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明而不炽, 斜照迎客仙峰之上,又落入五色云海之间。
迎客峰较其他诸峰山势稍显平缓, 风景却是昆山之最。左揽倾云峡口,朝看云海涌峡关;右衔十里镜湖,夕赏镜湖影潋滟。峰上景色秀丽,一年四季温暖如春,仙葩芳草连天生长,就连其间散落的一排排客院, 也似画中景致,处处奇巧。
平丘夏家的别院间,一着杏色襦裙的少女撇下一峰明丽的湖光山色,正专心致志绣花。
她头上梳着随云髻, 乌发间点缀以钗环宝饰, 颈上配璎珞, 腰间缠禁步, 就连足下绣鞋也做工精美,处处精细奢靡, 在日光下周身宝饰光泽莹润耀眼。
但那珠光宝气在少女艳烈的容颜对比下, 却全都黯然失色。
蝴蝶振翅离她远去, 半是羞于见她,半是因艳到极致时, 美也可以肃杀。
佳人院中绣花, 此景远看可堪入画。
然而只要稍稍走近, 便会见到被垂枝碧树遮掩的另一老嬷嬷身影以及少女绣绷上潦草凌乱的绣画,听见老嬷嬷喋喋不休的念叨以及少女时不时的吸气与磨牙声。
“小姐,您绣的桃花颜色已是用错,桃花娇柔, 色泽外深内浅,需得变幻,您的针脚散乱,堆线成团,不妨将线拆了再重绣罢。唉,您的绣功怎么又退步了,上次绣的鸳鸯明明比这好上许多。”
少女闭上眼,再次深深吸一口气,压抑胸腔中早已熊熊燃烧的怒火,从牙缝间艰难挤出一句:
“为何不在我绣错的时候早作提醒?”
那老嬷嬷生得一张严肃面孔,板起脸时脸色犹如闷在被子里不知多少日的死鱼,又臭又僵,令人望而生畏。
她似乎并未察觉少女濒临爆发的情绪,恭敬回答:
“做女红时心需静,切忌旁人打扰,老身只好待您完成后再提醒。还有,小姐,您又忘了,说话时声不可太高,语速要适中。您方才说话时语速太快,声音太尖,需得改改。”
从夏家到昆山共半月行程,一路上与老嬷嬷这张死板的脸日夜相对,被她教规矩教做人,连微笑的弧度她都要管上一管,少女终于再抑制不住胸中翻涌的怒意,手上一用力,“咔嚓”一声,那幅她无数次拆线重绣桃花的手帕被撕成两半。
她得意地抬高下巴,想看老嬷嬷惊骇的面色,听她尖叫呵斥自己,那声音在她耳中将会无比动听,起码能将火气压下去一点。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老嬷嬷的面色死水般平静,即使惊呼,声音也确实如她自己所言那般不急不缓,音调适中,似被设置好性格的人偶,面对少女忽如其来的爆发,她只淡淡道:
“您出门前在家主和夫人面前承诺,出了夏家后一切都听老身的,不得违逆。若小姐执意如此,老身这就回禀家主和家主夫人,将您送回崖州。”
“你敢!”少女终于再坐不住,拍案而起,怒喝着与她对峙。
老嬷嬷低眉敛目,在一侧掏出了传音玉简,任少女如何威胁叫嚣,依旧不为所动。
正在少女无能狂怒之时,一道阴沉得能滴出水的少年声线在院中冷不丁响起:
“夏风雨,大下午的你在院子里发什么癫,三里外都能听到你吼,还让不让人午睡了!”
名叫“夏风雨”的少女回头时,来者正从白色院墙一跃而入。
他着一身利落黑衣,容貌和自己三四分相似,只五官轮廓更深邃凌厉,一头长而卷的黑发高高束成马尾后,仍有三两撮不流于俗,野草般不屈地矗亦于头顶,眼神里的暴躁几乎溢满整个院子,确实很符合被吵醒的说辞。
任何人被这雄狮般不悦的眼神盯上,都会下意识感到害怕,但夏风雨不但不惧,还反唇相讥:
“怎么,三里外你都嫌我吵,那平丘盛夏的蝉鸣这么多年怎么没把你吵死?我看你是故意找茬,夏西楼!”
