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凉亭里又聊了一会儿别的八卦,褚东溟时不时搭个腔,心里一直想着别的事情。
直到天色近晚,几人才有了散的意思。
陈羽十分不舍褚东溟,这么多年了,终于又找到一个愿意认真听他讲自己内心抱负还不嘲笑他的人。临走时嘱咐了一遍又一遍,让褚东溟在下次嵩宁长老讲学的时候一定要来找他。
褚东溟点头答应,实际根本没放在心上,他此刻只想回松落峰看祁百川醒了没。但他面上仍旧不显露分毫,甚至还表现出了一点不舍。
陈羽拍拍他的肩膀,沉痛道:“知己,一定记得找我啊!”
褚东溟微笑点头:“一定记得。”
陈羽看他不厌其烦地答应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放下心来,转身下山。走了两步,他又想起来,好像还没问过人家的名字,于是陈羽猛地转身准备询问,却发现身后连人影都没了。
“走这么快啊……”陈羽摸了摸脑袋,喃喃自语。
只花了一刻钟不到,褚东溟就来到了松落峰,他轻车熟路找到祁百川的住处,推门进去,里面烛火摇曳,祁百川安静地躺着,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
虽然褚东溟这两天都住在上清宗青霄掌门所在的朗月峰,但他平时也没少来松落峰晃悠,对这里也还算熟悉。
平日里照顾祁百川的是他的宝贝徒弟堂明。每天下午衡青长老都会过来看他,一般褚东溟这个时候都会到别的地方找乐子,见祁百川也是掐着点避开衡青。
眼不见心不烦。
而每当他去看祁百川时,周目宁都会被他打发去放哨。
此刻,褚东溟坐在祁百川床边,心里颇为复杂。
他其实想探查一番祁百川的识海。祁百川曾经在他识海中留下过一道真气,他可以顺着这道进入识海。
但这样就必须动用魔族的功法,以他目前筑基期的修为,没办法做到这些。他找回来的神魂还没有和他融合,这几天他也在积极修炼,融合分裂的神魂。
但褚东溟担心这样做会留下什么破绽,毕竟当初他把祁百川带回上清宗时,为祁百川疗伤的人是青霄掌门,那是一位大乘期巅峰的修士,只差一点就踏入半神期,也许能察觉到他动了手脚。
可是……就这样放弃机会么?一旦祁百川清醒过来,他要想再查探更是难上加难。
褚东溟说话十句有八句可能是假的,但只要他乐意说,总还是能从这些真真假假的话中窥探到他内心的感受。但祁百川不一样,他从不主动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他不怎么说假话,被问到了也只会沉默。只有褚东溟变着法子逗他才有可能透露一点。
但那是以前。
如今的他们,隔着血海深仇,隔着三百年。
算了,管他呢,反正他在这也待不长,褚东溟自言自语着,看了一眼祁百川安静的睡颜:“我欠你的……”
他伸手抚上祁百川的额头,开始运功深入他的识海。
褚东溟闭上眼睛,感受着祁百川的识海。他的眼前渐渐出现一片幽蓝深邃的海域,他沉入海中,看到了祁百川。
那是祁百川内心最重要的场景投射到识海中的画面,画面中的祁百川坐在松落峰顶最大的那棵松树下,他手中拿着一把匕首,转了几下,就毅然决然刺进了自己的胸膛,然后他左手捏法诀,匕首沾染的血开始自己凝聚起来,连同衣服上的血,聚成了指头大小的血滴。
祁百川的脸色逐渐苍白起来。
这画面看的褚东溟悚然一惊,祁百川的识海察觉到外来者的入侵,开始震荡起来,松树下的那幅画面开始破碎,画面的最后,褚东溟看到祁百川将那个血滴投进了一盏灯里。
褚东溟睁开眼睛,望向祁百川,想把手抽回来。缩到一半就被祁百川抬起的手拉住了。
“师兄……”祁百川的声音沙哑,但是褚东溟却听清了。
褚东溟顿住,暗中已经捏好传送阵准备跑了,口中却镇定道:“仙尊?您醒了?”
祁百川紧闭双眼,毫无动静。
褚东溟抽出了手,叹了口气,替他掖了下被角,转身离开。
还没走两步,忽然听得身后有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褚东溟转身,看见祁百川跌落在地上。
他捂着胸口绻成一团,表情极为痛苦。
“仙尊?你怎么了?”褚东溟走回去,正想扶起他。
祁百川不理他,半睁着眼睛,颤抖着右手用冰晶凝成一把匕首,就要往左胸心脏部位刺去。
“祁百川!”褚东溟忍不住声音凝重,关键时刻,他用一道真气弹开了祁百川手中的冰晶,将他拉了起来。
祁百川浑身冰冷,他睁开通红的眼睛,看到褚东溟的脸,神色随之一冷,一把推开了褚东溟。
“走开。”祁百川说着,手中幻化出泛着银光的长剑,指着褚东溟后退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冷声道:“你不是我师兄。”
“祁百川?”褚东溟皱起了眉头,祁百川看起来神智不太清醒,普通的查探识海并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除非……除非他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边缘。
他在识海中看到了祁百川取出自己心头血的场面。修真之人的心头血也承载着他的修为,一旦失血过多,极有可能失去理智堕魔。
可是,祁百川取那么多心头血做什么?
来不及给褚东溟细想的机会,祁百川在与褚东溟拉开距离以后,就挥剑砍向了自己。
“小川!”褚东溟一时情急,上前握住了剑身。
褚东溟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他叫出了三百年来都不曾叫过的称呼。
锋利的剑刃割破他的手心,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血腥味。
祁百川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中透着茫然。
褚东溟暗中叹口气,施了一个幻术,将周目宁的脸幻化成他自己的脸。
他慢慢地靠近祁百川,按下他手中剑,轻声道:“小川,是我。”
祁百川茫然的眼神有了焦距,他浅浅勾起嘴角,丢掉了手中剑,也轻声说:“师兄,你回来啦?”
屋子里的烛火摇曳,褚东溟看到祁百川的眼里闪着光,他好像回到了三百年前的那个雨夜,他下山替师父采买,半夜三更才淋着大雨回家,挪用公款给祁百川偷偷带了一本剑谱。
那时的祁百川就坐在堂屋的桌前等他,旁边点着根蜡烛。
大老远他就看见屋子里亮着光,他随意地敲敲门,刚放下手门就被打开了,露出祁百川亮晶晶的眼睛。
他说:“师兄,你回来啦?”
褚东溟把护在怀里的剑谱递给他,祁百川伸出手,虽然眼里的欢喜满得快要溢出来,但他只是抿了抿嘴,镇定地接过褚东溟给他带的礼物。
好几次,褚东溟晚归的时候,祁百川都这么等他回来,好像等他回家已经成了一个固定的仪式。
他执着得连褚东溟都忍不住好奇了,问他:“你就不怕我哪天不回来么?”
祁百川摇摇头,认真道:“师兄,你说你只是出去一趟,不会不回来的。”
那只是褚东溟随口敷衍的一句话,连他自己都快不记得,祁百川却深信不疑。
褚东溟在心里骂他傻子,心说怎么这么好骗。
过去与现实交织呈现在褚东溟眼前,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也许……现在的祁百川仍旧是当初的那个小师弟,也许祁百川并不恨他。
褚东溟正思考着说点什么不会刺激到祁百川,却看见祁百川闭上了眼睛,身形晃了晃,就要摔倒。
褚东溟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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