亲的事情,如今全明白了:“裴三啊,你这,这怀疑,可是全无根据。”
裴彬瞥了范怀骥一眼,继续看着常嬷嬷。
没错,他就是在怀疑韩氏也是双生儿。
先前猜忌便是韩氏给自己下毒的,她要对自己动手,府上的奴婢该是最不会防备的,而他,亦不会对她有戒心。
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虎毒尚且不食子,即便这些年来她对自己冷漠疏离,他也没敢往这方面想。
他是她唯一的儿子,这世上有的是母亲不喜欢儿子的,但若是母亲不喜欢儿子到想毒杀的地步,并且一做便连续十年,他无法想象,也不敢相信是韩氏做的。
听闻韩氏一脉,有这个奇特的双生儿现象。他也动过这个念头,可从未听闻韩氏是孪生,并且,承安候府便是有这种血脉,也未必就准,所以也便是一掠而过。
直到昨日,韩氏说,明哥儿是他害死的。
他至今记得明哥儿是怎么死的,清清楚楚,也就是明哥儿的死,让他意识到自己的病不寻常。
那一日是明哥儿的生辰,府上的人都给他庆生,到掌灯后,明哥儿跟奴婢提着从生辰宴上特别留着的特制糕点来送他吃,但自己却误服了他治病的药,当日夜里便发作请了太医,而后太医道是吃了毒物,病发了。
他听闻这事的时候,身子骨都凉了。
生辰宴上的食物自然是没事的,因为府上各房的人都吃了,并未中毒。
明哥儿另外吃的膳食,会有毒的,便是他的那碗汤药。
怎么端来给他治病的汤药,却能毒死明哥儿呢?
他没敢声张,府上也没有对外宣称明哥儿是中毒致死,而是说急症。
他停了一段时间那剂药方子,身子果然有了变色,渐渐好转。
那时候,他便确定,他的怪病治不好,是有人在暗中给自己投毒的缘故。
没有人知晓,明哥儿是因为去过归彤轩,喝了他的汤药死去的事,也没有人怪过他,直到昨日,韩氏说,是她害死明哥儿的。
韩氏明明知道明哥儿当年是中毒身亡的,却偏偏说,是他害死的。
怎么看,都不像是指责自己给明哥儿下毒的意思,况且他当时不过八岁,又在病中,怎么找来毒物?
所以,韩氏之所以那么说,理由只有一个:她知道自己当时喝的,并非是治病的良药,而是毒药。
她是他的母亲,她知道自己在喝毒药,却不阻止自己。
为什么?
她不喜欢他这个儿子,打算毒死自己,把世子之位留给明哥儿。
可在有明哥儿之前,她就已经动手了,并非单纯的不喜欢自己,尤其是,昨日,她还想让蓁蓁喝绝子汤,让他断嗣。
身为母亲,这种种做法,太寒心了。
可如果,这韩氏,并非自己的母亲呢?譬如,韩氏已经在难产下自己后,其实就已经死了,而是另外有人趁机偷梁换柱?
这人,也是韩氏,并且是孪生,几乎让人看不出来的韩二姑娘?
“三爷,你是说,夫人,并非大姑娘,而是二姑娘吗?”常嬷嬷惊骇,连连摇头,“这不可能。”
“所以,你有,确定夫人就是大姑娘的法子吗?”裴彬再度追问。
“怎么可能会有?便是去问承安候府的人,怕也是没法子……”常嬷嬷稍微冷静下来,忽然想到了:“大,大姑娘跟国公爷一开始认识的那一次,是,是在灵佛寺,她当时差点没被塌下来的竹塔砸中,是国公爷救她的,但还是伤到了脑后这个地方。”
常嬷嬷指着头顶稍微靠后的地方,“这处有个伤痕,因有着秀发,涂了祛疤膏也没完全好,还留着细细的月牙印子,当时大姑娘还说,幸亏是伤在头上,看不出来,要伤在脸上就破相了。”
“这事,还有谁知道?”
“皇后娘娘也知道……”常嬷嬷说到这儿,忽然顿住了,倒抽了一口冷气,“老奴想起来,这些年儿来,夫人她,已经不常进宫去见娘娘许久了。”
莫非,三爷说的是真的?夫人不逃避进宫去见娘娘,是怕娘娘看出端倪来?
啧!裴彬瞧了瞧范怀骥。
要怎么让这只老狐狸显出原型呢?
裴彬回到归彤轩时,看自家娘子在正堂里头跟一群奴婢正埋头绣着什么。
这些天,每次他回来院子,总是见娘子在忙,他是知道娘子家都会做一些绣活,缝制衣裳布袜之类的,但国公府上有绣房,其实大可不必在此事上亲力亲为。
可看她忙活得殷勤,又听闻那些衣裳是缝制给自己的,裴彬便忍下了要说的话。
过门前,他也便得了娘子亲手绣的一个荷包跟一条腰带而已,却还没穿过娘子给自己缝制的衣裳,便是劝她别忙太累,他也想要她亲手做了一套衣裳给自己再说。
见裴彬回来了,那奴婢有眼见力地退了出去,留了自家爷与奶奶说话的空间。
安知珺瞥了一眼裴彬,却是没停下来,手上捏着针,在绷子上穿梭着。
裴彬坐了过去,翘着双腿,斜斜地靠着,低头,看着她手里拿着的是个袖口的布料,上头已经绣出了银色的云纹,针脚整齐密集,他忍不住伸手,用手指抚了抚那纹案,平滑严谨,抬眸去看娘子:“衣裳我的?”
“嗯!”安知珺早告诉过他在跟他做冬衣,也没隐瞒,直接坦承。
裴彬翘了翘唇角,抬起手指便去掐安知珺的脸,被安知珺躲开了:“别闹,我在干活呢!”
