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雪再次回到崖上小木屋,已近午时。他屋里屋外寻了一个遍,不见舅舅的影子,连锦绣也不知所踪,唯厨房的小药炉还在“呼呼”煎着药。奇怪,便是舅舅不在,锦绣应该也不会把药丢在这里。不知怎的,他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又四寻了一圈,正走至屋后的菜园一侧,突然看见不远处躺着一个白色人影,慌得他赶紧跑过去,扶起一看,竟是锦绣!锦绣脸色苍白,蜷缩着身体喘息不止。
“表妹,表妹,你怎么了?”无雪大惊,慌忙握起她的手腕。谁知她不看还好,这诊脉之下才发现,好像是心疾之症!
锦绣怎么会有心疾之症?
来不及多想,连忙从怀里取出苏心丸放入锦绣口中,又轻轻将她放平在地,慢慢替她顺气,待得片刻过后,见她气息稳下,面色也好了许多,这才将她抱起。“表妹,你好些了吗,感觉怎么样?”
锦绣疼得迷迷糊糊,一时感觉有人给她服药,又将她抱起,还以为是父亲回来了。只呢喃道:“爹,你……你不是去白家寨了吗,怎么,怎么又……”
说到这里,慢慢睁开眼时,竟不觉愣住。只见耀眼的阳光里,一张清俊的容颜出现在眼前,眉若青山,眼似秋水,长发垂于肩上,布带系在额间,文弱中带着英气,关切中带着焦急。不是楚白又是谁?
“表哥?”
无雪见她醒来,略松了一口气,“是我。你别担心,刚刚服了药,你会没事的。”
“你怎么回来了?你……你又重新上了悬崖吗,那么高,你……”锦绣说着,挣扎着想要坐起。
无雪忙道:“不要动,我没事。这里太冷了,我带你回屋去。”说完,径自将她打横抱起。
锦绣心中忽然生起一股暖意,努力笑了笑,道:“表哥,我给你下药,又那样打晕你,你怎么还回来救我?你不生气吗?”
“你和舅舅都是为了我好,我怎么会生气。且,我并不知你和我都有同样之疾,这几日吃的也尽是你的药,实在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原来表哥都知道了,咳咳。”锦绣咳嗽了两声,微笑道:“若是……若是你真的想要感谢我,何不将我娶回家去,与你的公主殿下日日争吵。”
“表妹又说笑了,我已有妻子,焉能再娶,我也不配。”无雪说到这里,似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怎么会有苏心丸,此药炼制不易,药引又十分繁杂,你如何炼成?”
锦绣见他岔开话题,便道:“这药我自然是不会炼,原是一位老和尚给我的。”
“老和尚?”
“嗯。那年我下山打草,不巧犯了病,正遇一个路过的老和尚,他好心给了我两粒药丸,还说吃下去可保我三百日不犯病。我当时服了一粒,果然就好了整整一年,我觉此药甚是珍贵,所以便留了一粒,一直舍不得吃。”
无雪不觉叹了口气,“我何德何能?表妹如此珍贵的药,自己也舍不得吃,却给了我。今日若非我正好回来,又正好留了半粒,你岂非就要……”
“我是自愿的。”锦绣打断道,“你也不必自责,便是我死了,能死在表哥怀里,也不枉我在这凤凰山上孤独那么多年。”
无雪无奈摇头道:“你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生命只有一次,失去就没有了。再说,舅舅必定会担心你。”
锦绣却是笑了,“难怪堂堂公主丢下荣华富贵也要跟着你来,原来,表哥不只生得英俊,连心肠也很好呢。”
“我根本一点都不好。你若知道有多少人为了我而死,大概,你也会恨不得我死的。”
兄妹二人说话间,已回到了木屋。
无雪锦绣放至床上,问道:“表妹,你刚才说舅舅去了白家寨,我想你应该知道白家寨的位置,请告诉我怎么走。”
锦绣还未躺下,又忙坐起,“你真的还想去找白家军?你不怕有去无回,你就不怕死吗?”
无雪道:“你只告诉我,离这里有多远,怎么走。其余的,不用担心。”
锦绣笑道:“表哥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难道,就凭你刚才救了我的命?”
“我虽救过你,但你也曾救过我,这没什么。只是,我既然决定回来,便是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即便你不肯说,早晚我自己也会找到,又何苦因此隐而不言。况且,舅舅之所以送我下山,拿了我的东西替我前去,自然也知此事重大,我相信,你也不会置洛京无辜百姓于不顾。”
无雪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可眼神却是那样的坚定,志不可移。
锦绣看着他,笑容不知不觉僵在了脸上。
其实,她从小就听父亲讲过楚家军的故事,自然也听说过主帅楚战青的儿子是如何的少年不畏,在长陵道将自己献与敌军。可是,在这个故事里,她只听到了少年被押上高台,后来就没有了下文。理性让她觉得,少年一定是死了,可感性却让她期盼少年还能活着。
少年活了。
她的梦成真了,少年不但活着,还生得这样令人心动。他就像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一般,落到凤凰山,落到她的家里,神奇的成了她的表哥!十七年的少女心,突然之间无可救药地躁动,甚至不惜与幼稚的七公主“合谋”试探他,失去理智地连自己救命的药丸也不要,打晕了奉送与他……
她只不过希望,少年能长长久久的活着。
可是现在,她突然发现,少年要的,根本就不是苟活!
见锦绣如此发愣,无雪慢慢转过身,“罢了,你不肯说,就先好好休息,我走了。”
“等等!”
