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很大,眼前都是眩晕和麻木。
在梦里,凤惜华又站到了那高高的楼阁之上,颤颤巍巍,寒风刺骨。
这一次,楚白和她一起站在楼阁上,就在她的前方,用最温柔的声音对她说:“惜儿,我所做的决定,与你无关,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自己的选择……这是,这是无雪说过的话,楚白他一定就是无雪,他一定是无雪!
滚烫的泪水,从脸上滴滴落下。她哭道:“你是无雪,对吗?你是无雪,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可知,我有好多话想问你,有好多话想告诉你,你怎能如此对我,你太可恶了,戴什么面具,害我把你当成世家纨绔,还写下什么‘三月之后,此生永绝’的混账话……我如果知道是你,如果知道是你……”
“抱歉,惜儿,原谅我。”
“你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凤惜华心痛无比,哽咽难言,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束缚,跌跌撞撞扑向他。
可是,可是,她才刚迈步,眼前的人影却骤然——消失了,耳畔只有无尽的风声。
不,无雪,无雪,我都还没有触摸到你,你怎么可以消失?不……为何上天要让她如此痛苦,为何?她要崩溃了,绝望了,与其如此,何不索性让她一死,也免了这永无止境、痛彻心扉的折磨。
在看不清的黑色世界里,她再次从楼阁上摔落下去,她紧紧闭着眼,在绝望中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惜儿。”
就在凤惜华坠落于黑/暗中时,耳边忽隐隐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呼唤她,那声音很遥远,却带着熟悉和温暖。
“惜儿,惜儿,醒醒,醒醒。”
是谁?
凤惜华用尽最大的力量来聆听,想要听清这声音到底是谁。可是很奇怪,她明明可以听到很远的地方,却为何就是听不清这个声音?她想睁开眼看一看,可沉重的眼皮就像被一块石头紧紧拉住,无论如何也无法撑开。
“惜儿,快醒来,醒一醒,你不是说你是我的妻子吗,我唤你,你为何不醒,难道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隐约之中,一只手在轻轻地摇晃着她的肩膀。
咦,这感觉,这声音……这好像是无雪!
难道无雪就在她的身边,就在她的耳侧,近在咫尺吗?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
醒过来,醒过来。
凤惜华用力挣扎,她再也不要被迫与他隔绝分开,她要动摇这正在坠落的无底深渊,摆脱这深沉的黑色!
终于,黑色开始退却,薄弱的烛光慢慢亮起,昏沉中的人渐渐苏醒,慢慢睁开了双眼。世界很安静,没有刺痛,也没有风声,只闻前方沉重的呼息。
心,跳得很快,朦胧的视线里,她好像看到了一个身影,身影在烛光里摇摇曳曳、若隐若现,像极了梦里的场景。可与梦境不同的是,随着视线的渐渐清澈,她竟看到一双闪动着微光的眼睛,带着焦急、带着欣喜,像是天高长夜里突然闪耀在天空中的孤星,令人沉醉,叫人慰藉。他的眉心,在微靠左眉的位置有一粒小小的朱红,似是一枚痣,又像是一个伤疤,将他清逸的眉眼和凌绝之容颜衬得越发逍遥坚毅。
苍天,她见过这张脸,在山林里,在马背上,在绝尘崖,甚至就在刚才的梦里!他曾踏着白马而来,乘着落叶而去,曾换了衣衫、戴了面具,曾负手背立风雪堂、长笛凌风跃梅林,也曾在白雪茫茫的世界里,在她的视线留下一片模糊的身影。
泪水,猝不及防盈上眼眶,不过一刹那的工夫,便如决堤之水簌簌而下。
他是无雪,是无雪,这不是做梦,无雪真的就站在她面前,正真真切切地看着她!
无雪!
凤惜华的呼喊几乎已经到了嗓子眼,马上就要脱口而出。可就在这时,无雪却抢先开了口,“惜儿,快起来,跟我走!”
“什么?”凤惜华还不曾反应,一只大手已将她从杂草堆砌的角落里拉起来,拉到了他的身侧。
“我把看守的人都打晕了,趁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赶快走!”无雪紧握住她的手,不待解释牵着她便要往外走去。
“等……等等。”凤惜华突然叫住他。
无雪有些错愕,转过头来,“怎么了惜儿,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
凤惜华慌忙摇头,她的声音里带了连自己都没想到的哽咽。她呆呆看着眼前人,半晌才用尽了全部的勇气,一个字一个字颤抖开口:“你,你是……无雪吗?”