裴彬看她那张认真的小脸,啧了一声,又想到衣裳是自己,也便没造次,随手从袖口拈出那颗红玉坠子,抛了接,接了抛,淡淡道:“过两日,娘子你陪国公夫人,进宫一趟!”
“母亲不会愿意让我陪她进宫的。”安知珺头也不抬。那般不喜欢她的婆母,甚至想偷偷送绝子汤给她的婆母,厌恶她至此,怎么可能会想让自己跟她同进同出扮演婆媳和睦?“再说,母亲的身子也未必适宜进宫。”因着病体的缘故,她已经推搪过许多次了吧?
“适宜得进宫,不适宜,也得进宫,轮不到她不进。”裴彬冷嗤。既已经怀疑,这国公夫人是被人桃代李僵了,怎容得她继续作妖?
安知珺听得这话,终究抬头看他了。怎么听起来,像是夫君请皇后娘娘出门治婆母,且婆母这次是避无可避?
安知珺知道夫君为婆母给自己送绝子汤一事大为光火,可碍于那是自己生母,孝字为大,是以昨儿即便发了一通脾气,却也没到玉华堂追责。
听柳梅说,昨儿爷是去玉华堂提了不纳妾的事,怕是因为那样惹怒了婆母,母子斗气,夫人便干脆给自己送来了绝子汤。
虽则被忤逆生气,她能理解,但若生气到不顾自家亲儿妻室,要断她子嗣这种做法,太恶毒了。
安知珺对婆母心寒,同时也隐隐不满夫君,他便见自己被母亲欺辱毫无作为,但夫纲为重,让她同样不敢发作,如今听裴彬说的意思是要用法子逼得婆母不得不入宫,他不便在母亲跟前发泄不满,便想让皇后娘娘给自己讨个公道么?
这么一想,从昨儿起堆积在安知珺心里的郁气倒是消去了不少。
可是,他能用什么法子逼得母亲不得不进宫呢?
裴彬没说,安知珺于是便没问。
两日后,宫里来的公公慌慌张张地到国公府上来,说是皇后娘娘忽而患了急症,又因挂念国公夫人跟裴三奶奶思虑过重,皇上让国公夫人与裴三奶奶即刻进宫侍疾。
安知珺马上明白了裴彬那日那句话的意思。
皇后娘娘病重,皇上口谕指名道姓要人去侍疾,若是不从,便是抗旨,谁人敢这么做?
安知珺看向了国公夫人。
内侍来得正是时候,他进府宣旨的时候,国公夫人正跟芙云郡主在院子里漫步赏花,怎么看都不像是身子不适的模样。
听闻皇上要召其进宫给皇后娘娘侍疾,国公夫人当即变了脸色,倒是芙云急了:“皇姑母生病了,怎么都不叫我进宫照顾她呢?阿娘,您快去。”
国公夫人笑得勉强地安慰了几句,便进屋换衣裳去了。
安知珺也回归彤轩换素净一些的裙裳,见裴彬没去上衙,也没去观景楼的书房钞录案例,拿着一卷书躺在榻上也没用心看,似乎便等着这事发生。
安知珺转到屏风背后换衣裳走出来时,恰见他忽而靠了过来,吓了安知珺一跳。
“蓁蓁!”
“夫君有什么话要我转与娘娘么?”安知珺看郎君双手环抱,居高临下看着自己,而后缓缓俯身下来:“夫君?”
裴彬抬手,用手指轻轻抚了抚她额上受过伤那处。如今疤痕已经全消了,光滑得很,但他却始终记得这处的伤疤:“一会儿进宫见着了娘娘,机灵一点儿……”
不过便是侍疾,还要机灵?听里头的女官或嬷嬷嘱咐行事不就得了?安知珺仰头,看裴彬显得过于沉稳的表情,忽而觉得这事并没那般简单。
“便是发生了什么事,也别怕,好么?”裴彬殷殷叮嘱。
“会发生什么事?”安知珺好奇。
裴彬看着娘子,还是卖了个关子:“因着指望你稳住她,眼下不好告知你,等进宫见皇姑母了,你自然便知道了。”
指望她稳住国公夫人?什么意思?
安知珺带着疑惑上了马车。
这一次进宫,跟往常那般带上了白汀,而韩氏身边则带了常嬷嬷,两人坐的是同一辆马车。
韩氏并不知道,前些日子让大厨房给安知珺送绝子汤的事暴露了。
归彤轩原本奴婢就不多,安知珺嫁过来后,虽多了管事仆妇,但忌惮三爷平日均不敢生事,更何况那事发生后就下了封口令,谁也不敢饶舌。
所以当韩氏的视线落到安知珺腹部上时,眸色沉了沉。
安知珺便当做不知道,双手紧扣着放在了腹部上,随口问了一句:“不知道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韩氏瞥了她一眼,没作声。
韩氏不知道的是,她们前脚刚走,后脚裴彬便着人悄悄将玉华堂的奴婢都拘了起来,而后逐个审问。
“放肆!”老国公听说裴彬在干什么后,阴沉着一张老脸:“我向来知晓你与韩氏不亲近,但也不能趁你父亲不在这般乱来?”
“乱来?”裴彬眉头一挑,“莫非祖父不想知道真相么?”
“若没有真相,又当如何?”老国公反问。
“我自当请罪,但若是皇姑母,都认出她非并非她,祖父又当如何?”裴彬毫不示弱,反问。
“自是替我儿清理门户,将那毒妇逐出国公府。”
“那祖父不如帮孙儿一起来问问这毒妇身边的奴婢,看看我的猜测是否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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