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雪见辰北面色微微有些难看,知道此事是自己做错在先,于是沉了一口气道:“其实这事除了我和师父,并无人知晓。且我觉得,也没有必要让别人知道……”

    “我是别人吗!”辰北打断道。

    他目光如炬,像是盯着一个犯错的人一样紧紧盯着无雪,“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从你进寺的那天起,我们就没有分开过,为着你生病,我求了师父去跟师祖学医,为了照顾你,我几乎都住进了思过岭!结果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一直都瞒着我?难道要等你死了,我在旁边替你超度之时,才发现自己根本救不了你吗!”

    说到这里,他已气得满面通红,浑身颤抖。尽管他努力在心里默诵着“阿弥陀佛”,想要压下情绪,不叫自己暴发出来,可结果还是根本无法控制。

    “楚无雪,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一直以为师祖他老人家让我跟你下山是因为我医术高明。现在看来,我要做的,不过是守在你身边看你多活几日,然后等着替你收尸罢了!”

    “辰北……”

    无雪惊住了。他从未见过辰北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自他入寺,就知辰北的修为耐力远远高于同一辈的僧人,因此方丈才肯让他跟着觉梦上思过岭学医。而且他二人在崇安寺的辈分相差极大,一向严守寺规的辰北也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

    若非是怒极,他断然不会如此!他是真的生气了。

    无雪忙强忍下身上疼痛,用力坐起来,向他微笑道,“辰北大师,你将来可是要做得道高僧的,怎如此容易就上当了?我刚才是在和你开玩笑,你放心,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好好的,便是一时没了舒心丸,也不可能死去。要不然,师父为何要我修行六道,这样做岂非是空谈?”

    “可是!”辰北咬了咬牙,眼角忽然闪过一丝泪光,声音虽带着怒气,却多了几分哽咽,“身为朋友,若连你都救不了,我还做什么高僧!也不过是,无用之辈罢了……”

    一语未完,忍不住转过了身去。他的确是在生无雪的气,可他,更多的是在生自己的气?

    崇安寺钟声宁静,思过岭岁月浮沉,他们一起走过了八年岁月,说是朋友,其实却更甚兄弟。在真正得知无雪情况的时候,他无法自控的跪在师祖面前,求他无论如何救一救无雪,至少,别让他这么快死去!而师祖,却只是默默的说了四个字——“生死有命”!

    看着辰北倔强的背影,无雪的笑容不由僵在了脸上……渐渐的,那笑容化作了苦涩和无奈。突然发现,似乎死亡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既便他能洒脱面对,可他身边之人又该怎么办?或许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样的洒脱,究竟是不是内心真正的洒脱。

    小时候,他曾问师父,若有一天他必须死去,要如何才能得以平静?

    师父想了一阵之后,告诉他:若能无情,便能平静!

    那时的他,傻傻的相信了这句话,所以,他一直在努力的想做一个“无情”的人。可终究,他也没能成功。

    而现在的他,似乎也有了重要的人,有了难以了断的牵绊。就像莫闲所说,就算表面上他什么都不在乎,可内心深处也一样逃不过一个‘情’字!他还能,真正的平静吗?

    这时,忽听辰北又开口,“无雪哥哥,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会尽全力救你。只要有我在,你就必须得活着!”说着,他慢慢转过身来,无雪这才发现,他竟不知何是泪流满面。

    他看着无雪,一字一字坚定道:“你是我的第一个病人,若救不得你,我辰北今生,枉入佛门!”

    ……

    棋雅居寂静的小屋里,一盏昏黄得近乎可怜的烛光在微微摇曳着,凤惜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从凤家逃出来已经两天了,在这两天里,她很是担心父亲和外面的情况,毕竟纯儿生死不明,楚白更是从头到尾不知所踪,只她一人身处此地,又怎么可能安心?可萧决却以外面危险为由让她呆在屋子里,也不送她回齐国公府,也不让她出去,还让贴身护卫苏全片刻不离的守在房门外,这样的“保护”,让她渐渐感觉到了事情的异样。

    一直到了人定时分,萧决才风尘仆仆从外面回来。

    听见外头有推门的声音,凤惜华连忙披衣坐起,掀帘下床来。果然,刚掀开帘子,就见一身黑衣的萧决顶着几片风雪走了过来。忙上前道:“殿下,你回来了,外面情况怎么样?”

    萧决抬起头,只见凤惜华亭亭玉立站在轻轻的一帐竹帘之外。朦胧的烛光里,她青衫如隐,长发如墨,那略微担心的神情在一瞬间看来,竟像极了深夜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简直有种让人按捺不住的心动和神醉。不由道,“惜儿,你怎么还没睡?”

    说着,忽想起了什么,道:“哎,你怎么又叫我‘殿下’,不是说好了,以后叫我的名字吗?”

