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五,天地银白。高雪苍茫风凛冽,梅树银妆独立寒。
忠武侯府张灯结采,车马如潮,时不时的鞭炮声,在一片白雪之间,拨开了一抹鲜亮的光彩。
……
“燕州府献长白山人参十二棵,西域狐狸皮十二张。恭祝凤老夫人康泰仙寿!”
“宁化将军献南海珍珠一盒,红珊瑚珠两串,东镜屏风一架,南松望月一株。恭祝凤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工部尚书府献瑶州良田千顷,碧湖十里桃园,恭祝凤老夫人福寿安康……”
管事的声音一字字传进忠德堂,引得堂上的凤母频频点头微笑。
“我都说了如今年下,合家团圆的日子就不办寿宴了,谁知你们竟不肯,瞧瞧,如今那么多人送礼来,可如何使得。”她一面说,一面看向下首的李灵芝。
今日的凤母,穿了一身蓝色夹金线绣牡丹花的裙襖,髻上戴着一支金簪并两支玛瑙盛华,虽是满脸皱纹,却眼若弯月、满面春风,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熠熠。而李灵芝,则穿着一身日常青缎对襟的衣裳,髻上戴着一对双凤合欢金步摇,显得低调稳重、大方内敛。
她听了凤母之言,温柔地笑了笑,道:“前儿老爷同我商量,说今年正值您老人家八十大寿,少不得要大办。往年里因您怕吵闹,就是自家人陪着说话玩笑也就过去了,今年不同往年,咱们把洛京的王公贵族都下了帖子,这些礼想来也都在情理之中,老太太就只管领了这份孝心吧。”
凤母笑道:“不过一个寿辰,你老爷也太过了些。前儿听钟晴说,光外头的帖子就下了二百来张,可把我吓坏了,就一个小小的寿宴万一惊动了圣上如何是好?好在今儿下了大雪,又冷又冻,就是人来客往的也能松动些,不必闹得太过沸沸扬扬。”
这时,坐在李灵芝对面的一个穿着海棠色襖裙、头上戴着金圣钗的美貌妇人笑道:“要我说呀,你老人家就是太小心了。您可是正经的一品诰命夫人,又是八十大寿,便是热闹些又有什么打紧。再说,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八十岁,有什么使不得的?”
李灵芝也跟着道:“嫂嫂说的正是,外头还有老爷关照着,也不必让老太太出去受罪。”说着,与那美貌妇人对视了一眼,二人相顾一笑。
原来这美貌妇人,乃是李灵芝的长嫂,也就是御史李知远的妻室,因出自江东大族陈氏,众人都尊称她“陈夫人”。别看陈夫人如今已年过四十,可说话伶俐,生得又标致,半老徐娘的风姿引得御史大人独宠至今,为了她连个妾室也没舍得纳。再瞧她那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准准的美人儿,竟比一双儿女强了百倍不止。
自然,母亲在这里,李鹄燕和李月仪也跑不了。因着是男客,李鹄燕自在外头说话,只李月仪坐在凤芷容旁边,表姊妹两个交头接耳,正不知说的什么。
凤母叹道:“你们就会哄我高兴,虽是这样说,可我也怕自个儿无福。瞧瞧,我又吃不动桃子,要那十里桃园来做什么?”
陈夫人最是个伶俐的,笑道:“老太太如此福寿双全,倒跟个桃园过不去?我就觉得很好,一来春上可以看桃花,二来想吃桃了,自己家就有,着两个小厮拉两车回来,也省事。要不然,赶明儿您老人家饿了,还去学那猴儿钻着空偷桃不成?”
“哈哈,你啊你啊,亏得还是御史夫人,女儿侄儿坐了一屋子,怎么还似个鬼灵精一般,那么多年也没有长进。你如今嘴皮子越发厉害,都打趣起我来了,看花也就罢了,想是这府里倒没得让我吃,能饿到那个程度!”凤母被逗得哈哈大笑,李灵芝也忍不住抿着嘴笑。
一时间,内堂众女眷也都笑得前仰后合。李月仪捧着肚子笑了一阵,道:“母亲在家就这样,从前打趣我爹爹,如今到了老祖母这里,也逗你老人家笑一笑,全当消食吧。”
凤母听见,不由看向了李月仪。只见这丫头生得小小巧巧,虽不及她母亲美丽,却很是温柔,长相上还颇有几分像李灵芝。便道:“你这丫头,是叫月儿吧?从前你进府来玩,才这么点儿高,如今都这么大了?”
李月仪连忙恭敬站起来向凤母行了一礼,“回老太太,月儿今年十三岁了。”
凤母笑道:“来,到祖母这里来,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李月仪暗自看了凤芷容一眼。因了昨日在青尘居打架的事,凤芷容的脸上还有一道小小的抓痕,用了十几层脂粉也没遮住,为怕别人笑话,一直低着头不敢露脸。等她再抬头时,李月仪已走到了凤母身前,规规矩矩行礼去了。
“月儿拜见祖母,祖母千岁安好!”
“好,好!真是个标致的丫头,竟比我家这几个没出息的还强,正让老婆子喜欢呢。”凤母夸赞着,疼惜地拉了她和自己一起坐,说笑之间竟像极了一对亲祖孙一般。
坐在最后面的凤青怜,娇娇弱弱的难得引人注目,自不会在意这些话,然凤芷容却往心里去了,看着祖母这样宠爱李月仪,心中便是好一阵的不痛快!奈何她是表姐,也不能表现得过于小器,只好勉强笑了笑。
李月仪是个聪明人,又深知凤芷容的性子,怕她生气,忙主动开口道:“祖母,今儿是您八十大寿,月儿和母亲这么远都来了,怎么却不见大表姐呢?”
