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姐姐，你回来了。”
他搓了搓冻红的手，又替方老掖了掖毯子，笑容里满是真诚，带着少年的一股傻气。
飞羽把手里的暖炉递给他，没有问他晋王府的事儿，只拧眉道：“怎么穿这么少？前些日子我买了料子，给外祖父做了一身衣裳，也顺手给你做了一套，你快去穿上。”
楚简一听，更是满面喜色，那种抑制不住的欣喜由弯弯的唇角传到眼底，又带了丝狡黠，“哎，谢谢羽姐姐。”
穿上飞羽亲手做的新衣，楚简觉得浑身似是被火炉包围了，他脑海里不时的畅想着将来。
他坐在暗处，又将目光投向在外祖父身边忙碌的飞羽，眼中隐隐泛起的占有欲，似一匹饿狼。
……
冬日的盛京大雪一场接着一场，民间素有熬冬一说，尤其是老人，就更是不易。
飞羽为了让外祖父过的舒适些，炭火是早早就备好的，还有屋内的火炕，都是新起的，每天三趟换炭火，开窗通风，给外祖父喂食，飞羽都不假人手。
她只是难过，外祖父的身子终究是一日不如一日，将来真的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每每到了这个时刻，她就很可惜，若是当初和楚帆生下一儿半女，或许现在她就不会这么孤独。
又笑自己傻气，便是生下了孩子，也带不到自己身边，反而给孩子将来的路带来一层阴霾，毕竟她的声名，早就毁于一旦。
……
春日还未到，方世云就只剩一口气了，他年纪大了，又经了飞羽这事，撑到现在已经算勉强。
飞羽陪在外祖父身边，眼泪扑簌簌的落下，若不是因着自己，外祖父不用奔波劳累，说不定不会这么早去世。
“外祖父，您别说话，您好好歇着，一定会好起来的。”
方世云自己倒是看的通透，回光返照似的：“人总有一死，你别哭，我只是可惜，留你一个人在这世间，阿羽你记住，不管何时，人要站直了，不能平白受人欺辱。”
飞羽哭着点头：“我知道，母亲从前也是这么教我的，外祖父，您放心。”
方世云满眼不舍：“要好好照顾自己，也别太拘着，若是遇到一个好的男子，不拘什么身份地位，只要品格好，那就大胆的嫁过去，若是可以，招婿也不是不可以，生个一儿半女，将来不孤单。”
飞羽破涕为笑，不想在外祖父临终前让他担心，“嗯，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也不会让自己苦着的。”
方世云枯瘦的手摸摸飞羽的发顶，面上带笑，便安然去世了。
楚简来时，飞羽已经穿上了素白的衣裙，鬓边簪了一朵白绢花。
他心有戚戚，看着飞羽越发消瘦的身形，心中很是怜惜，却也不敢多做什么，只能以方老弟子的名义，帮着一起安葬。
如今方家已经无人，飞羽也不想大张旗鼓，所以这葬礼办的很是清净。
不过皇帝还是记得这位老师的，也懂老师的性子，私下派人送了不少赏赐，不过飞羽毕竟是外孙女，皇帝并未多言，或许流言也有一部分的影响。
飞羽将外祖父送走后，于生死一事，倒是看得开了，洒脱一笑，“那些都是虚的，外祖父知道我在，知道我会好好活着，这就够了。”
如今方老一走，楚简来西郊的理由都不好找，再频繁来此，恐怕会招来非议，加之会试在即，他也不能分心。
这日，楚简一出门就碰到琴韵，说是飞羽想见他。
楚简满心欢喜的跟了去，飞羽如今独身，他也还未娶，只要他好好的陪在飞羽身边，假以时日，等他功成名就，两人定能有结果的。
那些从前在梦里、脑海里百般辗转的念头，或许很快便能实现。
楚简无比期待。
才过正月，盛京前日下过大雪，天地一片白茫茫，西郊到了今天，路边都还有残雪，树梢顶端还有一片白，不时下落，声响不小。
琴韵下马车时，朝四周打量一圈，无意间嘟囔了一句，“以后就看不到了，真是可惜呢。”
楚简向来心细如发，闻言不由一怔，“你乱说什么呢，盛京哪年不下雪，怎么就看不到？”
琴韵却摇头，絮絮叨叨道：“小姐说，她想离开这地方，我也觉得可以走了，盛京这破地方，讨厌的人真是太多了……”
“……小姐已经在准备了，那些田产庄子带不走，要留可靠的人守着，至于铺面都打算卖了，毕竟穷家富路嘛，还有……”
楚简听的心头一震，又酸又涩，面色立时阴沉，眼底是浓云翻滚，“羽姐姐说过，要等我春闱过后再说这些的，怎么这么快？不可能。”
他不信飞羽会说话不算话，心底还有微微的怒意。
