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在焉地结束了一餐饭。
鹿苒苒从宅子里出来，被迎面的冷风一吹，才算是缓过了神。她拦住了从身侧擦行而过的钱珣：“有空吗？聊两句。”
“那恐怕不行，我行程很紧凑。”钱珣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鹿小姐要预约的话，记得跟我的助理提前联系。”
这是跟谁摆架子呢？鹿苒苒被他反僵了一局，一下有些火大，语气不怎么好地冲他“喂”了一声。
看她恼羞成怒，钱珣心情不错地笑了一下。伸手揉乱她的发，迈步下台阶：“走了，坐我的车。”
鹿苒苒原地踌躇了片刻，还是追了过去。
钱珣是独自来的老宅，没带司机，宋修博也没跟着他。
他大步行至一早就停在院里的车前，开了驾驶位的车门坐进去。偏头看向窗外渐近的瘦小身影。
鹿苒苒生怕他一不留神就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急匆匆坐进了副驾驶位。
一头揉乱的发在疾行间变得更乱了。钱珣盯着她的鸡窝头看了两秒，撇过脸，抿唇掩住了嘴角的笑意。
光线太暗，她没瞧见他细微的表情变化。气呼呼吹走了垂于眼前的几捋乱发，嘀嘀咕咕抱怨了声：“一点都不绅士。”
带着脾气“啪嗒”一下翻折开副驾驶位的补妆镜，大有要拆车的架势。
钱珣没在意她这般恶劣的态度。放下手刹，提醒了句：“安全带。”
对镜整理妆发，鹿苒苒暗自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询问：“你刚刚为什么会同意？”
“你觉得是为什么？”钱珣反问她。
“为了应付奶奶？”鹿苒苒猜测道。
钱珣稍一思量，点头认同了她这一说法：“算是原因之一。”
“万一奶奶当真了怎么办？”鹿苒苒不快道，“我俩这都分手了，要怎么订婚啊？奶奶万一都安排妥当了，你再跟她说不愿意，我真觉得你能把奶奶气背过去。你要气奶奶能不能别带上我啊？我招谁惹谁了？”
钱珣拨转方向盘，隔着补妆镜看了她一眼：“谁跟你说我这是为了气老太太？”
“嗯？不是为了憋大招气奶奶吗？”鹿苒苒合上镜子，曲肘撑向一侧的车门，托腮看他。调侃道：“那你是想怎样？真想跟我订婚啊？”
钱珣点头，应了声：“嗯。”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吃错药了？
鹿苒苒才不信他这话，伸手探了探他的额温：“这怎么没发烧还说起胡话了呢？”
“不是胡话。”钱珣坦然道，“这话不是你先应下的吗？你跟老太太说，这事听我的。”
“我那不是应付奶奶嘛。我怎么知道你会反将我一局？”鹿苒苒不服道，“再说了，这事就算你同意，我还不同意呢。我这么年轻，还没玩儿够。可不稀得在你这一棵老树上吊死。”
“鹿苒苒。”钱珣叫了她一声。
突然叫她全名，鹿苒苒下意识坐直了些。转瞬记起气势不能输，又倒回了座。下巴一抬，睨着他：“干嘛？”
钱珣低叹了口气：“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意？”
“那你呢？你不是不婚主义吗？你不是跟我说，你不信那什么所谓的感情吗？话说的那么厉害，现在又是怎样？到底为什么会同意跟我订婚？”鹿苒苒反问他。
他一下没了声，似乎是在思考她口中的一连串问题。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快失去耐心的时候，他才开口给了个不知算不算得上是答案的回答。
“习惯了。”
“什么？”鹿苒苒没听明白。
“你在我身边，我已经习惯了。如果结婚对象是你的话，我好像也能接受。”钱珣难得好脾气地解释道。
“好像？也能接受？”鹿苒苒气笑了，“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这话有什么问题吗？”钱珣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
这话有什么问题吗？他竟然还有脸来问她？
鹿苒苒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从鼻腔里哼出个气音，把脸扭向黑漆漆的车窗外：“停车！”
钱珣调高了车内音响，装没听见。
鹿苒苒伸去手，摁掉了车内的乐声。凑到他耳边，提了嗓音：“我要下车！你给我停车！”
钱珣蹙眉往另一侧避开了些。快被她震聋了。
“我不想坐人渣的车！我要下去！”鹿苒苒非常坚持。
“鹿苒苒。”钱珣语气不怎么好的又叫了她一声。
鹿苒苒不甘示弱，声音甚至还要比他厉上几分，第一次叫了他的全名：“钱、珣！”
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被惯性带着往前扑棱了一下，鹿苒苒气鼓鼓摁开安全带，动静挺大地下了车。
钱珣没拦她，烦躁道：“是你自己要半道下车的，一会儿可别求我来载你。”
“求你？你想得美！”鹿苒苒用力甩上车门，扭头就走。
临山的公路，黑漆漆的，连盏路灯都没有。
车头灯照亮了她疾步离开的背影。夜风劲，将她的裙摆撩起又抚顺。待她与夜融为一色，他才松开刹车，继续把车往前开。
车速很快，从身侧擦行而过，能感受到一股很强的风力。那辆急速前行的跑车眨眼间便淡出视野尽头。