无雪长眉微松,笑道:“当然,我一直都是无雪,师父赐名,怎敢遗忘?”
“那,那你也是楚白?”
“我是楚白,惜儿,你怎么了?”
“对不起!”
凤惜华痛呼一声,用力扑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抓住他肩上的衣衫,生怕他又再次消失不见,“对不起,我早该想到是你的,早该想到的,我真是太笨了,你明明……明明就在我身边,我还要到处去找你,连梦里都在找你!无雪,我找你找得好苦,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求你了,我不想,不能再失去你。”
无雪瞬间愣住,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惜儿,你放心,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他声音温柔,抬起手臂将她紧紧抱住。
昏暗的柴草小屋,忽然变得温暖而幸福。凤惜华躲在无雪怀中,哪怕眼中泪水涟涟,她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全和满足,这一刻,天与地仿佛都停止了运转,整个世界也似乎消失不见,唯剩下她和她所爱之人,在这间小屋里、在这漫漫无边的相拥下,幸福美满。
“无雪,我们重新认识吧,好不好?”
“为何?”
凤惜华抽泣了一声,努力抬起头,“我想重新认识你、了解你、看见你,我想把之前的约定都作废,我再也不要什么三月之约,我要高高兴兴的嫁给你。”
无雪笑了,“行,都听你的。”
“真的?”
“嗯。我说过,无论你想做什么,楚白都会如你所愿。”
凤惜华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她的脸上虽然还带着泪痕,表情却兴奋得像个小孩。她拉起他的手,欢喜道:“太好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这么说定了,等我们离开这里,我就带你去见祖母和父亲,我要风风光光的嫁给你!然后,我们就在梦回居种上一大片的梅园,等到冬天下雪的时候,在梅树下沏上一壶茶,摆上两张椅,我们一起吟诗对坐,画梅赏雪,好不惬意。如果你觉得闷了,还可以叫上小语和青怜,再唤上几个丫头,我们来一个雪中寻玉、折梅斗花,一家人快快乐乐,再也不分开!”
“这就是惜儿想过的生活吗?”
“是!有郎君在侧,有家人相伴,惜儿一定会幸福死的!”
凤惜华激动地说完,这才发现,无雪好像没有微笑。他的表情很沉重,像是觉得她的话语很幼稚,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
忙问:“怎么了,无雪,难道你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无雪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他竟然摇头了,怎么会……他为什么要摇头?凤惜华的笑容僵在脸上,满心欢喜在一瞬之间被打入谷底。
“惜儿,我并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无雪还是说道,“我是一个戴发修行的和尚,迟早要剃度为僧,我从未想过会爱上一个人,更莫说要和她厮守终身。”
凤惜华的脑中刹时“嗡”地一声响,整个人呆立原地。
无雪接着说道,“从很早开始,我便已做好了打算,寥寥此生,无缘红尘,每日洒扫挑担、吟经诵佛,在思过岭修行终老足已。晨起,于山崖上静听崇安寺的钟声;午时,往飞流涧取水煮茶、浅饮一碗淡粥;夜不眠时,挑灯抚琴、观书修身;不伤人,不伤己,不动念,不怀情,一生都不再来这纷扰人间。待若干年后,师父圆寂,想来那时,我也到了无可牵念之境,也会随师父死在门前的老松底下,叫尸骨不没风雨,腐化成泥。”
“无雪,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凤惜华的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她松开无雪的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刚才不是说,无论我想做什么,你都会如我所愿吗?为什么,为什么你的世界里没有我,我只想要我的世界里有你啊!”
“阿弥陀佛,凤姑娘,是你先放开了手。”无雪说着,双掌合十,身体忽然如风一般开始往后飘去。
“从很早开始,我便已做好了打算,寥寥此生,无缘红尘,每日洒扫挑担、吟经诵佛……”无雪重复着相同的话,声音却越来越小,身影也越飘越远。
凤惜华顿时吓坏了,她赶忙追过去,“无雪,你要去哪儿?你别走,就算你要做和尚,我也会去到你身边,你不要丢开我,你别走!”
她哭着、跑着、大喊着朝他奔去,拼尽全力,用尽深情!
