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一得自由,便立即站起来,拿个鼻孔朝天“哼”了一声。

    徐忠见她这样,不由替老太爷不值,也只好道:“四奶奶,您也不糊涂,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

    “哼,怎么能怪我?”

    陈氏一得了话头,便再次现出委屈之色,“有人才当了两天家就要赶起亲人来了,这还是一家人吗?哎呦,可怜我的小渔啊,昨儿才挨了打,躺在床上也不晓得能不能活到明天,结果今儿这个家就容不下他了!天哪,他的命好苦啊!”

    说着,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伤心得好像楚渔儿已经死掉了一般。

    瞧她这般哭闹,众丫头都没脸看,只凤惜华淡淡道:“四婶也别光顾着哭,先把话说清楚,惜儿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你如此看不惯,非得置我于死地!”

    “你还有脸说!”

    陈氏哭道:“你不是说要叫人打死我们小渔吗,你不是说要把我们平世堂和昭玉楼都赶出去吗!怎么,敢说不敢认了!”

    “四婶可是误会了,天地可鉴,这话我可从来没说过。”

    “你还敢狡辩!有人听得清清楚楚,就是你让小丫头说的!”

    凤惜华只觉可笑,这位糊涂奶奶也不知听见什么人的话,就没头没脑上这儿来闹,也是叫人钦佩。

    这里徐忠听了陈氏的话,连忙道:“四奶奶,小少爷挨打那是他咎由自取。您老也不想一想,前头闹婚房,后头逼着少夫人悬梁,才几日功夫又推少夫人落水,害得大少爷也生了病。这谋害长兄长嫂之罪,哪一样他不该打,一顿板子都是轻的!这两年小少爷在京城都是个怎样的名声,你了不是不知道,怎么您老这样能干,这些年老太爷却不让您当家?可不全是因了小少爷不争气,给老太爷丢了人吗!小少爷不知事,怎么您老也变糊涂了?你说大少夫人说了什么‘要把您赶出去’的话,是真是假且不论,就您这样拿刀冲进来,万一伤了人如何是好?就算少夫人没事,伤了一两个丫头婆子,只凭小少爷往日的作风,老太爷只怕打死他的心都有。”

    本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陈氏,突然听见这番话,不觉连哭也忘了,只愣愣看着徐忠。

    徐忠又道:“老奴不知您老听见了什么人的挑拨离间,您不把这事按下去,倒还闹得这样大?老太爷前儿才因小少爷的事发了大脾气,到今天气还没消,你这样一闹,火上浇油如何是好!再说得严重些,万一你真伤了少夫人,到时候,莫说小少爷要被打死,只怕四爷四奶奶也要跟着遭殃!您真是糊涂了!”

    陈氏一时不觉心也慌了,脸也白了。

    她适才热血上头,恨不能一刀劈死这小丫头。可现在听徐忠说了其中的严重性,自己又一想,竟不由开始害怕起来。她男人是个糊涂蛋,只会吃,不会干,这事要是让老太爷知道,就算为了二太爷一脉他不会真把小渔打死,难免不会一气之下,把他们一家三口赶出府去!

    当年二太爷死的时候,自责平生作孽太多才生了这么个不长进的儿子,便把个田地家宅都缴了积德,将他们送往大太爷府里来。如今,她连半张房契、地契都没弄到手呢,就这么光着身子出去,丢人不说,只凭她那不中用的男人,一家子吃什么,住什么,怎么活?

    呸,也怪她自己经不得多妈妈两句话,不过是从旁人处听来的闲话,也不问问清楚就当了真。若是今日她真的做出什么回转不了的事来,岂非连小渔也给祸害了?

    一时越想越怕,暗自在心中骂自己是个蠢货!

    见陈氏总算是有了几分害怕,徐忠接着又道:“也幸亏大少夫人顾及您老的脸面,没让人去回老太爷。要不然,莫说那‘赶出去不赶出去的’只是旁人忌妒的闲话,只怕到了那个时候,这话就得成真了。”

    徐忠一句话没说完,突然见陈氏“啪啪”两下就给自己脸上来了两个大耳刮子。

    凤惜华不料她对自己竟然这么狠,刚自一惊,就见她冲着这边“扑通”一声跪下,语气再无了刚才的嚣张,只剩一片悲悲戚戚。

    “我……我……我没想对大少奶奶不敬,我就是才刚吃了点酒,又听了些胡话,才被迷着了。好奶奶,我知道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老太爷啊,要不然,我也只有一死了……”说着,就是一阵伏地痛哭。

    一时间,整个梦回居全是这位四奶奶的嚎啕之声。

    凤惜华不禁叹了一口气,心中只觉讽刺,堂堂一个齐国公府,竟都住着些什么人?好色之徒、无知疯妇,如此愚昧,也不知老国公这几年,是怎样一步步撑过来的?

