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寒风凄冷,鹅毛似的雪花漱漱飘落,雪幕中,一座精巧的戏台坐落在宽阔的天井里,似是突然长出来的一般。
揉了揉眼睛,沈毓宁有些不敢相信,若她没记错,从戏台的图徽看,这应是盛京最火的戏班子———莲溪堂。
以前她是最喜欢听戏的,顾晏虽不喜欢,但为了陪她,也跟着听了不少。
可自顾家落难,听戏于她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奢侈了。
“啪!”
伴着清脆的掌声,两位描眉染目的名伶咿咿呀呀登上戏台,伴着悠扬婉转的乐曲,一场大幕徐徐拉开。
“可还喜欢?”
沈毓宁转头,屋檐下苏崖凝着她,眸光轻淡。
“喜欢,是先生请他们来的?”
“嗯。”
“这样说,先生也是戏迷喽?”
女子眸光一亮,惊喜地抓住他的手臂,苏崖低眉扫了扫,勉强道:“算是吧。”
意识到越矩,沈毓宁忙缩回手,神情局促。苏崖眼里浮起一丝笑意,挥了挥手,小厮们立即从屋里搬来桌椅,摆好清茶果盘。
“坐吧。”
沈毓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多谢”。说完,她看向戏台,很快就被台上的故事吸引了。
“吃糖。”
“恩。”
“喝茶。”
“恩。”
苏崖坐在一旁,时而递茶,时而送糖,沈毓宁正看得入迷,就不自觉地接受了。
看到一半,沈毓宁忽然意识到的不对,明明她是丫鬟,怎么反倒是苏崖一直照顾她,看起来倒是苏崖在陪她看戏似的。
“先生,你看戏吧,不用管我。”
“无妨。”
淡淡的语气满是不在意。
沈毓宁攥着帕子,露出一丝窘迫:“可是你这样,我会以为”
会以为他是为了她专门搭的戏台。
“以为什么?”
他看向她,浅笑的眉眼里带了丝玩味,晃的沈毓宁一虚:“没、没什么。”
一时间,空气静默了。为了缓和气氛,沈毓宁扫了扫茶几上的松子糖,问:“先生,你为什么吃松子糖?这种小玩意大多是女儿家喜欢吃的。”
苏崖一凝,拿起一颗糖端详着:“因为一个故人。”
“故人是女子吗?”
“是。”苏崖颔首,目光落在她身上。
“哦。”
沈毓宁点头,拿了颗糖放进嘴里,暗想苏崖口中的故人必定是一个很美的女子。
见她面无涟漪,苏崖眼眸微狭,掌心的糖在指尖揣摩良久,又放回盘中。
两曲唱毕,沈毓宁揉了揉僵硬的腰肢,心满意足道:“这莲溪堂不愧是当红的戏班子,唱得真是不错。”
闻言,苏崖侧头,淡然启唇:“听说班主新写了一出戏文,叫做《将军令》,想听吗?”
“想啊!”沈毓宁抓住桌沿,来了兴致。
苏崖拍拍手,乐声再度响起,名伶挥袖转出曼妙的身姿。
戏台上演的是一个叫做文瑄的将军,少时和一位名叫婉娘的姑娘相恋,为了出人头地迎娶婉娘,文瑄只好从军。
幸而屡立战功,成为将军,而婉娘的哥哥也投身行伍,成了副将。不幸的是,恰逢朝廷内斗,文瑄和婉娘的哥哥分属不同阵营。
眼看婉娘哥哥的阵营即将落败,文瑄劝他弃暗投明,可婉娘哥哥说他受将军知遇之恩,绝不叛逃。
最后文瑄大获全胜,可婉娘的哥哥却战死沙场,她因此不肯原谅文瑄,带着无尽的哀怨另嫁他人后,抑郁而亡。
听到她的死讯,那将军一夜白头,终身未娶。
望着戏台上文将军凄清孤寂的背影,她眸中一酸,露出悲戚之色。
“毓宁,若你是婉娘,你可会原谅文将军。”
耳畔传来苏崖清淡的声音,沈毓宁凝了凝,摇头:“不会。”只两个字,干脆果决。
苏崖眉梢微然一颤,身子往前一倾:“为何?”
“兄长是我相依为命的亲人,我无法原谅一个害死我亲人的人。”
“恩。”
苏崖闷闷地应了一声,靠回椅背,清冷的眸子落在戏台的廊柱上,悠远复杂。
与此同时,薛宅外。
一个满身伤痕的女子慌不择路地跑过来,和迎面而来的男子撞了个满怀。
“贱婢,敢撞本公子!”
男人稳住身形,一脚踢开女子。此人正是沈毓宁的表哥连琦,自他被砍断手筋,就越发愤世嫉俗,现下更是怒不可歇。
女子抬头,呜咽地哭起来,虽然身上满是鞭痕,一张小脸却是碧玉无瑕。
“大爷,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呜。”
见她生的有几分姿色,连琦怒色稍减。
就早此时,几个打手模样的汉子跑过来,对着女子破口大喊:“贱婢,快站住,不许跑!”
