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漫漫,再加上此处确实偏僻,一路行来并未遇见多少宫人。
雪花越飘越大,萧然拢紧了自己的帷帽,只剩了一双眼睛在外面。彼此无言,白雪点点的寂寥夜色下,只有三人踏在薄薄积雪的嘎吱声。
终于,萧然看见了不远处矗立着的乾清宫。
姜衡停下了脚步,萧然和重夏也自然的停在了他的身后。
“此处距离乾清宫不远,你们进去吧。”
姜衡视线落在萧然露出的双眼上,语气一如既往的淡然。
“是,多谢二皇子殿下相送。”萧然垂眸,恭敬行礼,语带感激道。
她没问他为何不进去,一是不想多管闲事,二来是明白了他的目的。
她不知他到底对刚刚的事情有什么想法,但很显然,他目睹了所有。甚至还目睹了她们主仆二人迷路的全过程。
可他并没有提及这些,反而暴露自己亲自为两人带路。
萧然不知他到底有何用意,但无论如何,他帮助了她却是事实无疑。
但如果二皇子是想借此讨个她们萧家的人情的话,那他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
萧家向来保持中立,从不插手朝廷党派之争,萧家能走到如今也与此有很大的关系。
萧然十分感激二皇子今日能够出手相助,但她不会让这件事牵扯到萧家,她萧然欠的人情由她自己来还便是。
“小姐,”重夏拽了拽小姐的衣袖,示意她向前方看去,“张嬷嬷寻来了。”
萧然顺势看去,果见不远处母亲身边的管事嬷嬷张嬷嬷正满脸焦急的往这边张望。
重夏挥了挥手,张嬷嬷见了,面露欣喜,快步向这边走来。
“二皇子殿下,家母派人来寻了,臣女就先告退了。”
“去吧。”
得了话,萧然便迎着张嬷嬷走了过去。
姜衡看了眼少女渐渐远离的身影,转身往幽暗的小路走去。
张嬷嬷走到近前时,只看见了一个模糊的离开的背影。
“嬷嬷,母亲可是等着急了”萧然有些担忧的询问。
张嬷嬷的注意力被拉回,四下看了眼自家小姐,见人确实安然无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我的小姐啊,夫人只差没亲自出来寻你了。”张嬷嬷点了点萧然的脑瓜,有些无奈的说道。
小姐和少爷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在夫人身边伺候了一辈子,早已把两人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看待。
伸手掸落小姐身上的雪,担忧的问:“小姐,你刚刚去了哪里,怎的去了这样久”
萧然不想提及二皇子的事,打着哈哈,“嬷嬷,我们赶紧进去吧,娘肯定等着急了。”
“好好,你说的对,外面雪大,小姐赶紧进去暖和暖和。”
萧然整理好了衣衫,悄悄进了殿内。
临进殿前,张嬷嬷借口将重夏留在了外间。萧然知道张嬷嬷的意图,无非是想从重夏口中问出些什么。
萧然偷偷给了重夏一个眼神,确定重夏明白她的意思后,才安心进了殿内。
重夏不明白小姐为何要遮掩这件事,但小姐自然有小姐的用意,她现在只庆幸还好二皇子为何小姐一起出现,要不然真是有八张嘴都说不清楚。
得了小姐的嘱托,重夏只好苦哈哈的替小姐打掩护,要知道张嬷嬷火眼金睛,要糊弄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
而这边,萧然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大殿内圣上正倚靠在薛贵妃的肩上,有滋有味的看着伶人的表演。
薛贵妃娇滴滴的低头不知对圣上说些什么,可圣上眼睛黏在伶人身上并不理会,薛贵妃咬紧银牙,脸色变得有些僵硬。
但这只是一闪而过的瞬间,殿内依旧是一派纸醉金迷,穷奢极欲的颓靡景象。
萧夫人见萧然回来,提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
握着女儿的手,语气担忧的询问怎去了这样久。
萧然摘去遇见二皇子这件事,只说自己赏梅忘了时间,萧夫人这才放下心来,没好气的看了眼萧然,只道她淘气。