    徐忠见陈氏哭得凄惨,想来这回应该不是装的了。便向凤惜华道:“大少夫人,怎么说这也是咱们自家的事,您看……”

    凤惜华微微点了点头,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不发一言,安静得叫徐忠看不出悲喜。直到过了半晌,才听她缓缓道:“也罢,我不想让祖父为难,也不会让大家为难。只是四婶刚才说的话实在是难听……”

    她话没说完,就见陈氏突然又抽了自己两个嘴巴,道:“我就是嘴贱,是我下作,求大少奶奶宽宏大量吧!”

    凤惜华见她这般如此,也不想让事情变得太难看,于是道:“既然如此,今晚之事,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不过有句话还请四婶牢牢记下,若来日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的,还望四婶好好说清楚,我做错了,改就是。但若您再这样听风就是雨,只凭他人一两句话就这么杀进来,我必定亲自到祖父面前,一证清白!到那个时候,前前后后的事全部嚷出来,大家有脸没脸,谁生谁死,都得听天由命!”

    陈氏直如失去了骨头一般软倒在地,口里弱弱道:“我……知道了……”

    徐忠见她这样,便挥手让两个丫头扶了她出去,自己又向凤惜华告了辞,亲自送这位四奶奶回平世堂不提。

    却说前面人一走,凤惜华便让丫头各自散了去,陈妈妈因受了惊吓,也让她先回去了。一时间,堂上便只剩下了子衿和纯儿两个。

    “都是那老家伙闹的,让小姐连饭也没得吃。这天色都晚了,不如奴婢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给小姐弄些点心来?”子衿见外头天已黑尽,不由开口道。

    凤惜华摇了摇头,因了陈氏这么一闹,她早就没了食欲,也就懒懒地道:“罢了吧,我也没胃口。”

    子衿忙道:“人怎么能不吃饭,小姐可不能这样。放心吧,奴婢不拿那油腻的,只挑些清爽可口的来,小姐好歹吃些,免得身子受不了。”说完,也不等凤惜华说话,径自跑了出去。

    这里纯儿见子衿出了门,正欲跟她出去,却忽听凤惜华道:“纯儿,你不必去,我有话问你。”

    纯儿听见,一回头,凤惜华正抬眼瞧着她,面色平静,也不知是什么个意思。她心中顿时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毕竟,像她这样隐藏了身手的人,多半会被认定为“别有用心”,说不定还会引起凤惜华的怀疑,将她打杀了也未可知。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凤惜华问道:“你……会功夫?”

    纯儿连忙“扑通”一声跪下,诚惶诚恐道:“小姐恕罪,奴婢绝不是有意隐瞒。奴婢打小父母双亡,被卖进忠武侯府之前,一直在戏班跟着师傅学艺,结果戏没学会,倒学会了上墙下地的功夫。刚才也是一时情急,误打误撞才……奴婢该死,奴婢真的不是有意要隐瞒的!”

    说完,她已做好了被凤惜华识破的准备。

    然而,令她惊异的是,凤惜华非但没有发怒,反是缓缓站起身来,亲自将她扶起,柔声道,“刚才多谢你,救了我一命。”

    “小姐?”

    纯儿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凤惜华,其实她这几句话也是一半真一半假,说得还十分心虚,怎么她家小姐会……

    “纯儿,今日多亏有了你,要不然,我必定身首异处。”

    看着凤惜华温柔的笑脸,纯儿不由呆住了:“小姐,您,您不生气吗?”

    “傻丫头,你又没做错什么,我生什么气?”

    “你不怀疑奴婢?”

    “你向来忠心,我是看得见的,我相信你!只是,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从小这样孤苦,想必这些年也过得很不容易吧。以后,你也不必再隐藏自己的武功,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做你的亲人,只要我还活着,必不会让你再一个人孤孤单单。”

    一瞬间,纯儿惊呆了!

    亲人这个词,自她六岁之后,就已经不复存在了。由于生于边地,她小小年纪就被卖了无数次,从曲南到大洛,又从大洛到曲南,几经几转有过无数的主子。直到一年前她遇见了“先生”,才算是真正结束了被转卖的命运。所以,从那一日起,她就发誓要尽忠于让她得以安生的主人,哪怕主人要她到凤家做内应,她也心甘情愿!

    然而,当她被陪嫁给凤惜华,看着这个大小姐从一开始被丫头欺辱轻生,到最后努力站起来,种种一切居然让她联想到了自己。竟不由渐渐的,对这个小姐产生了同情?令她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刚才,就在那样的危险时刻,看着凤惜华命悬一线,她的脑海里想到的,竟只有一句——不能让她的亲人死去!

    她,已不由将凤惜华认作亲人了……

    见纯儿呆得说不出话来,凤惜华不由又笑了,也许是因为她打小就没有家人的关爱,对待孤苦伶仃的纯儿,很能感同身受。哪怕心中也有怀疑,但她愿意选择毫无芥蒂的相信纯儿,相信她就算隐瞒了武功,也是一个好人!所以她将自己头上的一支金燕子发簪取了下来,插到了纯儿的头上,“我不知道你的家乡在哪里,但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像这只燕子一样,再次飞回去……”

    一个动作,一句话,让纯儿数年不曾掉过的眼泪,突如泉涌。

    她还能再回去吗,她真正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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