“小姐身为姐姐,莫要同少主计较了。”
老嬷嬷一见两人聚在一起,只觉头疼,忙停下手头动作劝了起来。
平丘夏家无人不知,本家嫡支的一对孪生姐弟——夏风雨和夏西楼从小不对付,貌不合心也不合,常常借题发挥找对方的茬。
而他们最常用的找茬方式就是嫌对方吵。平时面对轰天雷鸣、午夜敲锣打鼓尚且能谈笑自若或闷头大睡,一旦对方发出一点声响,就算逆风隔三里也能轻易入耳,且入耳之声不啻于山海崩摧。
“分明是夏西楼挑衅在先,凭什么只管我?你且看好,我身为姐姐,不仅骂他,我还揍他呢!”
说罢她见左右无趁手兵器,随手拿起地上的绣花针朝夏西楼掷去,针尾彩线飘飘,随夏西楼闪躲在院中交织纵横。
姐弟追逃交手间,老嬷嬷的呼喝无人在意:
“小姐,你来前也保证了不再拿针扔少主的!”
“少主啊,小姐她是女子,你让她几分又何妨!”
“你们要是再这样,老身、老身便传信家主和夫人了!”
夏西楼被老嬷嬷的嗡嗡声吵得烦,靴底在纵横的绣线上借力,跃到她面前,一把抢过传信玉简,手中灵力汇聚,将它捏作齑粉,眼神依旧冷沉,语气轻慢道:
“告我黑状?何必这麻烦,待回夏家以后,本少主一件一件亲自到他们面前说,你看他们能奈我何?”
他伸手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刚被按下去的卷翘头发在手指离开后再度不屈翘起,迎风摇晃,少年笑起时脸上酒窝若隐若现,但语气却森然恐怖:
“嬷嬷当然不会只有这么一块玉简,您也大可以试试私下禀告,只是……您可千万别被我发现啊。好了,现在,出去。”
他拍了拍老嬷嬷的肩膀。
“少主……”
夏家一对姐弟皆脾气暴躁,只是夏风雨偏直白蛮横,有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至少有迹可循;而夏西楼脾性更阴晴不定,上一秒还能跟你谈笑风生,下一秒就能一脚把人踹出三尺远。
老嬷嬷在夏家待的年岁够长,她毫不怀疑,即使她是家主夫人的亲信,依夏西楼的行事作风,也的确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不喜欢把话重复第二遍。”
老嬷嬷赶忙退出院子,临走前不忘壮着胆子交代:
“小姐一定要在入夜前将桃花绣好。”
夏西楼一个眼神过去,她一双伶仃细脚像是生了风,走得愈快,几乎不曾沾地。
碧树摇曳,被彩线切割成无数块的庭院中只剩下姐弟二人。
夏风雨靠在树上,卸下头上钗环,拆了发髻,揉揉发疼的头皮,这些天头一次放松下来,连带着看最讨厌的夏西楼也从“面目可憎”变成了次一级的“其貌不扬”。
夏西楼则大大方方地撩袍坐在夏风雨方才坐过的位置上,目光无意瞥见被撕成两半的手帕,被上面惨不忍睹的“桃花”刺了眼睛,当即不客气地嘲讽:
“丑死了。他们到底放你过来干什么的,登榜大会不好好练你的双剑,绣这丑东西是准备上台吓死人吗?”
“有你什么事,你那么能你来啊。不管了她终于走了,我得找地方练剑去,昆山演武台在哪里,那里厉害的人多吗,听说那个号称‘年轻一辈第一人’的纪瑶迦也回来了,还有近日风头正盛的虞渊也在,我倒要看看外界传得这么厉害,是否真的名副其实。若是我过去恰好能碰上打一场,那就算被那张老脸折磨半个月也算无憾了……”
她解了腰间禁步,扯下颈上璎珞,随手扔在院中,一面喋喋不休,一面进屋换上轻便的衣鞋,不多时又恢复成在夏家时利落的打扮,临走前对夏西楼颐指气使:
“你给我在这儿看门,她若回来就把她吓走。”
“凭什么?”夏西楼冷笑。
“等回来时若我没见到你,就半夜去你的别院唱歌,看你怎么睡。”
“夏风雨,你!”