锦绣连忙叫住他,“表哥,我告诉你怎么走,只是那个地方又高又陡,寨外还有三大高手护着,你若要去,千万一定要小心。”
……
于是,无雪根据锦绣所言,不出半个时辰就来到了一面白崖之下。
白崖高不见顶,大白天的不但雾气环绕,就连阳光之下的树木也都结着一层厚厚的冰,可谓寒冷至极。他心知此崖不比其他,若是强行用六道之力跃上也非不可,但雾气太浓,视线与着力都会受限,一旦稍有不慎摔下,必当粉身碎骨。
唯一的办法,只有老老实实往上爬。
只是,石上冰面这么厚,他又怎么可能爬得上去?一时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看见不远处白崖下垂挂着一根粗绳,慌忙上前一瞧,这绳子居然是从深不可见的崖上垂放下来。
无雪大喜,用手拉了一拉,发觉绳子十分坚实有力,且绳上未结冰层,显然是有人刚刚才使用过。
莫非是舅舅?
无雪朝着上空唤了几声,不见有人应答,又在崖下寻了一圈,在离绳子不远的地方又发现已冻成冰块的麒麟符机关图……看来,此绳定是舅舅留下无疑,他一定是在攀崖之时不小心将这图遗落在了此处。
思及此,他忙将机关图收好,又试了绳子的力度,方才将绳端系于自己腰上,往崖上攀去。
白家寨,位于凤凰山之巅、白石崖之顶,离地百丈,以绝佳的地势隐立于四方石林之中。崖在半中时,又冷又冻,雾气重重,崖至上方后,竟阳光四射,暖照微风。到了崖顶,不但可以俯瞰远方山景,还能欣赏腰间流动云层,此天上人间之奇妙美景,若非亲身来至,或如凤凰般在空中飞翔,必定见之不着。
也难怪百年来,根本没有人知道白家军的下落。
无雪用了近一个多时辰,才勉强攀至崖顶。待他解开绳子,站在崖顶上俯看山川时,虽然已浑身湿透,摇摇晃晃,却在心中忍不住的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原来,这里就是凤凰山,世间,竟还有如此绝美之地!这样独一无二的景象,若是能让惜儿看见,相信一定可以化去她心中伤痛,叫她不再为过去之事而怀忧思悲。
就在无雪长叹之时,忽觉身后一阵内力传来,本能的危险反应让他赶紧一个箭步侧身闪开。接着就听“砰”地一声响,自己才刚站过的地方竟被不知从何飞来的流星锤砸出了一个凹陷。
“什么人,竟敢私闯白崖禁地,速速报上名来!”
话音未落,一个白袍老者从空中跳下。
无雪一惊,转身定睛,只见这老者大约六十上下年纪,白发蓬松,目光如炬,一对双锤握在手,不容他人近己身。便料此人应是锦绣所说“寨外三大高手”之一,忙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崇安寺无雪,见过这位大师。擅闯贵地,还望大师手下留情。”
老者目光一聚,“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无雪点头道:“此处凤凰山,此地白家寨。”
“你竟然知道?”老者面色一变,“你明知此地而擅闯,那就别怪老夫手下无情,受死吧!”
说完,双手挥锤攻向无雪。他出招极快,内力又极深,每一锤都有如千金,所砸之地无不碎裂。
无雪赤手空拳,哪里敢去接锤,且他也不愿伤及合气,只好连连闪身后退。口里道:“这位大师,你我皆为佛门弟子,可否先听我一言再动手不迟。”
老者哪里肯听,锤锤交措,如旋转流星又快又狠,直逼无雪。
“大师,在下奉皇命前来,有要事拜见……”无雪一语未完,迟疑时闪身不及,差点被一个铁锤击中。才刚惊出一身冷汗,另一个铁锤眨眼就到了面前,眼看就要击中他的脑袋。
“不好。”无雪惊呼一声,慌忙使出六道之力阻挡。
只见他力发之间眼前如立一面铜墙,铁锤挥来时受阻猛地回弹,反击向老者。老者本还以为就要得手,忽不料刚刚打出去的铁锤突然又弹了回来,力道古怪,大而无形,弹回时还叫他吃了一个趔趄,倒退了五步。
不由惊道:“六道之力!你竟然会使六道邪功?”
无雪体力微有不支,摇晃了一下勉强站稳,合掌道:“请大师先听晚辈一言。”
《六道》向来为武林中所传奇功,只听闻得,少有人见,这少年小小年纪竟会使之,实是惊人。且他刚才只不过阻挡了一下,便叫自己后退了三五步,若当真动起手来,只怕自己远远不是对手。
于是,少不得沉了一口气,怒道:“你先说来。若说得不对,老夫必然不肯放过你。你也莫要以为一时挡了老夫的进攻便能战胜老夫,老夫既守此处,就不是一个人,你可明白!”
无雪忙从怀里取出麒麟符机关图,双手奉上,“大师且看此物,晚辈若不是有皇命在身,断然不敢有意擅闯。”
老者接过图,前后翻瞧了一遍,不禁愤然往地上丢去,“不过一个机关图,何来‘皇命’之说?你这小子不但满口胡言,还妄自修行邪功,实是我佛门败类,看老夫今日除了你,为崇安寺清理门户!”
说着,挥锤再次动手。
谁知正在这时,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隐约中听见什么“白霁岭”,什么“比武”之类。无雪惊闻听舅舅之名,哪里还肯纠缠,只慌忙纵身一跃,朝人声的方向跑去。
“喂,站住,你给我站住!”老者也慌忙紧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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