    凤惜华为了等待外面的消息,整日里坐立难安,甚至在心里暗暗决定,若萧决再让她困于此地,她必定想办法跑出去,无论能不能打听到消息,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吧。所以,焦急心切的她见了萧决回来,也顾不得别的,只道:“你可知外面情况怎么样,我爹爹有没有消息,齐国公府有没有事?”

    萧决见她如此着急,忙上前扶她坐下,“你别急,先坐下来,听我说。”

    “怎能不急,这样干等着,简直如同慢刀取命!”凤惜华急急站了起来,她哪里坐得住?

    “我知道,我知道。”

    萧决忙拉她坐下,然后将身上包袱取下,从里面取出一件衣服来,“这是刑部狱卒的衣服,你赶紧换上,我带你去见侯爷!”

    “真的!你找到我爹了!”

    萧决斟了一杯茶饮下,方道:“我二哥今日在刑部连审你们家的下人,父皇之前虽然下令抄了忠武侯府,但因为没有证据不能定下死罪,现在大哥原先的一党和二哥一帮人这几日拼了命想要找到侯爷杀人的证据。而侯爷因为身份特殊,他们不能动刑也拿不到口供,所以就想要让下人招出假供,以定侯爷死罪。”

    “什么,没有证据却下旨抄家,皇上怎能如此行事?万一,万一有人屈打成招作了假证,岂非要叫忠良寒心?”

    萧决叹道:“是啊。话虽如此,可我大哥已经薨了,若侯爷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是清白的,这件事,只怕是在劫难逃。而且,听我在刑部的朋友说,你们家的下人已经开始改了口,声称所有的一切都是侯爷指使,甚至还有人为了活命,说出‘凤谋犯上,欲夺天下’的话,这样看来,招出假供也只是时间问题,说不定,情况还会更糟。”

    凤惜华听到这里,只觉全身一软,脑中嗡嗡一片。不敢相信不过才两日的功夫,父亲就被自己家的奴仆,用了“犯上”的词语。可见世间之人心实在叵测,为了保住自身性命,什么恩情什么主仆,都抛之脑后,全然不顾了!

    萧决见她神情不好,忙又道:“因此,若真的出现联名上奏的情况,不但侯爷危险,只怕连你和楚家也会受到牵连。唯今之计,只有知道事情的真相,我才能想办法面见父皇,替你们凤家讨一个公道。正好,关押侯爷的牢房里有我的朋友,今晚又恰好他当值,若我们能假装成狱卒混进去,你们父女见上一面,说不定还能弄明白真相,寻一线生机!”

    凤惜华听到这里,突然身子一晃,朝萧决恭敬跪了下去,“殿下大恩大德,凤惜华无以为报!”

    萧决慌忙将她扶起来,“千万别这样,你先赶紧换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凤惜华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里不由生起无尽的感激来。她知道,扮成狱卒去大理寺,是险之又险的事,万万没想到萧决为了帮她,竟至如此!若这一次能救出父亲,她一定会用毕生所有,以报此恩!

    想着,连忙将长发拢起,拿起桌上的衣服正准备换上,不料就在这时,忽听外面微微传来苏全的声音——“公子,杨太医来了。”

    杨太医?

    凤惜华生怕是萧决让他过来替自己看诊的,连忙将狱卒衣服藏起,躺回床上将帘子放了下来。

    然而,萧决和杨太医并没有进屋,隐约中,却似乎听到外头传来两人的对话,“你怎么来了,这大晚上的,如此出入天云楼,实在太惹眼了。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他身边的太医,万一让他发现你为本王做事,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殿下放心,下官已在闻香楼假装吃了两日酒,就算这会儿再多留一阵,也不会引人怀疑。”

    凤惜华皱了皱眉,奇怪,这样远的距离,为何她竟能听得如此真切?

    其实自她从棋雅居醒来,就发觉自己的耳力好像变得敏锐了,哪怕是外面大堂里人们的对话,她有时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待的屋子离外面很近,可经了昨日的暗中观察,才发现这里似乎是一个小院,那些人说话的声音都是从院外的房间里传来。于是她想,这也许是因为记忆恢复的缘故造成的吧?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若这位杨太医仅仅是过来看脉,怎么会说出刚才那样的话?而且,从萧决的言语之中也可以听出,他与这位太医的关系非同一般,看样子,或许萧决也并非像外界所传的那样闲云野鹤。

    正想到这里,便听那太医又道:“殿下,下官知道楚公子的下落,他被……”

    “嘘。”萧决连忙挥手打断,然后轻轻推开门,见凤惜华似乎是在床上换衣服,忙又关了门,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外面说。”

    “是。”

    杨太医说着,几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全然没有发现他们的对话,已被里面的人听了个真切。

    凤惜华惊了,如果她没听错,刚才杨太医是不是说了“楚公子”三个字?难道,他说的是楚白!

    想着,忙跳下床来,走到门边,拿耳朵在门上听了听,直到三人的脚步声朝东南方向走去,这才慢慢打开门,轻手轻脚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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