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的积雪被阳光包裹得晶莹剔透,偶尔反射几分刺目的光线到街上,提醒在寒冬腊月里缩着脖子的行人——太阳还挂着呢,春天早晚会来的。
苏沐霆眯着眼睛,看向身旁喝得脸红脖子粗的师父,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周凌一回头瞅了眼身后不远处已经关上的大门,转身背着手往前走,“难得在这呛风可冷的街上开一回口,有什么话,说吧。”
刚刚结束的宴席,算得上宾主尽欢。虽然主人喝了几杯轻酒之后反应有点迟钝,但她不闹也不折腾,比平常还要乖巧几分。再加上有个主人的“爱人”在一旁周全,整场下来连个不和谐的小插曲都没有。
苏沐霆半垂着眼,轻声道:“这个花言卿,表现得未免太好了些,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温家主了。”
“这有什么为难的,实话实话就是了。”周凌一目中精光一闪,“之前我们都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人,但今日才知,他竟然和叶晚一样是个大宗师。特殊功法,呵呵,能让尊者都瞧不出修为的功法,确实够特殊。”
“师父,西州花家那边你有熟人吗?”苏沐霆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问道。
周凌一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后道:“花家作为三等世家,既不出挑,也不示弱,从上到下都很低调。我倒是认识几个出身花家的人,但却称不上熟。”
苏沐霆叹了口气,道:“我也是今天才发现,自己来往的那么多人当中,居然没有一个姓花的。”
按说像他们这样出身世家的子弟,五州有名有姓的世家都应该有所了解才是,但这个花家,却是只闻其名,不解其里。最重要的是,他们之前竟然都没意识到这一点,真是奇也怪哉。
周凌一毕竟年岁大些,见过的奇事怪事比苏沐霆多多了,所以很快就不再纠结于此事,转而道:“那个花言卿,自陈是出自花家旁得都出了族谱的旁支,即便我们去向花家打听,也未必能打听出什么来。”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转头继续向前走去。
在二人眼中颇为神秘的花言卿,前脚送完客人,回头就发现叶晚钻桌子地下去了。
“回来了?”叶晚抱着桌子腿,从下往上眼巴巴地看着花言卿。头一回见叶晚喝醉了跑到桌子底下,花言卿惊地失了言语。
见他不说话,叶晚委屈地皱起了眉,转头拿脑门顶桌角,“我要回房间!这里又冷又硬,我要暖和的被窝!”
花言卿闻言急忙上前,想要将叶晚从桌子底下扶出来。谁知叶晚瞪了他一眼之后,就扭过头不理他了,两手还紧紧攥着桌子腿不松开。
“好好好,我送你回房间好不好,被子都已经铺好了,又暖又软乎。”花言卿柔声哄道。
粉白色的裙摆铺在地上,金线勾勒的花瓣随之散落一地,叶晚坐在其间,像是个在田野间胡闹的小儿,专等着大人来把他哄回去,或者,揍一顿扛回去。
花言卿好话说了一堆,也没得到叶晚一个眼角。看着她鼓鼓的脸颊,花言卿突然福灵心至,“刚刚是我不好,没有回你的话,我道歉,原谅我吧。不生气了好不好?嗯?”
叶晚探出头,委屈地看了他一眼,说:“我才不!”
之前花言卿也不是没见过叶晚喝醉了的模样,但要么是傻笑,要么是不怎么说话,最离谱的也不过是一言不发往卧房走,进去之后门一锁睡觉,总的来说实在是省心得很。
但现在……
“叶晚,你听话,出来我送你回房间睡觉好不好?”
“不好!”
“地上这么凉,又这么硬,坐着多不舒服啊!你要是不想回去睡觉,我们去花厅坐着怎么样?”
“不怎么样!”
“叶晚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那要我怎样做你才会原谅我?”
“不原谅!”
“额,不原谅就不原谅吧,但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多吃亏啊!要不,你出来打我一顿?”
“打不过。”
最后这句“打不过”的语气不再凶巴巴,而是委屈巴巴的了。
见状,花言卿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他这说得口干舌燥,那醉鬼好像听得挺明白的,但就是不讲理!
他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之前叶晚在外面不敢喝酒了,她这要是在外面醉了,一般人还真照看不了。
但好在这是家里,不是外面;花言卿是大佬,不是一般人。
眼见文的不行,趁着叶晚不注意,花言卿直接上了武的,手疾眼快地就把叶晚从桌子底下给抱了出来。
“放我下来!”叶晚反应过来的时候,花言卿都抱着她跑到门口了。她刚想抓住一旁门框,胳膊就被花言卿圈进了怀里。
花言卿踢开门,一边脚步不停地往叶晚的房间走,一边哄她说:“马上就到地方了,到了我就放你下来,别着急。”
“骗子!”叶晚尖声喊道,“现在就放我下来!”