“公子,救救我!我被父亲卖进青楼,因我抵死不从,老鸨就天天让他们打我。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求你救救我吧。”
女子已走投无路,就死马当作活马医,抱着眼前的贵公子哀求。
连琦是个好色纨绔,当下动了心思,捏住她的下巴:“倒是有几分烈性,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小女叫明裳。”
“明裳吗?”连琦嘴角一挑,神气道:“好,本公子便收了你。”
半个月后,苏崖的腿彻底痊愈。当他端立在沈毓宁眼前,沈毓宁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满眼喜色:“先生,你的腿好了!”
“嗯,还要谢谢你的护膝。”
“嗐,锦上添花的东西罢了,还是你自己调养的好。”沈毓宁摆摆手,一副不值一提的样子。
“想骑马吗?”
“啊?”突入其来的话语让沈毓宁楞住了。
“前几日,我看你在大街上看到旁的女子当街纵马,很是向往的样子,怎么,又不想了?”
沈毓宁凝了凝,好像是有这回事,点点头,雀跃道:“想,当然想!”
她的外祖母出生将门,善于射猎骑马,她有幸见过一回,那番飒爽英姿她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
只她父母一心只想她当个大家闺秀,对于骑马是从不让她沾染的。
记得十一岁那年,她去姑母家中,央求表哥连琦教她骑马,不料马儿突然发狂将她摔得胳膊都脱臼了。姑母为此大动肝火,训了连琦一顿,把看马的小奴打了个半死。
因自己莽撞牵连了无辜,她当时还愧疚了许久。
“那就走吧。”
苏崖挥挥手,引着她走到府外的马车上。
“你初次骑马,在城里多有不便,待找个空旷之所,我再教你吧。”
“好。”
沈毓宁点点头,狭小的空间里针落可闻,空气中隐隐地透着一股松香。
感受到苏崖的注视,沈毓宁有些不自然,借着透气转移视线,刚掀开车帘,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从旁走过。
二哥哥!
沈毓宁探出头,顾晏却走远了,她叹了叹,失望地坐回去。
不远处的脂粉铺子里,李云霓恰好瞥见这一幕,打眼一瞅,见车厢里的男子正静静地注视着沈毓宁。
“怎么是他!”
李云霓脱口而出,玉指抠进桃红色胭脂里。
马车内,苏崖放下茶盏:“怎么了?”
沈毓宁摇摇头,扯着唇勉强笑了笑:“没什么。”
“你若不舒服,就不去了。”
“我没事,还是去吧。”
苏崖一番好意,沈毓宁不想拒绝,毕竟这些日子,苏崖对她很好。
“恩。”苏崖颔首,转眸望向窗外,神色莫名。
一炷香后,马车停在城郊一处宽阔的草场上,不远处一条溪流涓涓地流着,河畔绵延出一座层叠的峰峦。
苏崖不知从哪牵来一匹小棕马:“这马性子温和,最适合初学者,你试试。”
“好。”
沈毓宁心中一暖,知道这小马是他特意为她寻的。
“我扶你吧。”苏崖伸出右手,语声虽淡,眼里却含了一抹温和。
初学者自己是无法上马的,沈毓宁微一踟蹰,轻轻把手搁过去:“多谢。”
声音低低的,带了丝羞怯,苏崖薄唇轻抿,拂着她骑上小马。
许是沿袭了外祖母的血脉,沈毓宁虽有些紧张,却学的很快,不一会就可以独自慢慢骑行。
“先生,我会骑马了!”
女子的喜悦从眼眸流出,苏崖的唇浅浅弯起:“若熟练了,可以试着加快速度。”
“好!”
沈毓宁扬鞭一挥,小棕马小跑了起来,她骑在上面依旧稳稳的。沈毓宁心中一松,胆子大起来,骑得更快了。
怕她得意忘形,苏崖纵马追上去:“你慢些骑!”
“没事,我外祖母可是将门虎女!”
沈毓宁打马扬鞭,端的神采飞扬:“驾!”
马儿飞奔而出,苏崖心中一紧,不料果然乐极生悲,小棕马跑了片刻,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癫狂起来,把沈毓宁甩到了河里。
刺骨的寒冷如数把尖刀插进骨髓,喷涌的冷流从口鼻灌入,沈毓宁浑身僵硬,胸腔都憋得要炸裂了,
魂魄离兮之际,她依稀看到一抹红衣身影似披了霞光的战神朝她游来。
救救我
她朝对方伸手,意识逐渐涣散,最后的视线里,她看到那人的面具从脸颊上脱落,一张模糊又熟悉的脸似幻影般扩大、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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