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
皇帝说着,转身坐回龙案前。
楚邺起身道,“皇上,臣等可要回避?”
皇帝摆了摆手,“他二人来,定是为了外头哭得悲痛欲绝的那位,正好老师在,也可为朕斟酌一二,无须回避。”
提及萧琮,皇帝就没有一分好脸色。尤其春祭在即,又出了这种事,怎能不叫他多心怀疑?
正说着,就见殿门从外面被人推开,太监安桂恭敬守在门口,请了两个长身男子进殿,复又将殿门“吱呀”一声关上。
日照光影之中,两个男人一步步朝殿中走来,一个步伐轻快,一个行动沉稳,一前一后,一动一静。
那走在前面的看着二十出头,头上戴着玉莽金冠,腰间束着金勾玉带,方整面容,眉眼如锋。身上穿着赭色底绣青凤羽翅的宽袖大袍,脚上踏着玄色金丝长靴,举步间行云流水,极有一番洒脱之态!
无雪初次进宫,并不认得此人是谁,正自疑惑,便听祖父低声道:“这一位,是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
无雪愣住了,莫非,这就是凤惜华的那个——心上人?
一想到这儿,他原本还平静的心,不知怎了忽然生起一丝波澜。细细看去,这位五皇子不只生得相貌英俊、行动潇洒,便是双眼中流露的洒脱和自信,也是常人难得一见。难怪凤惜华会时时把他放在心上!这样的一个男人,生得这样的一表人才,又有这样的一个身份,走到哪里只消往地上一站,就会让周边的女人们蜂拥不止。
想来,若不是自己的出现,她应该和这位五皇子,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吧……
可是突然,就在他无意转过头的一瞬间,看见了一个人——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的人!
刹时间,他呆住了。双眼不由使唤的紧紧盯着那个人,一丝也无法移开,脑中一片“嗡嗡”作响。
那是一个看起来波澜不惊的男人,此时,正走在萧决的身后,目光温谦,一脸平静。
他很高,也很瘦,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模样,颧骨高耸,双眼如鹰。他的嘴角带着一抹微微的上扬,似乎不是在笑,而只是一种常态;一对八字胡挂在嘴上,严而不怒,沉着可亲。身上穿的是一件深紫色暗纹甲袍,那是军中才有的衣物,外面披了一件紫墨色素纹大氅,髻不饰金,腰不带玉,整个人看上去简简单单,平平凡凡。
可,就是这样一个长相亲和、衣着普通,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低调皇子,却让无雪惊得连手都在微微发抖!
他,是在害怕吗?
不,哪怕是面对生死,刀刃加身,他也从未害怕过?
那种感觉,更像是兴奋!
没错,就是兴奋。而且还是,极度愤怒的那种兴奋!
苍天有眼,他以楚白的身份进入皇宫的第一天,就遇见了这个曾经出现在楚军大营里的男人。
当年,就是这个人,一身是血出现在楚家军的大营里,他当时好像伤得很重,一进来就在父亲耳边说了什么,父亲便带着一队人马,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而在之后的长陵道,小小的楚白也因此成了“曲南兵”的人质!
哼!什么曲南兵,后来他才知道,那分明……就是自己人!所以,就算这个男人换了衣服、长了胡须,他也不可能会认错!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是大洛朝的皇子——南平王萧天恕!
“祖父,走在后面的,是二殿下?”无雪强压下心中激动,平稳着语气问楚邺。
楚邺点头道,“不错,他和你父亲,也曾是同窗好友。自长陵道一役后,他主动请缨,领军驻边,替我们楚家军镇守南陵关。想不到那么多年不见,他还是一点也没变。”
正说着,就见那两人已行至龙案前,朝皇帝恭恭敬敬拜了下去。
“儿臣萧恕、萧决,叩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轻轻点了点头,“起来吧。”
两人听了,缓缓起身。又听皇帝道:“天恕,你昨日为了救朕,摔伤了胳膊,今日可好些了?”
萧恕连忙开口,“劳父皇挂心,儿臣在南陵关大小之伤也受过一些,这不过是一点皮毛,不碍事。只是让父皇受了惊,确是儿臣的罪过。”
“嗯,没事就好。”皇帝淡淡点了点头。
这个自请镇守南陵关的儿子,昨天才因救他而受伤,谁知那感动只隔了一夜,便又烟消云散了。不知为何,对于萧恕,皇帝总是喜欢不起来。
也许,是因为白淑妃吧。
那个女人曾为皇家生过三个儿子,一个少年夭折,一个难产而亡,唯一活下来的,只有萧恕一个。要说一个女人,为皇室孕育过子嗣,又身在淑妃之位,理当感恩戴德,敬拜皇恩才是。可是她竟不知足,胆大妄为与人私通,让皇室声名受损,皇帝大怒,将她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最后,白淑妃在冷宫里自缢身亡。
因此,对于萧恕,他连一丝的期望也不曾有过。可就在近几年,他派去的人回来报告说,萧恕在南陵关很受百姓的爱戴,时常还会把自己的俸禄拿出来救济流民,是百姓心中的好王爷。
天顺帝原本就是一个疑心很重的皇帝,他认为自己在位期间,百姓绝对不可以心向另外一个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儿子!他宁愿皇子之间争名夺利,也不愿有人比他还要得民心。为此,爱民如子的萧恕,很快就成了皇帝心中的威胁。
此次归来,皇帝表面上虽然高兴,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大的夸赞赏赐了一番。可若非是为了春祭大典,只怕萧恕,永远都不会有回到洛京的一天!