提起凤惜华,凤母的脸上立时闪过一抹冷淡,“她啊,自出了阁,只怕就成了凤凰,也不肯回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了。”
李月仪故意装作吃惊的样子,“不会吧,表姐还不成回过家吗?难怪我昨儿在天云楼碰见她,还觉得奇怪呢,怎么她有功夫在外头勾搭皇子,却没功夫回来看望祖母?”
“你说什么?她……她到外头抛头露面去了?”
凤母语气变得严肃,似乎忘了,她的乖孙女和身旁这一位“标致的丫头”,也时常在外头“抛头露面”。
“是啊祖母,容儿也看到了!”凤芷容忍不住开口。一想到昨天在青尘居,她堂堂一个“第一美人”被当面骂“泥鳅、斑鸠、尖嘴巴鸭子”,那怒火就忍不住“腾腾腾”往上涨!
“怎么,你也看到了?”凤母吃惊地问。
“正是呢。昨儿孙女和月儿妹妹还有大表哥等人一起在天云楼小聚,不巧就遇见大姐姐脱了衣服在外头找男人。想着姐姐出嫁多日,孙女也有些想念,便主动上前打招呼。谁知,她竟十分跋扈,一开口就骂我是贱人,还说我们扰了她勾搭五皇子,坏了她的好事!孙女气不过和她争论了两句,她就……她就打了孙女。祖母,您看……”
凤芷容说着,把自己脸上那一道抓痕露了出来,还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竟就这样把与他人打架的祸事横加到了凤惜华身上。
众人见她脸上有伤,都惊了。凤母气得白眉倒竖,“难道你脸上的伤是那个丫头弄的吗?”
凤芷容心虚地点了点头,竟然还厚脸皮的掉下了一滴泪来。
最后面穿着一身青碧冬衣的凤青怜听见这话,刚站起来想为凤惜华争辩一二,还没动作就被一旁的顾姨娘给死死按住。也幸得她没站起来,因为凤母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听到这种“肮脏”的事,谁能冷静!
更何况,还有一个御史夫人在!
也幸亏只有一个御史夫人在。要不然,多几个人,她凤家的脸只怕就要让那个嫁出去也不让人安宁的凤惜华给丢尽了!当初,就该把她关在梧桐院里,一辈子不让她出去才好,真不知凤敬良是怎么想的,会把她嫁到齐国公府去。
李灵芝见凤母的脸色不好看,忙假意嗔怪凤芷容,“你这丫头怎么越发不懂事了,这样的小事也拿来烦扰老太太。”说着,向凤母道:“老太太快别生气了,今儿可是您老人家大喜的日子呢,何苦为了那丫头让自己不高兴。”
凤母怒道道:“这还是小事,她都到外头抛头露面去了!”
“唉,儿媳也以为她嫁了人能安分些,想不到还是不守妇道在外头与人私会,实在有辱我们凤家门楣。也怪我这个做母亲的做得不好,没能管教好她。”
凤母冷笑一声:“她那样的性子,再管教也是无用!”
李月仪见老人家生气,忙让旁边的钟晴倒了一杯茶来,自己亲自跪下,恭敬道,“祖母喝了这杯茶就消消气吧,您不是还有容儿姐姐吗?还有,月儿也会陪着祖母的,祖母就别生气了。”
“还是你懂事啊。可惜你不是我的亲孙女,要不然,我一定舍不得你嫁出去,你娘可真是生了一个好女儿呢!”凤母说着,欣慰地接了茶,扶了李月仪起来,少不得又是好一番夸赞。
李灵芝暗拿鼻子笑了一声,又向凤母道:“今儿是老太太大喜的日子,何必说那些不开心的。外头亲戚送了贺礼来,我们自家人也不敢怠慢。”说着,向身后的老仆道:“贵妈妈,快把我送老太太的寿字屏风拿上来。虽是薄礼,也是我亲手所绣,望老太太能领了儿媳这一份心意。”
话未说完,就见一个婆子带了几个丫环抬着一张四扇的刺绣屏风进来。那屏风以松木为骨,边框是上好的花梨木雕刻着仙寿果的样式,屏风上用金丝银线配着水晶云母绣着一副《万寿》图,
陈夫人看见,不禁叹道:“侯夫人真是好手艺,我长得这样大,还不曾见过这样用心的屏风呢。”
凤母看也很高兴,道:“贵重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难得这一针一线的孝心!灵芝啊,你有心了!”
“只要老太太喜欢,比什么都重要。”
凤母点了点头,见她自从做了续夫人,越发懂事识大体,心里更加欢喜,忙让人抬了下去。
凤芷容见祖母高兴,便让丫头将自己准备的寿礼拿来,亲自捧了向凤母道:“这是孙女前些日子从寺庙里求来的佛珠,献给祖母,愿祖母平安喜乐!”
凤母见是一个小巧却不失精致的锦盒,让丫头拿上来,打开了一看,里面竟是一串紫檀木雕刻着梵文的佛珠。佛珠看着虽简单,却恰和了她的心意。便笑道:“好孩子,难为你哪里弄得这样好的佛珠,还是你最懂得祖母的心啊!来,来,快到祖母这里来!”
凤芷容正欲起身,忽听前头有人报,“齐国公世孙及夫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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