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宫,徽猷殿。

    葛明辉端着药碗缓缓而入,站在桌案旁等候片刻:“殿下,该喝药了。”华自闲没工夫抬头依旧一脸嫌弃:“什么东西?”

    葛明辉理所应当道:“自然是补药。殿下心系皇上,日夜忧心,心力憔悴。”华自闲不耐烦:“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葛明辉坚持:“殿下喝药。这些可都是栖云观出产最上等的药材。”华自闲敷衍:“知道了,退下吧。”

    葛明辉无奈放下药碗转身离开。华自闲则慢腾腾的用勺子在药碗中搅合,几息之后,寻到一秘制药丸。

    打开药丸,里面是一张写满密语的字条。金乌令有专门的密语,定时更换。翻译过来就几个字:无恙,归家途中。

    关键时刻还是栖云观靠谱,华自闲心满意足的收起纸条,一时之间没寻到妥当的存放之处,索性团成团,直接丢进嘴巴里。至于药汤,本就是滋补用的,就让有些人在药方、药渣上寻找可疑之处吧!

    华自闲美滋滋的批了几份奏折,突然觉得又困又累,扔下朱笔还是走神。庄宪皇后不愧是女中豪杰,创建的栖云观职能之详尽,作为维护者的华自闲,只有佩服的份。难怪能让明宗爷钟情一生,一辈子没挪开眼。

    听说庄宪皇后在闺阁时,便跟在父祖身边。朝堂上的大事小情,秦家老爷子都不瞒庄宪皇后。最后成为了秦家最优秀的子弟。

    秦家是开书院出身的读书人家,本不愿同皇家扯上关系。无奈明珠太过耀眼,迷乱了储君的人眼。

    传闻,昔年明宗爷为了能娶到庄宪皇后,可没少受秦家刁难。秦家哪里敢违抗圣令,实在是宫门幽深,祸福难料。

    天子对母家极为优待,但很少提到庄宪皇后。是因为幼年记忆模糊,还是东宫的那场大火太过惨烈。

    真龙帝没说,华自闲也没问。反正,不耽误她崇拜庄宪皇后。

    端国公府,家庙。

    华令家年少时最不喜庙宇经文,觉得太多沉静庄重,像是无端上了枷锁。如今家庙中供奉着三清祖师,每日不来上柱香,反倒心里面不踏实。

    说是家庙修行,华北溟夫妻哪舍得约束女儿,反倒是华令家对自己要求极为严苛,不着彩衣,不出家庙,每日都要供奉新的经文。

    她的生活很简单,但并非无趣。上香、抄写经文、侍弄花草、制作香料花露。再将卖掉花露的银钱送到栖云观,用在无路可走的女子和无家可归的孩子们身上。

    银钱虽少,却是她亲手所得。这样生活,华令家很满足。

    晚膳后是雷打不动的诵经时间,晚上太过幽暗,陆承茵不许女儿抄写经文。华令家所幸用这个时间诵经,伺候祖师爷,顺便说说心里话。

    话题最多的是家人,姐姐们如何了,母亲万分挂念,请祖师爷保佑家人平安。对儿子遗恩的牵挂,反倒很少说出口。

    也许是知晓儿子过得好,也许是怕折了儿子的福分。毕竟这孩子是法外开恩,不敢祈求再多。

    近几日,华令家的胃口不太好。不止是她,自打阿尔泰山消息传来,整个端国公府的胃口都不太好,就连小遗恩都减少了哭闹,变得乖巧起来。

    “父亲可归家了?”华令家大多时是沉默的。身边伺候的小丫鬟被吓了一跳,一时有些紧张:“奴婢不知。”

    华令家那里会怪罪于她:“出去打探打探。”小丫鬟转身走了,不多时回来复命:“回姑娘,老爷并未出宫,估摸着今晚是回不来了。夫人刚用了晚膳,这会儿正在宣阳居陪着小世子识字。”

    陆承茵觉得自家是书香门第,不说丈夫,几个女婿都是极有名望的读书人出身,极有才华。因此下定决心,非要再培养出一个状元不可,别看小遗恩才一岁多一些,用来识字的小木板比他都高了!

    这些木板是陆承茵命人特制的,颜色和形状皆不同。单面刻字,寓教于乐。大人乐此不疲,小遗恩玩得也很是开心。

    华令家有些不确定:“母亲可还好?”小丫鬟明心很是机灵:“夫人身子骨硬朗,就是记挂姑娘。姑娘,要不我们去给夫人请安吧!”

    华令家站起身:“不会打扰到母亲吧?”明心赶忙摇头:“姑娘多虑了,夫人见到姑娘只会心生欢喜。小世子又长大了许多,定是想念母亲的。”

    华家搬到新端国公府后,一应建筑延用之前的名字。唯一的例外是华自闲的南薰馆改成了昆云殿,遗世独立。真龙帝潜邸时居住的观海居也保存了下来,留给世子当婚房的。

    宣阳居外,仆妇丫鬟早就等候在侧。见到华令禾露头,马上迎了过来。“四姑娘来了,快去禀报夫人,快准备茶水点心。”

    陆承茵早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见到华令家,立马上前拉住女儿的手:“娘准备家家最喜欢吃的云片糕和芸豆卷,快尝尝。”

    华令家有些不适应这份热情,一家子至亲骨肉,何至于此,都是她的错。华令家拿起云片糕尝了一口,果然合她的口味:“好吃!”

