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一院食堂分三个时段供餐，但因为急诊医生常常错过饭点，会留几个特殊窗口温着饭菜。
买来的咖啡冷了，南笛说想要喝点热粥，索性去了食堂。
离眼科住院大楼最近的是南区食堂，三层装潢，每层菜式各异。
一楼是最正宗的北城菜，很有特色，清淡养生，几乎每样菜里都加了枸杞莲子，枸杞莲子炖鸡、枸杞莲子银耳汤、枸杞莲子糕……连粥品也是清一色的枸杞莲子粥，红白相间，包裹着一点鲜甜的玉米。
二楼是各大菜系的招牌，糖醋鲤鱼、鱼香肉丝、佛跳墙、龙井虾仁……这些菜供餐量比较少，来晚了是看不见菜影的。
庄泊很喜欢那道龙井虾仁，厨师是医院后勤服务部的工组人员专门到杭州去请的老师傅，味道很不错，可惜他工作太忙，能吃到的机会很少。
二楼到三楼的转角开着一家咖啡厅，透过落地玻璃窗能看见很远之外的景色，食堂前的华佗大道两旁，枝繁叶茂的梨树缀着金黄的硕果，告示牌上是一句潦草的院长亲笔：
请不要摘走免费的枸杞莲子甜梨汤。
南笛经过梨树下，那副曾被大雨淋湿的墨镜依然架在她的眼前，替她遮去一些不太友好的视线。梨树叶片末端悬挂着一滴沉重的水晶，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砸到了南笛绣密的长睫上。
南笛被吓了一跳，很快眨了眨眼，那滴暴雨的余韵带着深秋的清苦和梨的微甜，将睫毛染成春燕乌黑湿润的剪尾。
路面还是潮湿的，她们继续走着。
走了三百七十六步，终于走到了南区食堂前。
由于离眼科门诊和住院大楼太近，南区食堂没有在外部设置台阶，而是改了地下的疏水通道和地面的防潮系统，一楼到二楼三楼有直升电梯，每个供餐窗口都设置有盲人绿色通道。
南笛踩着凹凸不平的盲道砖，慢慢松开了茱莉亚的手。
茱莉亚抿紧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南笛先开了口。
“抱歉，如果可以，我想自己走一段。”
这条盲道通向一个交点，六条盲道分别通向六个供餐窗口，盲道旁各立着一个金属牌，上面铸刻着标准的盲文，给出了每条盲道通往的菜品和男女预计的步数范围。
其中三个窗口已经关闭了，茱莉亚看着南笛，看着她在短暂抉择之后缓慢地朝着那个已经关闭的窗口走去，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并没有出声提醒。
这时食堂里人很少，也没有其他人注意到。
茱莉亚看着南笛终于走到离窗口三步远的位置，小心翼翼地伸手试探，最终却只是触碰到一面已经关闭的玻璃时，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攫住了她的咽喉，她红了眼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只是想让南笛碰一次壁，不要把所有平静的生活想得那么习以为常。
她只是想让南笛知道这次的选择是错的，她应该回到她身边。
她没有恶意。
“您好，请问有人在吗？”
南笛扶在大理石台面上，语气温和平静。
已经关严的玻璃窗不会回答，她也像意识到了什么，沉默片刻，却又问了一遍。
茱莉亚抹了抹眼泪，正要上前带走她，一号门却走进来几位医生。
洁白的医护制服搭配着合身的衬衫，袖口挽上去，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领带微开，额边还有汗意，大概是刚刚出了急诊室。
“不知道今天还剩什么菜，都跟老张说了让他写点材料去申请点资金建个员工食堂，他非说南区食堂够了够了，真是……”
“不出急诊确实够了，可做咱这一行的一年能有多少天不出急诊？小庄这个月更是天天连轴转，你回头说说你老师，哪有这么甩烂摊子给学生的，不像话！”
庄泊被迫加入前辈们的闲聊，无奈笑道：“老师也没办法，手伤得厉害，前段时间我去看他，吃饭都是师娘一勺一勺喂的。”
“哎哟！”
“老张这臭不要脸的！”
“哈哈哈哈哈哈……”
庄泊也跟着笑，笑容很浅，好像只是觉得眼前几位前辈有些可爱的天真。
他转头望向食堂，看见第三窗口前不算熟悉的人影，那铺满脊背的栗色长发只要见过一眼就不会忘记。
“南笛？”
他皱眉看着她空空如也的双手，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一个人不带任何导盲设备来到这里。
“小庄？那是谁啊？”一个头发微白的主任医师抬头询问。
“我的病人。”庄泊快声说道，声音里略带歉意，“陈叔李叔王叔，你们先去吃饭吧，我待会儿再来。”
“哦哦，好！”
南笛听见了不远处庄泊的声音，悬在心里的大石不知为何突然有种落地的错觉，她下意识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神情里深藏着一缕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无声的求救。
“怎么在这里？”
庄泊快步走到她身边，却没伸手扶她，只是低头询问，语气温柔。
南笛好像听见黑夜里深蓝色的长河在汩汩流淌，她抬头望向庄泊，隔着伤痕累累的眼睛和深色镜片，触碰着眼前人陌生的脸庞。
她不太明白。
为什么总是在这种时候遇见。
“我想吃点东西，但好像来错了地方。”她想像往常一样抿起唇微笑，好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一点，别再那么狼狈，可是一直保持得很完美的弧度却突然失效了。
她觉得心里好像有一团巨大的酸涩，把微笑都浸染得那样哀伤。
“没有来错地方，只是稍微出了点差池。”庄泊看着她笑，心里突然有种异样的刺痛感。
他知道这种刺痛来自哪里，不近不远，从左胸口开始大概七寸的距离。
任何一个人站在这里，都不会无动于衷。
“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我想喝点热粥。”
庄泊往卖粥的窗口一望，粥和面食都热着，灯也还亮着，阿姨却不见踪迹，想必是到后厨帮忙去了。
“走吧，跟着我来，不会让你摔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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