不等他“你”出个所以然,夏风雨已经走远。
夏西楼兀自坐在原地生了好半天气,最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靠在树上倒头就睡。
反正没有夏风雨在旁边吵吵,他在哪都睡得着 。
而终于换下厚重钗裙的夏风雨雀跃着在昆山之间穿行,久未寻到演武台,便随手抓了一个看上去同她一样高兴的弟子问路。
那弟子眉眼清晰,气质温和,说话时一双桃花眼微弯,笑起来还有虎牙,比她弟弟瞧着顺眼许多,越发让夏风雨想将夏西楼扔了。
她上赶着去挑战人,问完路后,摩拳擦掌朝演武台进发,而虞渊也摩拳擦掌回紫藤小院,准备画两张障息符,以便在宴会上大吃特吃。
日头逐渐西移,归栖峰上群鹤归栖,迎客峰下沉鳞竞跃。
夏风雨未堵到想挑战的二人,失落回自己所住小院时,虞渊才见到负伤回来的赵宿川。
听说演武台上来了个女疯子,心情似乎很不好,守在演武场门前,见人就挑衅,非要和她打过才让进去,搞得大多弟子都负伤而归。
“那女子据说是想来挑战二师兄,我便向她说了二师兄的住处,她见天色已晚,说不日便会亲自前来拜访挑战,二师兄不介意?”
虞渊心里骂他无耻,无时无刻不给自己找麻烦,面上笑眯眯道:
“当然不介意,我见诸多弟子皆有负伤,唯有赵师弟伤在脸上,这是为何?”
赵宿川脸色一僵。
打人不打脸,唯赵宿川脸上有伤与众不同,虞渊立马猜到他一定做了什么把人得罪了。
轻飘飘刺了一句后,他又颇为遗憾地叹气:
“天色已晚,本欲邀赵师弟同赴夜宴的,可惜赵师弟伤得太重,只能由我独自去见我那仙人之姿、姿容如玉、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翩……翩翩起舞的仙尊师父了。”
说罢不等赵宿川反应,便三两步走远。
只留一声猖狂大笑在紫藤小院上方回荡。
而迎客峰上,夏风雨回到小院后,夏西楼果然已不见踪影,只留树下一幅绣好的桃花手帕,以及压在石头上的一张耀武扬威的小人画。
那老嬷嬷自夏西楼走后,亦不敢再入院中,只在门口探头探脑地问:
“小姐,您的手帕绣好了吗?”
夏风雨将小人画和手帕一并揣进袖间,随后语气冷淡道:
“你要的手帕已经绣好,接下来可以不必来烦我了。”
老嬷嬷点了点头,看着手帕上虽不多精致,但勉强能唬人的桃花,终于舒了一口气:
“小姐的绣功终于又恢复到上次绣鸳鸯的水平了。夜宴将至,我安排人为小姐梳妆打扮。”
作者有话要说: 《修真八卦报之平丘分版》:
夏家小姐夏风雨,端庄活泼,温柔可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貌修为项项拔尖……(此处省略一万字)
夏家少主夏西楼,性格暴躁,思维奇异,时常发癫,爱西瓜如命,每年夏季,刀下斩瓜无数,极端残忍……(此处亦省略一万字)
(夸一句夏风雨十枚灵石,骂一句夏西楼一百枚灵石,括号内记得删)
夏家小姐实力一直在线,只是琴棋书画以及绣功水平一直忽高忽低,时而勉强可观,时而惨不忍睹,有内部消息称其产出的水平稍高之作,皆出自其弟之手,包括绣花。
笔者冒死写下这则消息,希望得大家讨论。因门外一直有人敲门,暂时停笔,来日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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