    陆承茵高兴:“好吃便多次些。”说完看向身侧侍女:“梅花酒呢?还有玫瑰蜜?怎么这般笨手笨脚的!”

    陆承茵这边看着母亲忙碌,一直跟着祖母住在宣阳居的华遗恩坐不住了,指挥着乳母将他抱到前厅。

    平常这个时候祖母都会陪着自己,今日反常,小孩子自然不习惯。待到前厅见到华令家,华遗恩伸出小手:“四儿……四……抱”

    华小世子只会说单字,虽然没有告诉他,凭着小孩子惊人的直觉,依旧对华令家很亲昵。不会说娘,倒是会喊“四儿”。应该是私下听华北溟夫妇说起,记在心中。

    华令家情不自禁将儿子抱在怀中,“咿咿呀呀”同儿子说起不知名语言,聊得很是开心。陆承茵笑盈盈在一旁看着,不多做打扰。

    女儿再不再嫁,她都无所谓。只是希望女儿不要这般自苦、自困囚笼、自己为难自己。明明二十几许的年纪,非要心如死灰、行将就木。女儿对得起怀王府,对得起元易,希望她下辈子只为自己而活。

    华令家同儿子亲昵够了,将儿子送回奶娘怀抱病:“都退下吧!”屋中众人不明所以,不过依旧按命令行事。

    陆承茵坐在女儿身侧:“四儿,这是怎么了?”华令家坦诚询问:“娘,陛下之事,爹爹可有对策?”

    陆承茵也不瞒着女儿:“看你爹那意思,不寻到皇帝誓不罢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华令家忧心的是以后:“陛下无嗣,新帝登基后,娘娘该如何自处?我华家又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陆承茵回答不出来:“你爹总会有办法的。这么多年了,要相信你爹?”华令家无法自欺欺人:“娘,新帝即位,就算是过继到陛下名下,也是有亲生父母的。待陛下长成亲政,第一个要收拾的,一定是我们华家。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自动出击!”

    陆承茵道:“立储可还是大事,你爹都做不了主!”华令家提醒:“皇后娘娘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陆承茵叹气:“主少国疑,段不可能过继婴孩的。你爹爹乃是首辅,太多双眼睛盯着。宗室绝不会善罢甘休!”

    华令家道:“娘,您看,遗恩如何?”陆承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四儿,遗恩可是你亲生的。为了生下他,你可是豁出了性命不要,这些都忘了吗?你怎么舍得?”

    华令家含泪:“此一时彼一时。华家正在鼎盛,我们母子蒙华家余荫,铭感五内。如今我华家眼看着成了外戚权臣,人人得而诛之。哪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陆承茵听不下去:“还没到那个时候。”华令家急:“爹爹年迈,皇后一人孤木难支。真到那个时候,一切都晚了!”

    陆承茵舍不得:“让为娘好好想想。”华令家劝道:“娘,新帝也许会善待皇后,但绝不会轻饶我们华家。与其终日惶恐等待大夏倾覆,还不如放手一搏。也许还有一条出路。遗恩出身有瑕,就算昔年想起父祖,还能追封罪人不成。再者,毕竟是一家子亲骨肉。还能将他亲姨母如何?待他长成,父亲老去,我华家除了这个后继无人的端国公爵位,还剩下什么。都不用新君出手,自己便散了。”

    陆承茵顾虑更多:“那你呢?娘的四儿,真要一辈子困在那冰冷的家庙之中,了此残生?”华令禾释然一笑:“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娘,二姐夫外任多少年了。秦家乃是当今天子的母家,二姐姐难道要跟着二姐夫一辈子在外漂泊。娘不想见见二姐姐的孩子们,他们连端国公府的大门都没登过。还有大姐姐,李家虽是纯臣,毕竟得陛下重用。礼部尚书不致仕,大姐夫就没有回京的那一天。还有三姐姐,威远侯一家什么样,娘心理不清楚吗?只要华府不倒,我们这些女儿才有好日子过。皇后与我们是血脉至亲,只有她好,我们姐妹才能好。娘疼疼姐姐们吧!”

    陆承茵妥协:“为娘同你父亲商量商量,只是这皇位不是别的,宗正寺虎视眈眈,就算有你爹一力力保,也未必能如愿。”

    华令家倒是极有信心:“娘,您小看皇后娘娘了。宗正寺要一个亲厚宗亲好控制的皇帝,陛下提拔的贤臣能吏岂会善罢甘休!”

    站在门外多时的华北溟走了进来:“不愧是我华家的女儿!”陆承茵和华令家一同站了起来。陆承茵上前:“玄郎,你脸色越发不好。”华令家则屈膝:“女儿给爹爹请安。”

    华北溟是真的累了:“娘娘称病,大事小情都推给了理政殿。”陆承茵挂心:“不会真的病了?”

    华北溟摇头:“娘娘与陛下夫妻情深,不愿见宗室子弟入宫,也是人之常情。”华令禾询问:“爹爹都听到了?”

    华北溟看向女儿:“遗恩一旦入宫,能不能平安长大都在两可之间。万一发生意外,断不能全身而退,四儿真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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