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楚渔儿一路跟着凤青怜回来,只如跟屁虫一般,左一句“拜求”,右一句“名姓”,出口之言竟是难得的斯文有礼。
他素来是个浪荡惯了的模样,见了美人忍心不住就想上前亲腻、动手动脚。可这回,也不知是天上降下了什么仙丹妙药,叫这小色魔在看见凤青怜的时候心生起一种莫名敬仰和不可亵渎来。从前那许多的淫词艳曲、花花肠子,到了这个小姑娘面前,竟都跑了个没影没踪,只消人家走一步,他便实在跟一步,不敢抢先,也不敢冒犯。
而凤青怜,自小不曾露面于人前,模样虽比不得凤芷容那般花枝招展,但常着青蓝绿衣,发髻不簪花色,别有一番世人看不着的孤清冷丽。加之她一直病着,体弱纤腰,行动间即娇俏可怜又有着名门闺秀的自矜自持,是楚渔儿这等流连烟花的纨绔子弟从来做梦也不曾遇见过的。
故而,这一路走来,他竟是难得的礼貌恭敬,仿佛前头走着的不是一个标致小妞,而是他的祖父老国公爷。阿成见这光景,觉得十分没趣,跟到了一半就自己掉头溜走了。
可他这样跟屁虫的行径,却让凤青怜极为反感,心里只觉又是惊、又是怒,又是厌、又是恶。在忠武侯府时,她就一直养病居家,从不曾近过外男,便是偶有,也不过是父亲和周大夫二人。如今,岂容自己被这样的一个好色男子一路跟随?
奈何,她又不是那种能够开口骂人的泼妇,便是心中厌恶,也撵他不得。
好容易走到了院门口,累得娇喘微微,正巧碰见静儿开门出来,手里头正端着一盆药渣子水。她灵机一动,忙向静儿使了一个眼神,静儿心领神会,趁着凤青怜走开,上前一盆水“哗啦”全泼在楚渔儿的身上。
“哎呦喂!”
楚渔儿冷不防被浇了一个大大的激灵。一时又觉药气冲天,灼热难闻,瞬间慌得在原地来回蹦跳,没头没脑团团转,活像一只找不着方向的青蛙。
“哈哈哈哈,哎呀,对不住小少爷,我只见了我们小姐,竟没看着后面有人,实在是抱歉。”静儿一面向楚渔儿道歉,假作是自己失了手,一面上去搀扶凤青怜。
凤青怜才自松了一口气,一侧头看见楚渔儿这般狼狈的模样,竟觉十分惊奇、从未见过,便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笑过后又觉得自己失态,忙拿手帕掩了口,头也不回进院去。
楚渔儿本还在蹦跳嚎叫,只觉身上又冷又热。不想,忽一眼瞥见美人浅浅一笑,竟是整个人都痴了,一脚高一脚低立在那里,呆若木鸡。
“小姐,小姐……”
死命跑回来的双儿累得气喘吁吁,支着腰见了这场景一脸发懵,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便问,只瞪了楚渔儿一眼,跟着自家小姐进了院去。
旁边的静儿却已憋不住笑弯了腰,一面笑,一面又怕楚渔儿着恼记仇,冲动闯进院去,忙回身将门合上,说了一句,“天冷,小少爷快回屋换衣服去吧”,随即“砰”一声关上了门。
……
“哈哈,就是这么回事,姐姐若着急担心不肯信,自己进去瞧一瞧不就知道了。”静儿说着,回想起楚渔儿那般可笑模样,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青枫微微松了一口气,拉着静儿的手站起来道:“难怪外头一地的水,可叫我惊心,原来是你。罢了,我先进去看看四小姐,你泼了小少爷一身水,当心他回头记你的仇,近日你便不要出门了,只老实呆着吧。”
静儿笑道:“好姐姐,我还不想出去碰见他呢。对了,姐姐回头得了空,到我们屋里坐一坐,上回,姐姐帮我宁儿姐姐找到那个偷镯子的贼,我们一家人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姐姐呢。”
青枫笑道:“镯子寻回来了就好,多大点事,还用记在心上。对了,你宁儿姐姐前儿自请出去了,如今怎么样,她还好吗?”
“好着呢,昨儿还嘱咐我,叫一定把您请到家里去坐一坐。”
“行,回头等大少奶奶回来,事情都过了,我们再说话。”
青枫同静儿说过话,知道了来龙去脉,心里也有了数,便转过回廊,往内院进来。
进入暖间,果见凤青怜安然坐在小榻上喝药,面上不见半点波澜。想来,定是没事了。
双儿正服侍着小姐喝药,见她进来,忙笑道:“青枫姐姐来了。”
青枫进了屋,笑道:“小姐怎么又喝药了,可是在湖边又吹了风?如今天冷,小姐身子弱,可千万要当心。”
凤青怜见她进来,将药碗放下,又拿手帕擦了擦唇角,“多谢姐姐,姐姐快请坐。双儿,奉茶。”
双儿搬了凳子来,青枫谢了座。又忙道:“不知小姐在这里还住得惯吗?您才来,不知我们府上有一个顽劣的小祖宗,老太爷打骂着也管教不来,您若是不巧遇见他,不管他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您千万不要理会,也不要放在心上,只当他不存在就是了。”
双儿笑道:“那个小色魔,才吃了我们一盆药渣子水,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来,哼。”
“双儿,不可失礼。”凤青怜轻声喝斥双儿,又道:“我本是客,却不想无意淋湿了世孙少爷,姐姐回去可要替我们陪个不是才好。”
青枫忙起身道:“哎,四小姐这是怎么说的,奴婢服侍不周,叫小姐受惊,实是奴婢的过错。若叫小姐受了委屈,奴婢这就去禀告太爷,一定不叫他再胡来。”
“姐姐快坐着,这不过是小事,又何必惊动老太爷,他老人家已为我们做了太多,实在不该再为此烦心。”凤青怜说着,又让双儿去把门关了,守在外面不叫人进来。
青枫见这模样,忽觉心中不安,忙问:“不知小姐唤我过来,究竟所为何事?”