突然,她摔倒了,被一根树枝狠狠绊倒在地,无论怎么爬也爬不起来。眼看无雪的身影渐渐远去,已经开始若梦若隐,她忍不住痛哭出声,“你别走,快回来,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别走,无雪,无雪!”
无雪的身影,还是消失了,像偶尔划过夜空的流星,在月影朦胧的夜里,永远的消失了。
无雪……
你别走,别走。
……
“无雪,无雪……”昏暗潮湿的牢房里,凤惜华呢喃着无雪的名字,耳里浸满了泪水。
“小姐,你醒醒啊,小姐!”子衿穿着一件黑色的夜行衣,一脸泪痕守在凤惜华面前。
看着自家小姐被关在这样又冷又湿的屋子里,躺在这样布满柴草的肮脏木板上,她的心就像被刀割开了一样的难受。早知道小姐要受这些苦楚,她就应该寸步不离的!
子衿又悔又恨,小心翼翼用衣袖拭去凤惜华眼角滑落的泪水,声音里带了愤怒的哭腔,“被关在这种地方,一定受了很多苦,小姐……”她说着,转头质问身后之人,“楚渔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小姐为什么醒不过来,她到底怎么了?”
楚渔儿全身亦是黑衣,背上背着弓箭站在牢房门口,他的脸上伤肿犹在,只是眼中似乎少了几分玩世不恭。见凤惜华如此情形,他心下也有些自责,不觉低头道:“应该是被下了药。这帮孙子,给一个弱女子下药,简直卑鄙无耻,连王八蛋都不如!”
想不到,对于一向风流不羁的“洛京第一小色魔”,竟也会有说别人“卑鄙无耻”的一天。
一听“下药”两个字,子衿的心就凉了半截。当即慌道:“那怎么办呀,他们到底下了什么药,我们小姐会不会死啊?小姐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楚渔儿想了想,道:“按理,已经过了一天一夜,若是被下毒药,那她恐怕早就已经……”
“呸呸呸,你说什么鬼话呢,我们小姐分明还活着!”
子衿啐骂着,话音未落,忽然听见眼前一声低低的呻/吟,凤惜华竟在这时,幽幽醒转过来。
“啊,小姐!”
子衿不觉又惊又喜,赶紧握住凤惜华的手。只见她带着泪痕的长睫微微颤动,秀眉紧蹙中,昏沉的人儿在悲伤的梦魇里,渐渐苏醒。
“小姐,你醒了,你没事了!”
就在凤惜华睁开眼的一瞬间,子衿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像梦一样仿佛置身梧桐院,朦胧得有些不真切。
“子……衿?”凤惜华呢喃着开口。
“是我,是我,我是子衿,小姐,您受苦了!”子衿说着,一脸激动将憋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小姐,你知道吗,姑爷就是无雪,姑爷他就是无雪,你不用再找了,你已经嫁给他了!”
什么……
凤惜华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之语,猛地一下坐起,生生将子衿吓了一跳。她一双眼愣愣看着前方,刹那之后,泪水突然奔涌而出,“子衿,子衿,我没能叫住他,没有能让他回来,我没能叫住他,没能叫住他……”
凤惜华在一瞬之间,崩溃了。梦中的压抑使得她心痛如绞,那种感觉实在太疼、太难受了。
子衿慌忙一把将她抱住,“小姐,你一定是做恶梦了,没事的,没事的。”
凤惜华却是拼命摇头,“他是无雪,我没能让他回来,他走了,他走了!”
“不,不,姑爷没有走,他只是将计就计,跟着反贼去而已,而且他还给渔少爷指了方法,所以大强哥才能带着我们来这里救你。你看,现在整个飞流居,都是我们的人,都是新的楚家军!”
楚家军……
凤惜华泪光莹莹抬起头,只见牢房门大开着,门口站着楚渔儿,楚渔儿身边还有几个手握弓箭的齐国公府护卫。一时间,她好像没明白,却又好像懂了什么,子衿话中的内容太多,她需要时间来反应。
恰在这时,大强突然出现在门口,向楚渔儿抱拳道:“渔少爷,前方来报,五殿下和谷寨主已经进城,我得带着兄弟们去汇合,事不宜迟,在反贼还没有发现之前,我们要赶快动手,否则老太爷和大少爷在宫中就危险了。现在天云楼的暗道已经被我们控制住,您快带着大少夫人离开这里,我让人护送你们!”
楚渔儿还不及开口,凤惜华已是惊道,“你说什么,楚白进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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