鹿苒苒倏地刹住步子，看着车消失的方向，愣了约有五秒。
走了？真走了啊！
她捡起一块石头，泄愤般朝那车消失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
“混蛋！”
无能狂怒之后，她在四面而来的狂风里终于冷静了下来。这么荒芜的地界，蛇虫鼠蚁一定不少。她可是最怕那些小东西了。
眼下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得再弄辆车来。
早知道就不上他那辆贼船了。
她边嘀嘀咕咕地小声抱怨了几句，边掏出手机划开通讯界面。按下拨号键，借着屏幕的一点光往路两旁警惕打量，生怕会有奇怪的东西从窸窸窣窣的草丛里突然冒头。
山里信号不好，她举高了手机，试了又试，还是没能把电话拨出去。
这什么鬼地方？
她低着头研究手机的信号格，慢慢吞吞地往前行了一阵。忽地左脚一崴，整个人晃倒下去。
幸好她反应快，崴脚之际惊惶扶住了几步外的石碑，不至于跟大地来个热烈相拥。
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鞋跟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她没能抽回腿。以一个极扭曲的姿势勉强保持住平衡，扶着石碑稍稍缓了缓，低头看脚下。
地面年久失修，细长的鞋跟斜插进了坑洼地表的裂缝中。
这样一个扭曲持衡的站姿很难施力，她只能暂时脱下那只被卡住的高跟鞋，一脚踏着另一只脚的鞋面原地蹦了两下。撅着屁股半蹲在路边，以一个“拔萝卜”的姿势，铆足了劲去拔被卡住的高跟鞋。
电话没打通，这会儿还要这么狼狈地蹲在路边“拔萝卜”！她今天是出门犯了太岁吗？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好委屈。她吸了吸鼻子，还没来得及掉两颗眼泪为自己的委屈劲儿哭上一嗓子，一扭头，被对向闪过来的一束强光晃眯了眼。
那俩车型眼熟的跑车从她身侧急速开了过去。眼神不怎么好的司机猛踩了刹车，在她的斜后方车尾一甩，呈半漂移状态掉转车头。
甩尾动作处理的干净利落。
如果不是这样悲催的情境下，看那车抛尾漂移，应该是觉得挺帅的。但她现在快气炸了，没有欣赏的心情，只想去冲动卸他个轮胎。
同归于尽吧，混蛋！她这么想着。
车折了回来，停在了距离她几步外的地方。
钱珣按开了驾驶位的车窗，歪过头瞧她正费力抓着的不明物。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是什么。他默了两秒，问：“干嘛呢？”
这家伙是瞎吗？看不出来她在干嘛？
哦。他可能就是瞎的，刚刚不就是差点没看到她直接把车开过头嘛。
或者……他该不会是特意折回来看热闹的吧？看她一个人被甩在路边能有多惨？为了羞辱她？
半晌没等来她的回应，完全不知道她满脑子在瞎盘算什么的钱珣没在这事上纠结。移开视线，唤了声：“上车。”
上车？他是折回来接她的？
有救了！鹿苒苒顿时眼睛一亮。但转念她又有点不服。他让上车就上车，那不就显得她很没骨气吗？
不行！要做个有骨气的人。
输人不输阵！她就算是走上个三千五百里的路，就算把鞋走烂、脚底走穿，她也绝不会上他的车！
她这么一寻思，挺直了腰板，凶巴巴冲他吼了一声：“不用你管！”
话比脑子快。这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真要走回去，她脚底可能真会走烂。
“鹿苒苒。”钱珣曲指叩了叩车门。他强压着脾气，语气较之前明显厉了几分：“我最后再说一次，上车。”
万幸他还愿意再坚持一下。鹿苒苒暗松了口气，但碍于面子也不能立马应下。踌躇间迟疑着往他车边挪了小半步。光着的脚被粗砺的地面割得生疼。她吃痛轻呲了声，停了下来。
“确定不上车？”钱珣耐心耗尽，给她发了最后通牒。
她要再嘴硬，他这次定然是头都不回地走了。“自尊”在这种时候果然是最没用的东西，看来眼下这情况只能动用杀手锏了。
鹿苒苒闭眼深吸了口气，稍稍酝酿了一下情绪，再睁眼，眼泪就跟断了丝的珠子般一溜儿往下淌：“呜呜呜……你欺负我。”
“……”钱珣被她突然打开的哭腔整懵了，“你哭什么？我怎么你了？”
“呜呜呜呜……”她没答，只一味地哭。
钱珣盯着她梨花带雨的一张脸愣了好一会儿，终是被她哭烦了。
开了车门下去，拐去副驾驶位。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朝她招了招手，妥协道：“行了，上车吧。我都给你开了车门了，这总行了吧？”
鹿苒苒胡乱蹭了蹭模糊了视线的眼睛，摇头：“不行。”
还是不行？她这是要上天啊。钱珣这会儿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在蹦着跳：“鹿苒苒，你没完了是吧？”
“我不是这意思。”她说话间单腿蹦着朝他那侧跳了过去，光着的那只脚很不客气地踩在了他锃亮的皮鞋上。
钱珣被莫名踩了脚，低头往下瞧，瞧见她白嫩的脚趾蜷了一下。
“我的高跟鞋卡地缝里了，你先帮我把鞋拔出来。不然我走不了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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