唉,要不是这宅子有隔音阵法,周围的邻居听到这声喊恐怕还以为这里出了命案呢。
从待客厅到叶晚卧房这一路上,叶晚的喊叫就没停过,花言卿恍惚间都以为自己是在强抢民女。“坏蛋!烦人精!讨厌鬼!欺负人!”叶晚骂人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他听到最后都麻木了。
后来可能是发现音波攻击不太有用,叶晚又开始在花言卿怀里往外挣。但花言卿吸收了七种至宝的灵体结实非常,而喝多了的叶晚连灵气都忘记调动了,又怎么可能挣扎得出来呢?
小花园整个被积雪覆盖,半点绿色也没有,墙角的梅花开得稀稀拉拉的。路过这里时,挣扎得满头大汗的叶晚蓦地停止了动作,趴在花言卿肩膀上不动了。
花言卿松了一口气,顺着叶晚的目光看向地上的小脚印,“犬银狐?”
“你也觉得是,”叶晚眼睛亮闪闪的,贴在他耳边道,“今天家里来了两拨客人呐。”她此时看起来十分清醒,半点没有刚刚胡闹的模样。
不知从何飘来了几片雪花,随风落进了叶晚敞开的衣领里,她缩了缩脖子,继续小声道:“看这脚印还是个犬银狐幼崽,啊,犬银狐幼崽可好看了。”
花言卿抬手掩住叶晚的衣领,停下脚步,也配合着压低了声音,“你想要?”
叶晚用头顶蹭了蹭花言卿下巴,先是仰头说了个“想”字,随后又有些失落地垂下头道:“但我没时间养,怕养不好。”
犬银狐是一种非常亲人的灵兽,外表可爱,寿命也相对较长,但繁殖比较困难,所以数量并不算多,但也算不上稀少,至少凭温阁的本事,完全可以给叶晚弄来十个八个的。
从前的事情花言卿无意深究,但这整个宅子,都在他的感知范围内,所以那只不知怎么混进来的犬银狐幼崽在哪,他一清二楚。
“我和你一起养,怎么样?”一起两个字,被花言卿说得格外缠绵。
叶晚现在大脑被酒精霸占了大半,勉强维持的清醒根本听不出太过复杂隐秘的情感。听到这个建议后,她纠结片刻,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点了头。
花言卿笑着道:“那我先送你回房间,再把它带过去,好不好?”
这回叶晚没再说不好了,反而主动道:“你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真的?”花言卿眉梢一挑,“说话算数。”
叶晚鼓了鼓脸,重重地道:“说话算数。”
直到叶晚拐弯,背影消失于眼前,花言卿才彻底回过神来。他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叶晚喝多了之后,嗯,变得更难以捉摸了。
等花言卿从仓库揪出那只糯米团子似的犬银狐幼崽,赶到叶晚的卧房时,意料之中的被锁在了门外。
他拎起犬银狐幼崽,看着它圆溜溜可怜巴巴的眼睛,低声道:“让叶晚老实下来去睡觉是一功,导致我没能进入香闺是一过。功过相抵,只有水没有肉了。”
终于安静下来的叶宅,女主人在睡觉,而男主人则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手边的犬银狐幼崽,顺便回顾一番中午那场宴席的某些细节。
不光是主人,宴席的两位客人此时也正在琢磨此事。
苏沐霆手里捏着笔,半天才写出两行字来。坐在他对面的周凌一正端着杯已经泡了好几泡的茶水,没滋没味地喝着。
“到底该怎么写啊?”苏沐霆烦躁地丢下笔,眉毛纠成一团。
周凌一语气平平地道:“照实写啊,那个花言卿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表情神态又是如何?一五一十地写上去不就得了。”
苏沐霆闻言翻了个大白眼,“照实写?写那个花言卿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还把叶晚照顾得特别好。这么写,温家主看到后能信吗?”
“信不信的,就看温家主自己了呗。”眼见大徒弟还在锲而不舍地瞪自己,周凌一只得放下杯子,耐心解释道,“咱们俩在这着急也不管用啊,说到底,叶晚的婚事还得温家主拿主意。当然,有可能温家主也拿不了叶晚的注意。”
“我知道,”苏沐霆烦躁地撸了一把头发,“但既然温家主拜托我们帮忙,我们也不能……”
周凌一摇了摇头,道:“不能什么?是什么都不能做!我是叶晚她哥的师父,你是她哥的师兄。认真算起来,我们和她根本没什么关系。你当叶晚真是为了和我们叙旧什么的,才请我们吃饭的吗?人家那是看在温阁的面子上!”
苏沐霆动作一顿,“什么意思?难道叶晚知道我们和温家主……”
“知道不知道的不重要,”周凌一叹了口气,“沐霆啊,叶晚不是个蠢人,有些事,我们这些外人不好干预过甚。”
过了一会儿,屋内响起了刷刷的写字声。
周凌一抬眼看向仍是一副气鼓鼓模样的徒弟,轻咳一声道:“那个花言卿,其实也不是没有缺点。”
“作为一个器修,他仿佛是,疏于锻炼,咳,身上的肌肉不怎么紧实啊!”老奸巨猾的师父嘿嘿一笑,傻徒弟紧拧的眉头终于松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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