凤青怜便将自己和双儿在小亭里听见的话,一一告之了青枫……
青枫听罢,心中已惊,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样的家丑,万幸是让四小姐听了去,若是换了旁人,嚷嚷出去,叫太爷听见了岂非要闹得天翻地覆!只怕,连平世堂上下都要跟着倒霉!又不觉将这位四小姐高看了几分,果然有其姐必有其妹,大少奶奶的亲妹妹竟是这样好涵养的女子,实在叫人敬重。
思及此,她竟不觉站起来,恭敬向凤青怜跪拜下去。
“姐姐这是做什么!”
凤青怜着实吓了一跳,忙起身将她扶起:“姐姐切莫如此。我外来是客,无意听得此事心中实在惶恐,也只好请姐姐过来商议。姐姐得国公爷重用,又是内院总管,想来你必定有法子告之老太爷,看看如何化解此事方好。”
青枫感激地看着凤青怜,叹道:“多谢四小姐的恩情,小姐看似形弱,却兰心惠质,叫奴婢深感敬重。您放心,奴婢定会告之老太爷,一定想法子将此事化解过去。”
……
又说楚渔儿,大冷的天淋了一身的药汁儿,颤抖着让阿成搀扶回到昭玉楼。
董妈妈见他这样狼狈,慌得赶紧扑上去,“哎呀我的小爷,你怎么弄成这样,我一路找了你几个来回,也不见人,怎么掉进水里去了?怎么……怎么这样重的草药味?”
说着,她赶紧拉着楚渔儿进暖阁,又叫下人打水,又叫丫头更衣,又寻了一件狐皮的大毛氅子给他裹在身上,又叫人去熬姜汤,又叫人去加火炭,忙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
楚渔儿冻得抱紧了狐皮大氅,蜷缩在暖榻上,摇头晃脑、哆哆嗦嗦。
“少爷,我说什么来着,今儿就不该出门,瞧瞧,现在这样,回头怎么向四奶奶交待!”阿成站在角落里,只觉自己肯定又要倒霉了。
“阿嚏!”
楚渔儿一面打着喷嚏,一面又作出不在意的样子。对着阿成道:“哼,你信不信,小爷明儿就去把那个院门拆了,叫她老老实实扑进小爷怀里来,你信不信,信不信,阿……阿嚏!”
“信,信。”阿成嘴上敷衍着,心里却想:你老见着人家连路也走不动了,话也不会说了,我信你有什么用?
楚渔儿又道:“在小爷的地盘上,没有一个姑娘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我一定叫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洛京第一小色魔’。阿嚏,我明儿就要用斧头把门拆了,直接杀进院去!”
“少爷,你能不能先别想着拆门的事,先想法救救小的。一会儿四奶奶过来,我就死定了。”
“狗东西,你怕什么,在小爷的屋里,还有谁敢欺负你不成。阿嚏,阿嚏,阿……”
董妈妈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碗热茶,“哎呀,我的小祖宗,一大早你不老实呆着,万一冻出病来,如何是好!快,先把这热茶喝了,姜汤马上就好。”
楚渔儿连忙接过热茶,霍呲霍呲喝起来。
董妈妈又斥责阿成,“你这小东西,怎么也不好好看住少爷,如今外头什么时候,多少人跟着倒霉,真闹出事来怎么办?你现在知道怕了,担心奶奶打你,那上回奉孝祠的板子,怎么就没把你们打醒,还跟着怂恿胡闹?”
阿成急道:“怎么又怪我,我都没敢上前……”
“你还要上前,是想帮着动手还是恐吓?大少奶奶的事还没叫你们长记性?别以为老婆子不知道你们在外头跟着那位主子干的好事,那位主子如今已经驾鹤仙游,没人顾得上你们,万一再出事,老太爷再动起家法来,连你这条小命也没了,知道不知道?”
“哎,你老人家管男人的事做什么,你不过是个奶娘。”
“嘿,这小崽子,怎么不听人话呢……”
“别吵了。”
楚渔儿慢慢将茶碗放下,神色也黯淡了几分,“妈妈,你先出去,我冷,想躺一会儿。”
董妈妈还打算斥责阿成几句,转头看见楚渔儿小脸苍白,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一时又觉心疼,忙亲自抱了被子来,替他盖了,这才摇头退了出去。
阿成见此,也打算退出去,谁知却听楚渔儿叫了一声,“阿成。”
“怎么了,少爷?”
阿成转身,正见楚渔儿掀开被子,指着床榻道:“来,你到这儿来睡?”
“什么,我……”
阿成大惊失色,即便他跟着大少爷胡作非为,但从来就不是龙阳之辈啊!
楚渔儿突然两步跳下床,惊得阿成眼都直了。接着,他肩膀一疼,眼前一黑,“咕咚”一下整个人栽倒在地。
“少……爷……”在阿成完全陷入黑暗之前,好像看见了他家少爷,冷笑的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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