好在,他低调归来,未带一兵一卒,也还算安分守己吧。
皇帝平淡的敷衍过萧恕之后,又想起楚邺祖孙来,便道:“对了,你们刚进来,想是还没同齐老国公见礼吧。”
他话音未落,就见楚邺早已起身,向二人躬身道:“老臣楚邺,携孙楚白,见过二位殿下!”
恕、决二人随声看去,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领着一个戴了半张面具的清瘦少年,正齐齐向他二人拱手长揖。
老者宽袍大袖,石青大氅,自是齐国公楚邺。而那少年穿了一身白衣,外覆一件霁清大氅,虽戴着面具,却清晰可见他眉心的一点朱红,好像天外来人,初入世间。单只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清俊模样,也可想像是一位怎样绝色的少年!
萧决一见之下,竟不由愣了一愣,如今洛京还有这等人物,怎么他竟不知?
他一面想,一面在心中暗叹,原以为自己已生了世间难得的一副俊颜,便是日日对镜自照也不觉腻烦,谁料此人无需露面,只戴着面具仍能叫人眼前一亮,实在叫人万分惊异!
就在他发愣之际,便见他二哥已大步上前,双手将楚邺扶起,“国公爷快快请起,多年不见,您老别来无恙。”
楚邺忙道:“多谢二殿下关心,老臣一切照旧。只是二殿下镇定边关,这些年辛苦了。”
“不敢,不敢。对了,不知这一位是……”萧恕微笑说着,一双眼睛不由看向楚邺身后的无雪。
无雪早已压下心中百感,谦卑拱手道,“小民楚白,见过殿下。”
他特地将自己的名字说得很清晰,生怕萧恕听不见。
果然,这位二殿下原本还微笑的脸,突然闪过一丝异样。
本想以此在父皇面前表现出他心系老臣,可突然听到“楚白”这个名字,笑容,竟在不知不觉中,僵硬了。便连扶起楚邺的手,也不由暗中握紧!
是他听错了吗?这个站在他面前、戴着面具的少年,叫楚白?
是那个——死在了长陵道的……楚白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自己可是亲眼看见,他被凤戢羽推下高塔的!
难道,凤戢羽骗了他?
一想到这儿,他刚刚一直扬起的嘴角,竟不由阴沉了下去……
“殿下,你怎么了?”
无雪微笑着,一双清澈之眸欣然迎上萧恕,差点将他隐藏了那么久的面具,一击而碎。
楚邺忙道:“殿下想来不曾见过,这是我的孙儿楚白。”
萧恕这才回过神来,放开了扶着楚邺的手,努力笑道,“原……原来是长孙少爷……”
“你是楚渔儿的大哥?”萧决突然冲过来,开口惊道。
原来,他听见眼前人就是齐国公府的长孙,便不由想到了那日苏全的话,一时急得连语气都变了。
难道,凤惜华真正嫁的男人,是他?
皇帝见他几人越说越近,不由笑道:“看来,朕今日把你们叫到这儿,倒是叫对了。玉南,听说你昨天晚上连夜去了御马司,可有其事?”
此话一出,才让他们从各自的惊讶中回到现实。萧决强迫自己不再把目光放在无雪身上,回过身走至殿下,恭敬抱拳道:“回父皇,正是。自父皇受惊,儿子心中一直十分担忧。回去后也细想了一番,觉得大哥性格一向温和,做事也光明磊落。况且,那匹马是他亲自去挑的,伤及御马就等于伤及圣驾,大哥应该不至于糊涂至此。于是儿子决定连夜前往御马司一探究竟。”
“你可有什么发现?”
“儿臣问过那边的掌事太监,说是大哥昨日去挑马,正遇见一批才从外地刚进来的良驹。其中一匹正在马场训练,看着十分温顺,大哥一时心动选了那匹马。所以,儿臣以为,昨日的事,应该只是巧合。”
他不说还好,一说皇帝心中顿生几多思虑。虽然那马已被当场处死,可这其中存在的巧合也未免太多了。
“虽说巧合,但这好端端的马,怎么会突然失了蹄?”
皇帝说着,他忽看向萧恕,“你有什么想法?”
萧恕此时已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他才不会叫人看出他真正的心思。即便楚白没死那又如何,他一样有办法叫他再死一次!
于是,平静道:“儿臣觉得,五弟所言甚是。”
“哼,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皇帝冷笑一声,转而看向一旁的楚邺,“不知老师以为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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