琴韵却反驳道：“小姐什么时候说了？二少爷，小姐给您的腕托护膝都做好了，还多做了一双麂皮靴子呢，您快去看看，小姐做的肯定暖和，都是最好的料子，到时候您去考试就不冷了……”
楚简却满心慌张，飞羽叫他来，莫不是要说什么离别之言？
当即扭头就往来时路上走，脚步极快，面色比这冰寒的天气还要冷上三分，口中白雾遮的他的脸忽隐忽现。
琴韵只觉身旁一阵风扫过，随后莫名其妙地看着楚简离去的背影，不住的挠头，一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飞羽听说后，倒是怔了好一会，“倒是没想到，他还有些小孩脾气，这孩子比我想的还要依赖我些。”
琴韵还挺高兴，“小姐，看来二少爷真的把您当做亲人了，太好了，将来他要是做了大官，那咱们也算是有靠山了。”
飞羽忍俊不禁，捏她的脸：“算哪门子的靠山，非亲非故的，就我现在这样，别害的他官途不顺。”
在她眼里，楚简始终都是那个眨巴着眼睛怯生生的小孩，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也看出来他确实是个好孩子。
只能把东西包起来，提笔写了封信塞进去，吩咐黄叔，“劳烦你跑一趟，也算是全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缘分。”
等离了盛京，恐怕自己也求不到他面前，将来只盼望他能好好的，官运亨通，一生幸福。
那就不枉她以前的帮助了。
当日夜间，楚简冷着脸接过素面绸子包起来的东西，等到了无人处，他忍着心头翻滚的酸涩将包裹打开，竟还看到了一封信。
上头一手簪花小楷十分工整，大意便是两人如今也不适合再继续走动，她很快便要离开盛京，希望他能好好的，时时笑笑，别亏待自己。
明明殷殷切切的叮嘱，可就是不提要去哪儿，以后会不会跟自己联系。
楚简捏着信的手一使劲，指骨泛白，瞬间青筋爆出，想撕了这封信，却又舍不得，这是她第一次给他写信。
鼻尖都有点酸了，心底有委屈还有不忿，明明说好的，怎么能变呢？何况他也说过了，等他外放的时候一起走也行啊，他如今又不是小孩，可以保护她的。
楚简又后悔今日贸然转头，不止没有见到飞羽，或许还会惹得她生气。
一想到这些，他就心酸胆颤。
他思来想去，立时翻身上马，准备去西郊。
飞羽和琴韵正在厨下准备包饺子，还有黄叔他们的家眷一起，一众人其乐融融，并没有什么身份成见。
她自从出嫁后，还没有过过这么舒适又闲散的日子，当真快活。
如今西郊的小宅院里也已经遣散了不少人，她想法很好，打算去泉州府，那里山清水秀，外祖父曾经还带她去过，在那也有一套小宅院，正适合如今的她居住。
饺子才熟，就听到楚简来了。
飞羽想了想，看着弯月如钩，一时也打定主意，便拒绝了相见，“如今既是要走了，再见也不过是徒增伤感，何况，我这声名，恐怕会连累他。”
楚简站在雪地里，整个人都像是融进了清冷的月色中，颀长身量站的笔挺，背影极为孤寂。
琴韵出来，手里捧了一些饺子，把飞羽的原话说了后，见楚简还是一动不动。
她有些不解，“二少爷，您以后就是官老爷了，希望您官做的大大的，将来小姐也有依仗，她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关心着呢……”
楚简压根听不进去，想硬闯又怕吓到飞羽，一时面色越发冷肃，心里的火苗也越发旺盛。
她就这样迫切的想撇开他？明明他说过无数遍，不在意飞羽的声名，他是哪里做错了么？
他肖想了这么多年，哪里能这般轻易就让她走了。
琴韵见楚简一言不发地离去，转身过去的侧脸冷得吓人，回想在小姐面前的楚简，不由嘀咕起来，“啧，这二少爷真是两幅面孔，这个别扭劲儿，还真是从小到大都不变。”
她回去把楚简的反应说了，言语间颇多感慨，觉得楚简真是不错。
飞羽只笑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小时候就这样，面冷心热，我也是没办法，不然，也不用这么奔波。”
琴韵倒是理解了小姐的做法，楚简很懂事，小姐留在盛京，楚简不可能不照顾，肯定会受人指指点点的，小姐一向心善，哪里能让楚简受这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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