萧铮早些时候随太子一起离去,圣上乐于二人亲近,大手一挥便让二人先行离开。
而她们,要一直等到宴会结束。
一个多时辰后,宴会结束,圣上携着薛贵妃离开,徒余身后后宫众妃嫉恨的眼神。
萧然也跟着母亲离了宫。
到了宫门口,早已等候在此的萧铮迎了上来。
萧然参加宫宴向来是吃不饱的,萧夫人离开时就吩咐过下人再准备一桌饭菜。
新年还未过去,还有时间让母子三人再坐下吃上一顿不算团圆的团圆饭。
屋内烧着暖和的炭盆,饭菜的香气氤氲升起,勾得人口水都要流下来。
萧然贪了几杯果酒,那是萧将军几年前亲自酿制并埋在院内的,此情此景爹爹却不在,萧然睹物思人,自然多饮了几杯。
萧夫人和萧铮好笑的看着萧然醉醺醺托着脸发呆的样子。
萧然眼神已经有些迷离,脸蛋酡红一片,呆呆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铮很少看见阿姐这幅模样,有些新奇之余又觉好笑,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下阿姐红彤彤的脸颊,见阿姐无意识的顺着手指歪了头,萧铮哈哈笑了起来。
萧夫人见状也忍俊不禁,拿开萧铮试图再戳一下的手,下了逐客令,“然儿今日醉酒,便宿在我这里,天色过晚,铮儿赶紧回去洗漱休息吧。”
“是。”
萧铮得令离开,只是走之前终究还是忍不住,趁着母亲不注意又偷偷戳了下阿姐的脸庞,见阿姐果然捧着脸把头歪向另一边后,再次哈哈笑了起来。
身后的澄秋,竹清和张嬷嬷,连带着在屋里伺候的其他小丫头见状也忍不住偷笑起来。
小姐这憨憨傻傻的模样虽与平日里截然不同,但却着实可爱。
萧然迷糊的脑袋有了一丝清醒,余光瞥见众人憋笑的模样也跟着嘿嘿乐了起来。
眼皮逐渐昏沉,意识渐渐模糊。
沉睡之前,萧然无端想起了今天的月亮。
月亮又圆又大,古人说月有盈缺,人有悲欢。
是啊,盈缺与悲欢向来无法被人为掌控。
今夜,月如银盘,事事欢欣。只是不知,爹爹是否看见了这难得一见的,圆满的月。
夜色凄凉,月光如白练。
长春宫内,不眠人姜衡静静伫立于窗前。
屋内十分昏暗,只将将点着几盏烛火,烧着一盆银炭。屋子很大,内设却十分朴素,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简陋。
昔日齐嫔抚养皇子有功,圣上破例赐了长春宫,可也仅限于如此。
给了令人嫉恨的恩宠却给不了最需要的庇佑,另母子二人成为宫内不敢明面得罪,却在暗地里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存在。
齐嫔逝世后,长春宫本就不多的东西被内务府该收的全收走,不该收的也被心怀不轨之人尽数偷抢去,反正不会有人在意这位所谓二皇子的死活。
微弱的烛光并不能驱散黑夜的寒冷,连炭盆也只能温暖那一片的地方。
姜衡并没有在炭盆能够温暖到的范围内,他静静站在窗边,窗外雪落如鹅毛,寒风扑面而来。
可他不在意,他的目光越过层层阻碍,飞啊飞,飞到了今夜那处梅林。
少女小鹿一般的眼在他的眼前浮现,彤红的鼻尖和脸颊,微微一笑,便让他的心跟着一颤。
他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那段漆黑湿滑的小路,是他在母妃离开后的这些年里,走过最安心的一段路。
雪花被寒风裹挟,飘落在打开的窗沿。
那条路,那些两人并行留下的脚印,终将被积雪覆盖。
就像他们两人一样,也许有过交集,但绝不会有任何结果。
姜衡嘲讽的扯动了一下嘴角,天上清冷的月光带着无尽的寒意,肆无忌惮的照在他的身上。
这个寒冷的冬天过去后,下一个冬天是否依旧寒冷
姜衡不想知道,因为外面的阳光永远照不进深宫里这个幽暗的角落。
伸出冻得僵硬的手,关上了大开的窗,肆意的风雪便被挡在窗外。
他返身,从寒冷的窗边走到了寒冷的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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